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宋睿没有回来。
傅子音老老实实的待在东宫里,心里却忐忑不安。孙南音的背景,是护国、将、军、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护国、将、军、府收了血淋淋归来的孙南音,会就此罢休吗?宋睿要给傅子音一个交代,就得扳倒这棵大树。
这便是傅子音最担心的事情!
“却也是奇怪的人,既然所有人都知道,孙南音与人私通,珠胎暗结,你为何要把人送回护国、将、军、府去?是让她开口说话,挑起他们对朝廷的不满?”客栈内,傅子宁淡然饮茶。
宋睿侧脸看他,“都猜到了,还想让我说什么?”
“你现在是不是该自称为朕了?”傅子宁提醒他。
宋睿抿一口清茶,淡淡然睨着他,“在自己人面前摆架子,算什么本事?”
“哎哎哎,我提醒你一句,现在还不是自己人呢!”傅子宁翻个白眼,“最多是合作关系,我想让傅家重见天日,你正好有野心想要皇位。”
宋睿轻笑了一声,“你这话要是搁在之前,我倒也听得,现在……来不及了!”
“喂!”傅子宁骤然放下手中杯盏,“没有名正言顺,你怎么敢碰她?若是让我爹娘知道,一定打断你下半截。”
宋睿叹口气,“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别的?除了风花雪月,就没正经玩意了?尚未与她成亲拜天地,我如何舍得碰她?”
“那你说什么自家人?来得及,来不及的?”傅子宁轻嗤。
宋睿压了压眉心,“我把玉玺给她了?”
傅子宁一口水“噗”的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什、什么?玉玺?这不是象征着大周的皇帝位?你把玉玺给她作甚?给了,她也登不了基啊!”
“她可以在我这里登基。”宋睿意味深长的开口。
傅子宁满脸鄙夷的盯着他,“你早晚死她的身上。”
“我乐意。”宋睿轻嗤,“倒是你,以后孤家寡人的,瞧着咱们恩爱甜如蜜,会不会羡慕嫉妒恨得……想要一头撞死?”
傅子宁啐了一口,“呸。”
“幸赖傅家财帛,才得以笼络群臣,兵不血刃拿下这皇位。”宋睿是真诚致谢,“若不是你们,恐怕我性命休矣。”
傅子宁皱了皱眉,“这算不算,功高盖主啊?”
“杯酒释兵权?”宋睿问。
傅子宁瞧着手中的杯盏,“酒也没有,权也没有,你这皇帝当得可真够失败的?占了我傅家的便宜,还拐走我傅家的女子,我是生意人,这笔账可不好算。”
“那你想如何?江山都交给了小音,我纵使想分你半壁江山……也没有啊!”宋睿无奈的摇摇头。
傅子宁眉心一皱,“你这还没成亲呢,就一副妻管严的样子,不怕以后成了亲,各种不自在?好好的逍遥皇帝不做,自讨苦吃?”
“你懂什么?”宋睿极是不屑,“这叫乐在其中,傅子宁,你这纯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啧啧啧,一股子酸臭味。”
傅子宁:“……”
欺负他孤家寡人?
“你等着!”傅子宁裹了裹后槽牙,“早晚我得让你羡慕死,娶个贤良淑德的娇妻。”
宋睿可不羡慕,“小音甚好。”
“她会毒功!”傅子宁提醒。
宋睿点头,“我知道,她能保护我。”
傅子宁:“……”
果然,只要你喜欢,狗尾巴草也能胜过金牡丹。
“出来的时候,我说了,会给她一个交代!”宋睿说。
傅子宁挑眉,“废了太子妃倒是无妨,毕竟做了那种事,但护国、将、军、府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已经在调兵遣将了。”
“我知道,孙南音回了将、军、府就一定会说出真相,孙家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父皇这次忽然……”宋睿顿了顿,“都是机会。”
若孙南音不是太子妃,那么护国、将、军、府扶谁当皇帝,都是无所谓的!
“既然知道,就该留在手里以为人质,这样的话他们便不会轻举妄动。”傅子宁道。
宋睿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傅子宁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宋睿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人人都像姑姑和姑父这般,情深义重,愿意为了家人而出生入死?傅子宁,你想得太美好了,孙家不似傅家,所谓的同仇敌忾,只是因为利益当前,不是因为情分。”
傅子宁心神一震。
“就算我捏着孙南音,护国、将、军、府也不会在乎这六小姐的性命,本就是推出来联姻的,事儿没办成,是孙南音无能,他们不是为她出头,只是想榨取她身上的利益。”宋睿苦笑,“你们大概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吧?”
父母无尽的榨取,儿女身上的价值,为了家族的利益。
有朝一日,若无价值,弃如敝履。
“不要觉得奇怪,也不要觉得寒心,习惯就好。”宋睿敛眸。
便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才会如此渴望真心相待!
