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

　　闲杂人等皆被赶了出去。

　　老太爷和老太太坐在上首，身后的墙上悬挂着大幅的《松鹤延年图》。鸡翅木条案正中，摆放着一座田黄石雕高山流水摆件，两侧各是一只掐丝珐琅双环瓶。

　　裴若华站在下首，身后的隔扇门“呯——”的一声，关上了。

　　突然间隔绝了光线，堂屋里显得有些许的阴暗。

　　老太爷和老太太背着光，面目一片模糊，几乎和暗色融为一体。只有灼灼的眼瞳，依旧闪烁着寒光。

　　裴若华波澜不惊，沉稳如水，行礼道；

　　“给祖父，祖母请安。”

　　老太爷和老太太也不叫起，目光像是刀子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裴若华。

　　老太爷承袭临安侯爵位已经三十多年了，他穿一身赭色团花暗纹直缀棉袍，目光矍铄，不苟言笑之时，身上自然而然带有一股气势。

　　不过，裴若华并不怵，眼睛盯着青石砖，垂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好一会儿，老太爷道：

　　“起来吧。”

　　声音低沉而又中气十足。

　　“谢祖父。”

　　裴若华应道。

　　老太爷面无表情。

　　裴若华便一言不发，静等他的下文。

　　屋里的气氛出奇的压抑。

　　最后，竟是老太太按捺不住，她面上带着不喜，开口道：

　　“昨儿说是有仙人下凡附身在你的身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且细细说来。”

　　裴若华撩起眼帘，瞥了老太太一眼，她不胖不瘦，双眸冷漠，颧骨高耸，唇角松弛下垂，面相很是刻薄。

　　“回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昨儿卢姨娘到我的院子里来，说是二姐姐要自尽，我心里担忧，便马上赶到了文泉阁。可我还没跟二姐姐说两句话呢，就只觉得头晕眼花，脑子一懵，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今儿早晨起来，我听身边的丫鬟提起，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本以为她是亲历者，叙述起来自然要比旁观的人要生动，详细许多，可没想到竟是听到这么个回答。

　　老太爷眉头微皱。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裴若华眸光清澈，看着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不敢欺瞒祖父。”

　　“胡说！”

　　老太太柳眉倒竖，生气地瞪着眼。

　　“说被仙人附身的是你，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谭氏将裴若华带走之后，贾氏便带着人将卢姨娘，裴秀英和王嬷嬷原封不动地送到文寿阁。

　　正好那时老太爷也在正院。

　　裴秀英那一脸血，将老太太吓得够呛，就连老太爷也是一脸的惊讶。

　　最后，还是一个胆子大的老嬷嬷上前，替裴秀英解开了身上绑着的白绫，又为她整理干净脸上身上。

　　卢姨娘和裴秀英虽然觉得委屈万分，却还没犯糊涂，也不敢添枝加叶，便将裴若华是如何到文山阁来，又是如何对待她们母女俩老老实实地说了。

　　卢姨娘和裴秀英说完，王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声求着老太爷和老太太看在过往的情分上饶了她一命。

　　什么降妖伏魔，什么恶煞鬼气，什么气运衰败，什么化解劫数……

　　老太爷和老太太听了贾氏绘声绘色的述说，无比震惊。

　　尤其是老太太，本以为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惩治了裴若华就完了，饶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仙人下凡附身呐。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来了裴若华，可是老太太左看右看，觉得裴若华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什么突出。府里还有更出色的姑娘裴明珠呢，仙人要找人附身也不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挑这窝囊废吧？

　　一定是她信口开河，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这样想着，老太太的语气越发冷硬起来。

　　裴若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并非她不敬老，只是这位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实在膈应人。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不知道却硬说自己知道，这不仅仅欺骗了祖父祖母，也是对仙人的不敬。祖母您说是不是？

　　如果祖母不信我，大可以去找其他被神仙附过身的人问问，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请仙人下凡附身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整个大雍帝国也只有几个法力高强的道人有这个能耐。他们还异常的清高，看不起权势看不起财帛，想要请动他们，除非献出让他们感兴趣的珍宝。

　　就像是谭氏的娘家，当年为了请到紫来真人，可是献出了家族压箱底的宝物——东海夜明珠。

　　那东海夜明珠据说只有碗口那么大，它的光芒却如同水银泻地一般能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可以说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颗这样珍贵的夜明珠了。

　　正是因为付出的代价极高，所以请来仙人下凡附身的家族把当中的内幕当成了最高机密，讳莫如深，守口如瓶，外人是无论如何都探听不出来的。

　　老太太被个小辈堵得张口结舌，自觉丢了面子。

　　她一拍桌子，喝道：

　　“三丫头，你太放肆了！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卢姨娘和二姑娘可是说了，你一进去就打人，我就不信神仙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裴若华轻描淡写地道：

　　“不是说二姐姐被恶煞鬼气缠住了么？兴许打她是为了她好呢。神仙行事，又岂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妄自揣测的。”

　　老太太剜了裴若华一眼。

　　“你……”

　　老太爷抬手，阻止了老太太继续说下去，转而对上裴若华的视线。

　　他敏锐地感觉到裴若华身上散发出一种端方沉稳却又不失凌厉的气势，让她显得与众不同。

　　作为一家之主，他对于亲疏的衡量从来不是感情，而是利益。

　　谁能够给家族带来更多的好处，他就看重谁。即便这个人是曾经令裴府蒙羞的裴若华，也不例外。

　　“你在庄子上死而复生，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太爷忽然问道。

　　面对老太爷，裴若华就不敢掉以轻心了，临安侯府如今虽然比不得往昔的荣光，但到底是延续百年的世家大族，作为一家之主，老太爷说一不二，想来也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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