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府一处清深的大宅院里,有一个人工的湖泊。晨起时,薄雾蒙蒙,湖中一个朱漆的亭子里,垂悬着软软的纱帐。轻纱在微风中摆动着,与湖上轻舞的蝴蝶相映成趣。连接湖心亭与柳树岸的是一座青石砌成的拱桥。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单手拿剑,在湖畔飞来的柳絮中翩翩舞动。握剑的手,修长白皙;如雪的肌肤,如切如磋;娇媚的五官,如妖如魅惑;懒洋洋的动作,却舞出了一道绝世姿容。
“三公子!”
如风像是怕惊挠了舞剑的人,过桥的脚步放得极轻。
东方青玄舞剑的手,顿住。回过头,在微光中,他眸底带了期许,“找到她了?”
如风点头,“属下听从三公子的命令,日夜守着晋王府,果然见到她昨夜入府,清晨方才离开。”
东方青玄静静立于桥头,看桥下碧波麟麟,目光里却像是涌入了千军万马的厮杀。
“派人跟上没有?”
“嗯”一声,如风道,“跟上了。可是三公子,找到了人,她也平安无事,我们……是回兀良汗,还是先向她讨药?”
“讨什么药?”东方青玄呵地笑了声,慢悠悠看向如风的脸。这一转头迎着初晨的光线,方能看见他妖娆美好的面孔上,带了一丝病态的苍白,“准备一下,去灵壁。”
“三公子……”如风惊诧,“灵璧在打仗!”
“不打仗我还不爱去呢。”东方青玄笑得极妖,“热闹嘛,总是人人都爱的。”
茶楼里,夏初七在一件一件收拾东西。
杨雪舞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楚七,你身子不方便,咱还是不要远行了吧?或者等大当家的回来再说?”
“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我说雪舞,你怎么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夏初七看她不停在面前转来转去,头都晕了,有些受不了,索性抱着肚皮坐了下来,斜眼睨她,“行了,既然你这么闲,不如你来帮我收拾吧。喏,这些小孩子的衣裳,这个小鞋子,这这这,我的护肤品,都是要带上的……”
杨雪舞嘴里“哦哦”着答应,又问,“要不要多带些兄弟?”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有些好笑,“带兄弟做甚?又不是出去杀人放火抢钱庄。”
杨雪舞“噗哧”一声笑了,“那除了穿的,不带什么了吗?”
夏初七眨眼,狡黠一笑,“多带钱,少带人。免得麻烦。”
“话是这么说……”杨雪舞拎着件小衣裳,担忧地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可如今不若平常,大当家走时交代过我,要好好照顾你的……灵璧那边正在打仗,咱们两个女人出门,千里迢迢的,我心里不踏实。”
夏初七眯了眯眼,“你以为咱们去做什么?上阵打仗啊?那里数十万大军,就算带上兄弟,咱也是杂牌军,干不过正规军的。”
杨雪舞之前想她是要去帮赵樽,如今听了满不在乎的话,觉得她似乎又没有去见赵樽的意思。
一时间,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楚七,咱们去做什么?”
夏初七眸子一亮,伸个懒腰走到窗边,板着的脸孔笑开了。
“做贼。”
连日的雷雨后,北平城的道路有些湿滑。马车的辘轳碾压过去,青砖缝里的污水,便高高溅出来,把道路压出一轮一轮的痕迹。“咯吱咯吱”的马车滚动声里,杨雪舞男装打扮,坐在车头,拿了根马鞭懒洋洋的挥着,看濛濛细雨中绿油油的枝头,听清晰的马蹄声,看北平城热闹繁华的街景,觉得这样大好的时光跑去战场,简直就是作孽。
叹息着,她却没有注意到,有一辆马车尾随其后,出了城门。
兵荒马乱的年代,天干、地裂、蝗灾不绝,老百姓日子难熬。
时值盛夏,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整个灵璧像个火炉似的,屋子闷得待不住人,长沟镇那家靠近官道的凉茶棚里,生意更是兴隆起来。有三三两两南下避祸的人,也有本地的庄稼人。
这个地方许久没下雨了,凉茶都涨到了一文五一碗。
骄阳似火,人们吃着凉茶,谈着近在咫尺的战事,声音高亢。
这时,一辆马车从官道驰来,静静靠在路边。
杨雪舞撩开帘子,迎着阳光眯了眯眼,方才回手扶着怀孕的夏初七下了马车,步入凉茶棚,要了一壶茶和几个素包子。时下有马车的人家,非富即贵,虽然她两个在强大的化妆术下,面容显得平淡无奇,但还是引起了茶棚中人的注意。
“这位小娘子,肚皮好几个月了吧?啥时候落生啊?”一个青布包头的大婶子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夏初七,热络地询问。
千百年来,事变,世变,时变,偏生女人的八卦之心不变。夏初七心里感慨着,“娇羞无限”地微垂着头,小声道,“大婶子,快六个月了哩。”
顿一下,她也顺势打听,“你们带着包袱,这是要出远门?”
那大婶子道,“是呀,我们两口子是从灵璧过来的,往睢宁去投奔着闺女。唉,好端端的家待不住了。风不调、雨不顺,旱灾完了闹蝗灾,偏生这样还不得消停,晋王造反哩,过不下去了哦……”
皇帝打仗百姓造殃,这是世道常态。
夏初七心里唏嘘一下,状若惊恐地呀了一声。
“打仗了?我与我夫君还准备去灵璧投亲哩,这是去不得了么?”
“去不得,小娘子,去不得了。”好心的大婶子摆了摆手,“晋王叛军就在灵璧齐眉山那边儿,朝廷的大军也在往灵璧来。先前我们过来的一路上,都见到从凤阳来的援军。哟,蚂蚁似的,密密麻麻,看得大婶子我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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