“曹大人应该准备妥当了吧?”傅子宁开口。
宋睿点头,“放心吧,就怕他们不动,只要动……便可以一锅端。我想着,多半是在登基那天,也就是两日后,两日时间也足够他们纠结余孽!”
“到时候,一网打尽!”傅子宁明白他的意思,“说实话,选择音儿是不是有一层原因,因为我们傅家不在朝中,你娶得放心?”
宋睿挑眉看他,“那你想得太多,要选一个母家没有权力,而又长得漂亮的皇后,天底下多得是,我不是非要傅家女子不可。可惜,天底下只有一个小音,偏偏长成了我心里喜欢的样子,我能有什么法子?心都挖给她了,她若不要……我只能当个无心人。”
“肉麻。”傅子宁翻个白眼,“懒得跟你打哈哈,一说起她,就没完了!是了是了,你们情深义重,你们青梅竹马,可以了吗?”
宋睿笑了,“偶尔的羡慕嫉妒,有利于身心健康。”
“明日我会废了孙南音,让护国、将、军、府的人,更着急一些。”宋睿起身,“欸,说好的,要回来帮我的。”
傅子宁一怔,“我这一介商贾,可不会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勾当,你莫要高看我,还是放过我为好。”
“你聪明,学得快,难道不得入朝为官,盯着我一些?万一哪天我纳了后妃,那可真是要委屈你妹子了,你说是不是?”宋睿拍拍他的肩膀,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傅子宁幽然叹口气,“就不怕老天爷一个雷劈死你?发过誓的事情,我有什么可盯的?”
事实,诚如宋睿所料。
护国、将、军、府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也就是说……在新帝登基之日,他们势必要有所作为,打着勤王的名号,清君侧。
因为孙南音作证,皇帝是被太子软禁了,而不是真的病了!
一旦得手,他们便会对外宣称,皇帝是被宋睿下了毒,才导致了如此模样,从始至终都不会承认皇帝是病症所致。
宋睿下旨废孙南音的那天,孙南音抱着孩子摇摇晃晃的闯宫门,奈何她这般劣迹天下人人皆知,宫门口的守卫压根就不会放她进去,任由她哭得撕心裂肺。
据说,孙南音当时头缚绷带,隐隐透着血迹,印证了因为行为不检而被皇帝踹下台阶之说,如此女子,居然还敢抱着父不详的野孩子,来宫门口丢人现眼。
足见,护国、将、军、府的家风。
从始至终,宋睿都没有出现。
彼时,天空下着小雨。
“你……不去看看?”傅子音坐在栏杆处,晃着双腿嗑瓜子。
宋睿皱了皱眉,拽着她回了暖阁,“春雨绵绵,容易飘着你,莫要在栏杆处坐着。”
瞧着他顾左右而言他,傅子音皱了皱眉,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已经是废妃之身,若不是有护国、将、军、府在,以她这样的事情,早就抄家灭门了。”宋睿坐在那里,为她倒了杯水,“不见她,算是给她留了最后的颜面。”
傅子音抿唇,“说到底,是权力争斗之下的牺牲品,其实她也无辜。”
“人总是习惯性的同情弱者,若是今日她高高在上,无恶不作,你还觉得无辜吗?”宋睿的指尖,轻轻抚过她手背上的伤口。
血痕结痂,伤口犹在。
“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宋睿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傅子音撇撇嘴,“倒也没忘。”
“若无辜,从一开始就不该耍心机凑进来,自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宋睿自问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也不想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但既然是自己想凑进来的,是奔着利益而来。
那么,只有一个结果。
因利而聚,利尽则散。
“当日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宋睿握住她的手。
傅子音挣扎了一下,见挣不过,便也没有动弹,“我若是回答不要,你就真的不要了?”
宋睿摇头。
“所以啊,我回不回答,其实没那么重要,不是吗?”傅子音叹口气,“其实你心里早就有决定,何必还要来问我。”
宋睿却执意的不肯撒手,非要她回答。
被缠得烦了,傅子音颇为无奈的瞧着他,“你现如今都是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这般粘腻?仔细让人瞧见了,笑话你!到时候传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
“你只管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宋睿拉着她的手不放,就像是要糖吃的孩子,没有要到糖……坚决不撒手。
傅子音瞧了一眼门口方向,所幸暖阁内没什么人,可一张小脸还是滚烫了起来,“你这人怎么、怎么……这般无赖?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你……”
瞧着她略显羞恼的样子,宋睿只觉得心情大好,“我只对你无赖,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傅子音终是扯回了手,“都在这儿住着了,还能说什么?”
