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热水以备姬宫湦沐浴更衣的屋子里满是氤氲的气氛,热水散发的潮气蒸腾在整个房间中,一抹雾气浓重。姬宫湦靠在沐浴的木桶边上,双手撑在身后的木桶边沿,看着褒姒低着头低声说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褒姒看着姬宫湦反问道,她在他的身后进门,刚刚关好了这屋子的门朝着姬宫湦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可是这种笑意却将人拒之千里,这比之大吵大闹一番更令人难堪,她像是根本不在乎姬宫湦曾经对自己的伤害一般,这若不是爱的太深、就是完全不爱,姬宫湦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他不敢抬头看褒姒,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将自己的衣服从身上拖了下去,“谢谢你在伯服面前给我留足了面子。”
“我没想过离开宫里。”褒姒在姬宫湦的身后说道,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衣服,“可是既然伯服已经将我带了出去,我若是将伯服强行带回去,只怕是这孩子心性在外面,大王拴不住他的,索性就叫他看看诸侯、看看未来或许会属于他的江山,他才能知道自己肩上的这份责任重大。”
“离开前,你说的那些话还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姬宫湦拿着手在自己的太阳穴转着圈比划着,面上的表情很苦涩,“我根本就不该怀疑你,竟然还去质问你,今时今日你若是和我大哭大闹、任性发火,我都能忍、也都认,可你没有,轻描淡写几句话,那日你信誓旦旦以性命要挟就像是从未发生过,是我在你的心中再也没有了一席之地,还是你对我早已失望透顶不想再给自己任何新的希望。”
“那日是我太过鲁莽了,其实有些话我早些和你说,根本就不必有那么多的误会,”褒姒替姬宫湦宽衣解带,他又不得不重新转向她了,伸出手任凭她替自己的将身上一重重十分脏的衣服脱下来,“那日我本想说的是,大王派司马雍稹、秦伯赢开、郑世子掘突攻打申、楚二国,原本就是为了给司马雍稹设下圈套,好叫他出城逃亡而后再栽赃嫁祸,以当日虢石父对文朔的方法反其道而行之用在司马雍稹的身上,彻查虢石父一派的大小朝臣,此事臣妾深谙于心,为何还要去杀申后来坏了大王的局?”
姬宫湦听见褒姒这番话,吃了不小的一惊,“此事你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跟在你身边八年的时间,和你共同决策的事情数以万计,大王如何布置,我便是不能看得十分确切、透彻,可始终能看得出其中一二的门道来,只是饶是如此我还是想不到原来大王命令楚国攻申,原来也只是佯装如此,真正的目的其实在秦国身上,此事倒是令我万分没有想到。”褒姒娓娓道来。
“没有,”姬宫湦摇了摇头,“叫楚国同申国佯装结盟一事的确是我的主意,可是定下这个主意也是因为申国提前得知了我的布局,引了秦国入这盘局,我一直以为……”他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这话叫褒姒不得已的笑了笑,“一直以为这件事情是我说出去的吗?”
姬宫湦低头沉默不语。
“大王知道我为什么最后不生气了吗?”褒姒将姬宫湦全身上下的所有衣物都尽数脱了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叫他进入这温热的水中,姬宫湦转过身翻身而入,溅起了一片水花,躺在水中仰着头看着褒姒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因为大王曾经说过一句话,你若不爱我,又怎么会如此怀疑我?你纵然怀疑我,可你还是会将一切都给我。便是知道我可能是泄露了宫里秘密的人,纵然是知道我可能真的会狠下心肠孩子秀秀腹中的孩子、申后的性命、楚夫人的性命,可你还是想保我不是吗?就算是力压群臣,你也想保住我的一条命不是吗?大王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臣妾已经不再奢求其他了!做了王的女人,总该承受一些别人所不能承受的,否则何不嫁入世俗百姓当中,这一生也自然能自得其乐。”
姬宫湦看着褒姒,心中涌动了千言万语,他想和她诉说她的思念之情,想要和她说一说这些日子里宫中的凄苦和冷寂,想要说一说他知道自己误会了她之后的那番痛苦……可是最后这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对不起!”
褒姒摇了摇头,弯下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姬宫湦的面颊上,她的手握着他的手,仿佛能感受到这位大王因为一个女人而产生的不安,“谢谢大王。”
“从今往后,寡人绝不……”姬宫湦想要向褒姒起誓,可是褒姒却没有让姬宫湦将这话说下去,而是吻住了他的唇舌,未来的事情谁也不好说,不管姬宫湦想要起的是什么誓,都很难说是不是会时移世易,毕竟世事无常,若是有一天这份爱情真的不在了,褒姒难道还要用一个男人曾经发下的海誓山盟来拴住这个心都不再属于自己的人了?她不想这么做,所以她没有叫他将这话说下去,褒姒的聪慧姬宫湦一清二楚,将这誓言也收了回来珍藏在心底,他想说他绝不负她,他想说他这一世必尽全力呵护她……这些话他也觉得没必要再说出来了,他只需要告诉他自己,然后一生一世竭力去做到就是了,便是有朝一日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也一定要保全自己的妻儿。
将身上的疲惫和污垢一扫而空,姬宫湦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不仅仅是身上,压在心中的那块巨石也都已经被卸了下去,躺在这秦府上并不奢华的床上,看着身边躺在自己臂弯之中的娇妻,心中就像是被填的满满当当,褒姒疲惫的靠在姬宫湦的臂弯当中,还有些睡不着,她的眼睛在夜色中十分明亮,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大王?”
