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薛绍照例在院子里打了几趟长拳,方带着微微的薄汗走进了大厅。
他接了毛巾擦了擦手,又喝了几口佣人递过来的茶水,正欲上楼去洗澡更衣,却听楼上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抬头看时,却见范烟乔脸色苍白地站在楼梯扶手处看着他。
福叔昨天已经派人去她家里把她的衣物取了过来,她身上此时只着了一件滚着一道蓝边的白洋纱旗袍,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羊皮软鞋。整个人婷婷玉立地站在那里,气色倒是比昨天好了几分。
薛绍从小便不喜欢女人穿素色衣服,可是他心里知道,范烟乔这样算是等于替她父亲守孝,果不其然,她见他望过来,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激动,第一句话便是:“大少,我……我想去给我父亲上柱香……”
薛绍垂了眼帘,对身后垂手而立的孙良平淡淡说道:“安排几个警卫跟着她,用我的车,快去快回……”
孙良平低声答应了。
薛绍答应得如此之痛快,倒叫范烟乔微微有些震惊,只是这震惊一闪而过,便被惊喜和激动代替。她原想着他一定会不许的,想到昨天他的所做所为,范烟乔的心底便有些慌乱。
她委实是怕极了他。
她低头看着他,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谢谢大少!”
薛绍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站在范烟乔的面前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卧室走去。
汽车刚刚驶出大帅府,孙良平扭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范烟乔,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范小姐,恕我直言,你家里遭了这样的事情,是很值得同情,但是你难过归难过,最好不要在大少面前表现出来,大少留你在府里,自然是有他的用意,至于他到底怎么想的,以后你就明白了,所以他说的话,你最好不要忤逆,这样的话,你的日子方能好过些……”
他知道她昨天被薛绍吓坏了,他们是这府中的老人,自然知道薛绍的脾气,况且那种场面又是司空见惯,却也并不觉得什么。可是范烟乔一介女流,又年少,见到死人和流血一定会怕得要死。
他家里也有一个妹妹,和范烟乔年纪相仿,所以于心不忍,好心提点一下她。
范烟乔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半晌,淡淡说道:“我知道孙副官你是为我好,你说的话我记下了,经过昨天那一遭,我怎么还敢不听他的?”
她说这番话时尽量不掺杂任何情绪,可是话一出口,却还是透了些讽刺。
出去了不过半个时辰,薛绍的车就驶了回来。
彼时薛绍正在饭厅里吃早餐,范烟乔进屋的时候脸上犹有未干的泪。
薛绍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的报纸,轻声问道:“这下你可放心了?”
范烟乔没有答话,早有女佣上前来帮她拉开椅子。
薛绍抬头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说了,你要吃胖点……现在……坐下吃。”
范烟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下身子。
佣人舀了一碗鱼翅粥放在她的面前,她道了声谢谢,便一手执了描金的汤勺轻轻喝了起来,动作如同木偶人一样,桌前的菜却不动一下。
薛绍慢慢站起身来,路过她的时候,伸了一根手指扣了扣她碗边的桌面,低声说道:“吃好了就来我办公室说话……”
范烟乔低着头,轻轻答应了一声。
吃完了饭,江医生又过来给范烟乔换药,范烟乔经过这两天,也把薛绍的脾气略微摸到了一些。
她看着江医生,表情踟蹰地说道:“大少叫我吃完饭过去说话……”
江医生一听,忙说道:“那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等你……”
范烟乔听了,点了点头:“我去去就来……”
她在佣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楼走廊最东头的房间。
孙良平一见范烟乔过来,忙说道:“范小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通报一声……”
范烟乔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多谢孙副官……”
不多一会儿,孙良平走了出来:“范小姐,进去吧……”
范烟乔又说了一遍多谢,方抬脚往里走。
进了门外间是一个秘书室,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年轻男人正站在桌前看着她。见她进来,脸上表情未变,伸手往旁边一指,低声说道:“大少在里面等你。”
范烟乔盯着他身后不远处两扇红木雕花的大门犹豫了一下,那门正半开着,里面清晰地传来无线电新闻的声音,从她站的角度可以看到里面靠墙那一排规整的文件柜和宽大的办公桌,一盆茂盛的兰花摆在桌角上,可是桌前却空无一人。
范烟乔深吸了一口气,对那男人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走了进去。
她刚一进去,身后厚重的红木门便轻轻地关上,薛绍站在窗台前缓缓转过身来,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坐吧……”
声音夹杂在尖细的女声里,不甚清晰,可是范烟乔会意,她点了点头,默默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薛绍伸手捻了无线电收音机,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叠文件,慢慢走过去,递到了范烟乔的面前:“看看吧……”
范烟乔脸上一怔,伸手接了过来,翻开文件看了看,脸上却倏然变色。
那文件是父亲亲手写的几封书信,里面的内容竟然是措辞严厉的拒绝为对方提供物资援助,父亲的语句里不乏南方军和督军这类的词,显然是南方系的人想拉拢父亲为对方所用,可是父亲却态度坚决地站在薛振霆这边,只说人不可忘本,不能身在曹营心在汉,置北方民众的安危于不顾。
下面的两封信的内容均是对方恼羞成怒后的威胁之语。
越看到最后,范烟乔的捧着信件的双手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她红着眼圈哽咽着问道:“这……这是什么?”
薛绍缓缓坐到了她的面前,淡淡说道:“如你所见,这是你父亲与南方系军部接头人联系的秘密信函……”
范烟乔猛地抬头看着他,就听薛绍接着说道:“你即便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单看字面意思也该知晓,你父亲是因什么而死的了吧?”
“你是说……你是说……我父亲因为拒绝为南方军提供物资,所以被他们派人……派人……”她说到这里,蓦然想起那夜父亲死时的惨状,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薛绍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不错……父亲管治之下,有令尊这样的子民,实属幸事,只是可惜了你父亲正值壮年便……”
范烟乔咬着牙,紧紧地握着手里的信件,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怎么……怎么……会是这样……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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