十指紧握的瞬间,慕容珏只觉得此生足矣。
阿鸾从马车上走下来,扫一眼那些陌生的笑脸。
很可惜,大长老和乳母不能出现在这里,见不着她出嫁的场面,要不然他们一定会为她高兴,这样的好日子里没有亲人的祝福,委实是少了点东西。
但是,依旧得高兴。
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向慕容珏和阿鸾贺喜,即便是纳妾又如何,众人皆知,少、将、军无妻,既是无妻,那就意味着在少、将、军娶妻之前,这位妾室会行使正妻之权,操持慕容家的一切。
慕容珏侧过脸瞧着身边的人儿,心里满是欢喜,从未像此刻这般欢喜至极,他稍稍靠近她,压着嗓音低低的开口,“即便我打了胜仗,也不曾像今日这般,欢喜至极!”
“那你的意思是,我比打胜仗更得你心?”阿鸾低声回应。
慕容珏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你便是胜仗。”他说,“单枪匹马闯阿鸾的营帐,擒了阿鸾回来,做压寨夫人。”
阿鸾在桌子底下,轻轻掐了他一把,“尽胡说,分明是我擒了你,怎么就成了你擒住我?你莫要占我便宜,否则我定是要与你较量的。”
“今晚试试?”慕容珏问。
阿鸾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点头,“试试就试试!”
谁怕谁啊?!
“你两说啥呢?”云中客忽然从一旁窜出来。
委实吓了阿鸾一跳,捂着心口瞧着他,“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
不只是走路没声音,吭气的声音都低,这无声无息的逃生功夫,确实练得十足十。
“我是个大夫,当然知道怎么走路最轻,怎么控制自己的呼吸。”云中客洋洋自得,“倒是你们,我在前头敬酒,你们倒好,小夫妻两个躲这儿清闲?”
慕容珏起身,“这是我的不是,不过……阿鸾不适合饮酒,还是好好休息为妙。”
见着慕容珏离开,阿鸾眉心微凝,“为何我不适合饮酒?”
论酒量,她还真不一定输给他。
不过……
“夜里的时候,总要有一人保持清醒。”云中客意味深长的笑着。
阿鸾先是一愣,俄而好似明白了什么,面上瞬时浮起娇艳的红晕,“浑是个不要脸的大夫!”
坐在床榻边上时,阿鸾瞥了一眼枕边的东西,眉心微微拧起,这是什么东西?用油纸包裹着,四四方方的,像是书?
阿鸾寻思着,阿珏这笨蛋不会真的送她一本兵书,就当是定情信物了吧?不过想想,她家这位夫君是有点木讷,保不齐真的会这么做。
屋子里也没什么人,阿鸾坐着也是无聊,干脆撕开了油纸包,打开了内里的东西。
只是,这东西??
渐渐的,阿鸾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书册上绘着的两个小人。
渐渐的,阿鸾眉开眼笑,兴致勃勃跪的捧着绘着小人的书册。
嗯,真好看!
酒楼后头,停着一辆马车,有声音从内里低低的传出。
“东西给了?”
“废话,偷摸着送进去的,肯定要送到,不过这丫头能不能看得法门,倒是个问题。”
“你这才叫废话,小姐那么聪慧,能瞧不出法门?”
“也是,这丫头从小学什么都一学就会,不过……会不会看得走火入魔?”
“胡言乱语什么?什么叫走火入魔?走火入魔,忙着给姑爷生孩子?”
马车内,静默了一会。
“咱留在这儿,是等着她……入洞房吗?”
“唉,可惜了,不能赴小姐的欢喜宴。”
“下次……”
“滚你的下次!你敢诅咒小姐,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呸呸呸,我嘴贱,我嘴贱!二人一定会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还有早生贵子,儿女成群!”
“走吧!”
“出城吧!”
马车徐徐离开,车轱辘碾着青石板,发出清晰的脆响,车内有人低低哼着小调,何其欢喜!