“嗯?”姬宫湦侧了侧身子,转过脸看着褒姒,抬起一只手轻轻的拨弄着她的青丝,“怎么还不睡?”他也疲惫至极,连日来的旅途劳顿和刚刚亢奋过后的身体,大脑都有些木讷,可是这兴奋的感觉却偏偏缠绕着他整个人,只要闭上眼想起此时此刻的境遇,就激动的根本无法入睡,这是失而复得的可贵、这是家的温暖。
“秀秀的事情,臣妾想问。”褒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你一直没提,寡人还以为这件事情你还没得到消息,正在犹豫着怎么告诉你。”姬宫湦说道,话说到这里顿了很长时间,然后才说道,“是寡人负了秀秀,秀秀伤了你,她自诩对不住你往日的恩情,又没有颜面再见寡人,唯有一死了之。”他没有告诉褒姒真相,这个真相他害怕褒姒无法承担,这个真相秀秀也不曾告诉姬宫湦,她害怕的也一定是褒姒无法承担,很多人都不明白秀秀爱的人是谁?
若是掘突,她何必将掘突拒之千里。
若是姬宫湦,她的聪明和蠢钝就常常矛盾到了极致。
秀秀爱的是那个曾在无助中拉了自己一把的褒姒,为她对姬宫湦卑微的爱情感到不值而产生的了恨与离间之意。这情分是不是真的如此,已经得不到秀秀的亲口承认了,一切都只是姬宫湦的猜测而已,“秀秀走的时候曾经留下了遗嘱,叫寡人去追你。”
“若非她说,大王便不来?”褒姒问道。
“不是……”姬宫湦赶紧摇了摇头,“起初我以为你在晋北,我虽然知道你是被伯服迷晕而带出城去的,可是你醒了也没有叫伯服驱车回来镐京,我便以为你嘴上不说,可是心中怨寡人,你去了晋北,便以为你是去寻找郑伯友的庇佑,以为你终于将寡人从心上拿开了。寡人万念俱灰,在虢石父一派除尽的时候曾十分犹豫要不要将郑伯友从晋北召回,我害怕……”他握着褒姒的手,将褒姒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褒姒点了点头,对他的这份恐惧表示了理解,姬宫湦继续说下去,“秀秀一死,郑伯友和你回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不管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误会、多少怨恨,只要见到人,便能想法子挽回你。可郑伯回来了,寡人才知道你不在晋北,我几乎以为你们被人掳去,差不多都要发疯了。”
褒姒将头抵在了姬宫湦的胸口,“是我欠秀秀的。”
“不关你的事情,男女之事,寡人始终处理不好,既然如此,疏散整个后宫便是,以后就再也不会给你这样的委屈受了。”姬宫湦抱着褒姒说道,“别拒绝寡人,叫寡人也为你做些事情,你可知我承你恩惠,多么诚惶诚恐,你的波澜不惊叫我几乎对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信心,满心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不知道我的褒姒还爱不爱我?不知道我还值不值你去爱!”
褒姒的眼泪顺着面颊低落了下来,饶是过往给自己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不要紧,姬宫湦怎样对自己都不要紧,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包容,可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哭了,哭的歇斯底里、哭的十分动情,用手捶打着姬宫湦的胸口,口中呜呜咽咽的像是对多年来他对自己不公的控诉,他将她紧紧的搂住,用坚实的臂膀给了她力量,“和我回家吧?”
“嗯……”褒姒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
“明日就启程?”姬宫湦又问道,迫不及待的想要带褒姒离去,就害怕稍微耽误片刻,褒姒就得改变了主意,褒姒停止了哭泣,用抽抽搭搭的声音问道,“其实大王根本不必亲自来秦国,差人来送封信,我和伯服自然会回去的。”
“相公将娘子气回了娘家,你听过哪家的相公是叫下人来托句话,娘子就会乖乖的跟着这下人回家了的?”姬宫湦问道,这话叫褒姒破涕为笑,轻轻的又捶打了姬宫湦的胸口两下,而后才陷入了沉沉的梦乡,这是这月余来自己睡的最安心的一个夜晚,有夫君、有儿子,她这一生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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