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她画功极差。
若是单凭那画上之人的五官,极难窥出原身到底是谁。不过,夏楚却在那些画作之上,都题上了名字——绵泽吹笛、绵泽抚琴、绵泽读书、绵泽望月、绵泽游园、绵泽吟诗、绵泽骑射、绵泽……
除了绵泽,还是只有绵泽。
每一幅图的内容不一,大抵都是她偷偷窥视了赵绵泽回来之后,一个人凭着记忆默默画下的。画上有阴有暗,有日出有夕阳,有落英有细雨,时间跨度几近三年之久,几乎充斥了她爱慕赵绵泽的整个岁月。
在书案的旁边,还有一个雕花的木架,木架上方,放有夏楚自己捏成的两个泥娃娃。泥娃娃外形与她的画作一样的拙劣,并着肩,带着笑,除了能分辨性别之外,几乎与人对不上号。但是,在男娃娃的背上她刻着“绵泽”,另一个女娃娃的背上她写着“楚儿”,上面清晰的落款——洪泰二十二年除夕。
那个时候,她一直在默默等待做赵绵泽的新娘。
她曾爱他入骨,他却伤她太深。
夏初七记得,在阴山皇陵的那个晚上,得知她执意回京,东方青玄向她讲过许多夏楚曾经做过的傻事。几乎每一件,都与赵绵泽有关。
那时,她也只是听听,为了今后的计划做准备,却很难将自己这副身体与赵绵泽联系起来。可是,这一回住在楚茨院,看过她留下的点点滴滴,再结合东方青玄说过的话,难免唤出一些过往的记忆与片段,感触竟完全不同。
赵绵泽真的是负了她。
那一日在御景苑,夏问秋撕心裂肺地哭说,这个世上最爱赵绵泽的人是她。那个时候,夏初七虽讨厌夏问秋,但也是认同的,不管夏问秋如何歹毒,她到底是爱着赵绵泽的。可如今到了楚茨院,她发现自己错了,这个世上最爱赵绵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夏楚。想必赵绵泽也是悔误了这一点,才会痛定思痛,爱上了她。
只不过,造化弄人,在她爱他的时候,他不爱。伤她、辱她、弃她、毁她、任她颠沛流离,流亡于世。等她香消玉殒,他回过头来寻找,她已不在。
她知,夏楚若是活着,一定会原谅赵绵泽。
可她不是夏楚,做不到如此。
这些夏楚留下的旧物,夏初七都没有碰它。任由它一件件错落在她住过的屋子里,点缀着这一间重新整修过的华堂。
旧人,旧物,旧事,都是属于夏楚的。
她已经占了她的身子,换了她的灵魂,她不忍心将她短暂的人生中最为轰轰烈烈的爱情一夕翻篇。
她自己总是要走的。
这些原就是她的,还留给她吧。
但愿有朝一日,她离开之后,再让赵绵泽亲见,让他知道,有一个女子曾经爱他如同生命。再狠狠痛他一回,算是对夏楚在灵之天的一种慰藉。
整理完屋子的当天晚上,她在院子里烧了一盆纸钱。
晴岚问她,烧给谁的。
她说,烧给自己。
听得她凉丝丝的这话,晴岚当即噎住,白了脸。郑二宝更是吓得差一点就要去请法师来为她做法,以为她被鬼给迷了魂。
她一笑,以一句“玩笑”糊弄过去。
最后只道,烧给一个该烧的人。
回魏国公府后,她紧接着就病了几日,倒不是大病,就是有些怏怏的没有力气,一来孕期嗜睡乏力,二来那日落下的病根,将息了好些日子,才好起来。
当然,她也是由经此事寻一个妥帖的借口,不再与魏国公府中之人过多接触,以免越来越明显的肚子露出马脚。
这些天,赵十九说话算话,果然没有来看她,她想他,想得牙根痒痒,可为了肚子里的小十九,她不得不忍耐,没有出府半步。
就像突然入了孤岛,她与人隔绝了起来。
只有端午那一日,阿木尔来了魏国公府。
她是来找她的。
为了见阿木尔,为了不在她面前输掉气势,夏初七特地打扮了一番,选了一套宽松的裙衫,在小腹上略略缠了缠,结果累得自己不行,心里直骂娘,可阿木尔却没有“贵干”,只说了一些没用的废话。
不过,夏初七突地了解了她。
因了赵樽与乌仁潇潇大婚在即,阿木尔大概是想来找一个与她“同病相怜”的人,吐吐苦水,诉诉伤情,但她天性的高傲又不容许她如此,故而与她对坐约半盏茶的工夫,她什么也没说出来,又灰溜溜的走了。
“灰溜溜”三个字,是夏初七自己想象的。实际上,阿木尔那一张清冷美艳的脸上,一如既往高贵得令天下女人嫉妒。
尤其现在,夏初七长胖了,更觉赵十九瞎了眼。怎么放着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不要,偏生选中了她?
好些天,她不敢照镜子。脸明显圆了,白了,腰粗得堪比水桶,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有了孕妇的样子。夏季裳薄,只要认真看她,都会发现,她是一个准孕妇了。
她很害怕赵绵泽会突然造访。
他是天子,他要来见她,谁也拦不住。
但她的一应担忧,赵十九果然完美的替她解决了,甚至连她在府里不见人的借口都替她找好了。听甲一说,就在她出宫的第二日,在大晏俗有高僧之称的道常法师入宫觐见了赵绵泽。
这老和尚说话向来悬乎,但却有理有据。他从夏楚十岁那年占得凤命开始说起,说他近日又卜得一卦,皇后娘娘虽是凤命之身,但在母仪天下之前,必须应一个天劫,方能入主中宫,带给大晏风调雨顺。为了避祸,为国运昌隆及天子的安康,皇后娘娘在劫期间不能出楚茨院,也不能与任何人见面。否则,不仅皇后有可能性命不保,天子也会受其影响,乃至祸及国道,从而走衰。
夏初七听了这些,在府里闷笑不已。
果然,古往今来最能骗人的便是大师与专家。
也不知赵绵泽到底信了道常没有,但“不能见任何人”这句话,大概也安抚了他的心,他不能见,赵樽也不能见,故而,他没有来魏国公府,一次也没有。只是何承安常常会送来一些东西,吃的,玩的,衣裳,布料,都一件件送往楚茨院。为免他生疑,她都让郑二宝为她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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