慕容珏是真的高兴,免不得多喝两杯,只是这份高兴在对上门口来人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别说是慕容家,饶是云中客也跟着黑了脸,满堂宾客亦是如此。
“今儿此处,是慕容家少主成亲,两位似乎不太方便,若是要吃饭,另寻去出!”云中客行礼。
宋云奎携着隋善舞款步走进来,“既是少、将、军大婚,本王自然要来恭贺的,恭贺少、将、军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倒是恭贺之意。
但是出自宋云奎之口,可就变了味。
“这燕王来干什么?”柳千行拽住面色黑沉的云中客,生怕他这一冲动就坏事,“咱们这不过是纳妾之礼,随便操持就过去了,他这是……来找茬?”
云中客冷笑,“还带着她来,真是不要脸!”
“嘘!”柳千行轻嗤,“仔细被听到,她现在可是燕王妃,回头找少、将、军算账,吃亏的是咱们。”
云中客咬着牙,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宋云奎立在慕容珏面前,笑得宛若胜利者,那般的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咱们也不是空手而来,为了恭贺少、将、军新婚大喜,咱们备了一些薄礼!”
燕王府的薄礼,自然不是薄礼。
但是燕王府的礼,你不收也得收。
和离,是在皇帝跟前作数的,若是慕容珏表现出任何的不满,那就是对皇帝的不满,所以……慕容珏还得心平气和的面对眼前的冤孽。
“燕王驾临,实属荣幸!”慕容珏执杯在手,“谢燕王不吝赐教,使我余生得一真情!”
言外之意,多谢你接盘,否则我如何能寻得真爱?
宋云奎的面色自然不好看,这事是他自己做得不地道,夺人妻子,不管怎么说都是缺德到了极点。
然则,脸色更难看的是隋善舞,原以为自己的出现,会让慕容珏多少有点愧疚,或者与阿鸾这样身份卑微、而容貌不及自己的女子相较,慕容珏会后悔……谁知,主动送上门成了一个笑话。
慕容珏坦坦荡荡,说成全他们便是半点情分都不留,说是放手便是再不会眷恋半分。
是以到了最后,反倒显得隋善舞念念不忘,而非慕容珏执念不休。
“少、将、军大肚能容,真是佩服!”宋云奎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不过,慕容家的少主在这种地方成亲,也不知道是委屈少、将、军,还是委屈了您的妾室?”
他刻意将妾室二字咬得生重,眼底带着满满的嘲讽。
谁不知道,阿鸾伺候过皇帝。
皇帝睡过的女人,赐给慕容珏当妾,这蠢货竟是拿来当宝。
对于身外名,慕容珏素来不愿计较,戍守边关之人,生死尚不能自主,遑论什么名誉,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的生了气!若只是针对他倒也罢了,但是带上了阿鸾,他不能不计较!
“阿鸾虽为妾,吾亦再无妻。”慕容珏回答的决绝,“慕容家只会有这么一位女主子,我此生子女皆由其所出,我此后余生皆由其所主,所以阿鸾是妾还是妻,根本没什么区别!”
别说是隋善舞,饶是宋云奎亦愣住了。
以为自己赢得漂亮,谁知却是输得屈辱。
云中客轻嗤,“费尽心思,得了旁人不要的东西,还洋洋得意,自以为收了什么宝贝,真是笑死人了!”
这话,说得很轻。
但字字句句,何其真实,也是慕容珏所表达的正解。
在场那么多人,宋云奎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夺人妻子的得胜者,耀武扬威不成,成了自取其辱的蠢货,接了别人不要的女人,还自鸣得意!
慕容珏再不济,也不敢是纳了皇帝的女人为妾,而他宋云奎,却把隋善舞立为燕王妃,相较之下,更见下贱。
楼下乱糟糟的,阿鸾推开窗户,一眼就瞧见底下的,燕王府的马车。
得,大喜之日还有这般晦气?