“要正面回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宋睿盯着她的眼睛,“要回答,愿意。”
傅子音薄唇轻咬,低低的道了一句,“愿意。”
“没听到,声音委实太小。”宋睿不依不饶。
傅子音呼吸微促,反正四下无人,终是扯了嗓门喊了声,“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听到了没有?”
宋睿笑了,笑得那样得意。
门外,明江如释重负,可算是答应了,真是紧张得要死,否则这凤印、凤冠可不敢往里送。
傅子音那“我愿意”便如同信号一般,奴才们鱼贯而入,纷纷进了暖阁。
刹那间的,傅子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宋睿。
所以,屋子里没人,不代表屋子外头也没人……
“大家,都听到了?”傅子音喉间滚动。
宋睿点点头,“大家作证,你,傅子音,答应我了。”
“那我……”傅子音红着脸,“你、你混账!”
明江心颤,“傅姑娘,慎言!”
傅子音:“……”
“我就是混账。”宋睿笑着望她,“只要能留下你,混账又如何?”
明江:“……”
好嘛,主子惯着。
傅子音坐在那里,笑也不是,说也不是,光红着脸抿唇看他。
奴才们分批朝着她行了大礼,傅子音脑子里嗡嗡的,以至于到了最后,人都走光了,她忽然有种被人下了套的错觉,总觉得哪儿好似不太对劲。
可到底哪儿不太对?一时半会的,傅子音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一直在心跳加速,脑子完全无法思考。
“答应了,就是一辈子,我对天发过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莫要让我英年早逝。”宋睿将她揽入怀中,“我惜命得很,得陪着你一辈子,不敢先走。”
傅子音伏在他怀中,听得他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跳声,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小白,你是要当皇帝的人,怕是做不成这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说可以便可以。”宋睿道,“这天下,原就是为你争的,若是连你想要的都给不了,我要来何用?等过两年,你若是不喜欢待在宫里了,你就给我生个儿子,咱们……”
傅子音仰头看他,目色狐疑。
“你不是有个兄长吗?”宋睿意味深长的开口,“与其让他到处野,不如给他点差事,孩子交给谁,你也不放心,不如交给傅子宁。”
傅子音骇然,“哎呦,你打的这如意算盘……”
“女儿虽然好,可继承皇位不太妥当,来日若是被群臣诟病,日子定然不太好过,所以音儿争气一些,咱们一举得男,然后……”倒不是他嫌弃女儿,只怕是女孩子面对群臣刁难,免不得会心酸苦楚,到时候连婚嫁都成问题。
傅子音顿了顿,“你委实刁钻,却是连我兄长都算计上了。”
“我只对你感兴趣,至于这万里江山……”宋睿笑了笑,愈发圈紧了她,“谁能给老百姓太平日子,谁能当这天下之主。”
傅子音笑了,“你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室中人。”
“皇祖母说,宋家的男儿都有病,病在心不在身,只要是认准的事,认准的人,梗着脖子都会坚持到底,所幸我认准的事情,和他们不太一样,所得到的结果亦不太同。”宋睿想起了先帝,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傅子音抿唇,“那你可要想好了,我这人亦是固执得很,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我与你母亲不同,若是你背信弃义,敢负了我,最好先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哥哥提醒过我了。”宋睿道,“你会毒功。”
傅子音顿了顿,“真是个叛徒!那你还敢要我吗?”
“怕是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用在我身上。”宋睿叹口气,“唉,可惜咯!”
傅子音轻嗤,“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皇帝!”
“那你见过了。”宋睿笑了,“独此一份,再无第二。”
傅子音:“……”
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宋睿登基那天,与立后大典一道举行。
傅子音顶着沉重的凤冠,由宋睿牵着,一步一顿,缓缓朝着金殿走去,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搞定文武百官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安排她的身份,但今日她与他比肩而行,是他唯一的妻,尊贵的后。
“别紧张。”宋睿低声说,“握紧我的手。”
傅子音抿唇,掌心濡湿。
金銮殿上,百官朝拜。
万岁之后,千岁加身。
傅子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紧张是绝对的,她委实没见过这般场面,里里外外黑压压的一片,尊呼声如浪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到了最后她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原本,后位是在帝位边上,可今日……宋睿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并排坐着,手握着手,共同面对眼前的一切。
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外头,忽然闹了起来,隐在百官之中的傅子宁眉心微蹙,听这动静,应该是护国将、军、府的人闹起来了。
傅子音愕然,“怎么了?”
“没事。”宋睿握紧她的手,“是庆贺的声音,庆贺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同时,也是冥音。
是死亡,也是新生。
傅子音不敢动,只是坐在那里,兵刃之声,哄闹声,逐渐响起,渐渐的弥漫盖过了所有的丝竹管弦之音。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有军士杀入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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