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裴正明是老太太的孙子，但血缘上，两人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老太太倒是和贾世杰更为亲近。

　　老太太斜眼望着裴若华，心里不知怎么的，看着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但裴若华自进屋之后，一直彬彬有礼，一时间也抓不到她的错处。

　　老太太意兴阑珊，摆摆手，道：

　　“你回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这是正中下怀了，裴若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是，祖母。”

　　裴若华退出里屋，才刚走到镂空雕万福飞罩下，贾氏的声音隐约传来：

　　“母亲，我和您说的那事儿，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若华的第一反应，是贾氏又再打什么坏主意？

　　她不露痕迹地放慢了脚步，凝神细听。

　　老太太沉吟了片刻，道：

　　“碧玉是个好的，我用起来很顺手，给老三做通房丫头，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正是因为碧玉好，所以才要给老三啊。”

　　贾氏一叠声说道：

　　“作为嫂子，这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可是现在不说不行啊。您看，老三日日不着家，也没见他做什么正经事儿，老太爷为了这，已经发作过好几次了。

　　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二老爷和三老爷那是亲亲的兄弟，可三老爷不但没帮着二老爷，反而处处拖后腿，连带着二老爷也被老太爷责备。

　　碧玉虽然不是家生子，是外头买来的，到底服侍了老太太那么多年，知根知底，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收在屋里，进门就开了脸，封做姨娘，足够体面，说不准能将老三笼络住，纵有那放纵的事，老三倒能听她的劝。”

　　老太太默了默，道：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裴若华心下冷笑，怪不得老太太和贾氏要将碧玉支开，原来是在盘算着这事。只是贾氏对老太太说的这一番话，真的就是为了三老爷好？

　　站在门口的碧玉见裴若华来了，连忙撩起门帘，笑道：

　　“三姑娘好走。”

　　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叶，细细碎碎地洒落在她身上，碧玉浅浅地笑着，明亮的眼眸一闪一闪的仿佛会说话。

　　裴若华不由得叹息，这样美好的女子，即将面对命运的不可知，对她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裴若华和水芹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她拧着眉，总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以她的想法，做三老爷裴觉行的通房丫头没什么好的前景。

　　一来，通房丫头的地位极其卑微，很多时候，只是用来控制子嗣的一个工具，连妾都算不上。嫡妻要打发了，甚至都不需要理由，跟处置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二来，裴觉行的嫡妻高氏出身高，性子刚强，精明干练，裴觉行虽然在外头花天酒地，眠花宿柳，但在府里就很老实，最多背着高氏调戏调戏丫鬟，却不敢过了明路，连一个妾室姨娘都没有。碧玉一旦进了三房，是死是活就不由得老太太说了算了。

　　然而，人各有志。她并不了解碧玉，万一碧玉有野心，动起了做姨娘的心思，这也是说不准的。

　　裴若华长叹了口气。

　　水芹侧着头，看着裴若华，神情有些紧张。

　　“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

　　虽然裴若华现在是好端端的，但水芹对她晕倒在桃花林外那一回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裴若华摇摇头。

　　“没有。”

　　她话锋一转：

　　“水芹，你觉得碧玉怎么样？”

　　水芹干脆地道：

　　“碧玉姐姐是个好人。她又温柔又细心，不像那些跟红顶白的小人，整日里对我们吆三喝四，故意刁难。

　　我还记得，有一次，大冬天的我到大厨房去拿饭菜，谁知被郭管事的儿子推了一把，脚下一滑，人摔了，饭菜全部洒在身上。当时我心里那个难受啊，我挨饿是小事，姑娘没饭吃那怎么成。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又不敢和大厨房的人理论，就躲在墙角边哭。后来，是路过的碧玉姐姐发现了我，她不但给我一套干净衣裳替换，还到大厨房又给我拿了一份饭菜，有好些点心，是咱们从没吃过的。

　　所以，碧玉姐姐是个好人。”

　　水芹说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咦，姑娘，你问这个干嘛？”

　　水芹纳闷地问道。

　　裴若华怔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无论碧玉对于未来的选择是什么，但至少自己能够给她争取些时间，也算是对她过往善心的一个回报吧。

　　“因为，老太太和二太太打算，将碧玉给三老爷做通房丫头。”

　　“什么？”

　　水芹瞳孔猛地放大，随即不可思议地尖叫出声。

　　她意识到不对，连忙捂着嘴，眼珠子左右溜了溜，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道：

　　“姑娘，这不是真的吧？”

　　裴若华扯了扯嘴角，道：

　　“我亲耳听见的，你说真不真？”

　　水芹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哪，姑娘，这……这要怎么办啊？”

　　裴若华直言道：

　　“这就要看碧玉自己的意思了。不过如果老太太心意已决，只怕碧玉也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行，我得告诉碧玉姐姐去。”

　　水芹猛地转身，就要往文寿阁跑。

　　裴若华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眸光一凛。

　　“别那么毛毛躁躁的，你现在告诉碧玉，万一闹起来了，怎么收场？老太太纵然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三老爷的面子，也不会饶了碧玉。你这是在害她！”

　　裴若华不禁为水芹的跳脱感到头痛，冲动成这样，心里又一点算计都没有，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裴府活下来的。

　　水芹脸色一白，不敢看裴若华，嗫嚅着道：

　　“姑娘，我，我没想害碧玉姐姐，我只是担心她……”

　　她声音越说越小，垂着眼帘，面上带着说不出的惶恐

　　裴若华声音缓和了些许：

　　“我明白，你是好心。但你也要找好时机，寻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与她慢慢说。凡事从长计议。否则，一个不小心，好事就会变成坏事。”

　　自己一个做丫鬟的，却总是让姑娘操心，提点。

　　好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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