阿鸾心里清楚,慕容珏不善言辞,有些话只会憋在肚子里,即便受辱也不会多说什么,可阿鸾气不过,已然是一刀两断的关系,竟还跑到这儿欺负她的男人?!
定了定心神,阿鸾走到梳妆镜前,捋了捋自己的云鬓,趾高气扬的走出房门,行至楼梯口的时候,乍一眼立在那里看热闹的柳千行。
“光看热闹,是不是不痛快?”阿鸾问。
柳千行愣了愣,“嗯?”
音落瞬间,阿鸾已经拔了他的佩剑,提着红艳艳的裙摆,不紧不慢的走向大堂。
“喂……嗯,小夫人?”柳千行回过神,已为时太晚。
乍见着阿鸾提着剑出现,大堂内的众人快速让开一条道,谁也不敢近前,一个个心惊肉跳的,不知道这位新夫人到底想干什么?
成亲当日,就要见血?
“阿鸾?”慕容珏愣怔。
隋善舞面露慌乱之色,下意识的躲到了宋云奎身后。
“你想干什么?”宋云奎骇然。
阿鸾笑了笑,“没什么,大喜之日,想要来点乐子!”
“什么意思?”宋云奎不解。
修长的指尖从刃口处掠过,阿鸾瞧着二人面上的慌乱,“据说燕王妃曾经是阿珏的妻子,如今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已经斩断了过去,要与燕王殿下好好过日子的。”
“那是自然!”说实话,隋善舞是惧怕阿鸾的,这女人是个疯子,能手刃整个京都城内的南玥细作,几乎让南玥的计划彻底倾覆。
这样的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隋善舞,不想死!
“既如此,那便没什么可说。”阿鸾瞧着剑身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容脸,笑得有些凉凉的,“若是心存良善,所谓旧爱就该当自己是个死人,而不是招摇过市,佯装大度。”
隋善舞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说什么?什么叫当自己是个死人?”
“燕王妃这话问得奇怪,阿珏的夫人已经是个死人,您是燕王妃,难不成这燕王妃的身份还不能满足您,及不上这慕容家的少夫人之位?”阿鸾可不是好惹的。
姐姐说了,有些话得抬高了身份说,骂人……得骂得不带一个脏字,那才叫痛快。
若不是人太多,云中客还真的要给阿鸾鼓掌叫好。
痛快!
真是痛快至极!
“王爷待我情深义重!”
还不待隋善舞说完,阿鸾勾唇冷笑,“既是情深义重,那我与阿珏就借花献佛,恭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再过不久咱们就要离开京都城,最好与二位永世不见,免得旧人相见,各自尴尬!”
“你!你!”隋善舞呼吸微促,身子一软。
正好,宋云奎快速将她圈在怀中,面上满是慌乱焦急之色,“善舞?善舞你怎么样?”
娇俏的美人,娇滴滴的依在宋云奎的怀里,瞧着她满脸的泫然欲泣之色,不知道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阿鸾立在那里,眉心狠狠皱了皱。
这一招,她不会啊!
“还愣着干什么?”云中客一把夺了她手中的剑,二话不说就把她推到了慕容珏的怀里,压低声音急说,“照葫芦画瓢总会吧?”
瞧着她那迷蒙的模样,云中客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你让一个女巾帼去装柔弱,她也得柔得起来才行。
倒是慕容珏,反应极快的将阿鸾打横抱起,低声吩咐,“靠着我!”
阿鸾如玉般的胳膊,快速圈住了慕容珏,“这样可成?”
“很好!”慕容珏抱起阿鸾,当即环顾四周,“内人身子不适,旧疾复发,我带她上去,诸位自便!”
语罢,慕容珏头也不回的抱着阿鸾离开。
“慕容珏,你给我站住!”宋云奎快速抱起奄奄一息的隋善舞,“善舞?你怎么样?”
隋善舞梨花带雨,面带幽怨,“善舞福薄,连累王爷受辱。”
云中客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就是个祸水,是个妖孽,众目睽睽之下也能扭曲黑白,分明是他们前来羞辱,自找没趣,最后反而成了他们委屈“受辱”?
如果不是身份悬殊,他真想用银针,治一治他们装了茅坑臭石头的脑袋!
宋云奎那性子,原就是暴躁至极,乍见着怀中的人哀哀戚戚的,更是心上一热,恨不能将这喜宴变成血宴,谁知还不待他动手,门外忽然响起了突兀的声响。
“慕容珏,你太不够意思,大家兄弟一场,你竟然背着我偷偷的办了喜宴,还拿不拿我当兄弟?我告诉你,今儿要是不跟我好好喝一场,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慕容珏已经走上了木楼梯,听得这话,骤然转身。
顾殷身披战袍,风尘仆仆的立在门口,身后一排军士齐刷刷的列开阵势,与他一同前来的是顾夫人,也就是顾殷的结发妻子。
瞧着二人的模样,仿佛是刚从外头赶回京都城。
“你可知道要从边关请折子回京都城,再收到皇上的准召回京,有多难吗?慕容珏,你不仗义,当初我成亲的时候,你可没少灌我酒,连我家夫人都没放过,差点被你们灌得不省人事,怎么……想逃过这一劫?我告诉你,没门!”顾殷嗤笑,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顾夫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再口无遮拦,倒是把人家的小娘子给吓坏了!”
“这……”顾殷愣怔,“夫人所言甚是。”
顾夫人笑盈盈的望着阿鸾,“这位就是新夫人?”
他们刚回京都城,一路上光顾着赶路,哪里听得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什么都不知,只觉得慕容珏再婚委实太过寒酸,怎么也不回历城的慕容府去办,要在这京都城的酒楼里将就?
但他们这些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的,到底没那么多忌讳,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能活一日都是老天爷开眼,想来也不计较太多。
误以为是慕容珏对阿鸾,太过迫不及待。
说上了两句,顾殷才朝着宋云奎行礼,“王爷也在?”
对于隋善舞,顾殷和顾夫人是半点都不陌生,原本这女人应该在慕容家的怀里,但现在呢?矫揉造作的伏在宋云奎怀里,到底是什么货色,一眼就看明白了。
瞧着二人鄙夷的目光,隋善舞的泪落得更凶了些,别开头将脸埋在了宋云奎怀中,嘤嘤啜泣。
“阿珏待新媳妇就是好,众目睽睽也舍不得松手,怎么着,还以为我们夫妻是来抢亲的?”顾殷朗笑两声,“快些下来,仔细与你嫂子介绍一下,别藏着掖着!”
慕容珏抱着阿鸾重新回了大堂,“阿鸾,这是顾殷顾将、军,与我有八拜之交。”
“顾将、军!顾夫人!”阿鸾拱手,行的是军礼,“叫我阿鸾便好,以后……我就是慕容家的人。”
只一眼,顾夫人便觉得这女娃,可比那隋善舞好上百倍,容貌虽然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可行事干脆而直爽,全然没有矫揉造作的样子。
“这从哪儿挑的珍珠?”顾夫人笑问,“真是可喜可贺。”
阿鸾是珍珠,那这隋善舞可不就是死鱼眼珠子了吗?
虽说不该这样贬低慕容珏的前妻,可到底是隋善舞自个生了二心,还没和离就与那宋云奎不清不楚。
宋云奎张了张嘴,刚要开口。
门口又响起了马蹄声,“怎么着,觉得我是个大老粗,便这般不待见,成亲都不叫上我喝酒,你们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没义气!”
说话间,有七尺壮汉领着军士冲了进来。
“哟,都到齐了?”顾殷笑着拍了拍慕容珏的肩膀。
一场宴,倒是将他们三位殿前、将、军聚齐了,委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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