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烟乔衔着细长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隔着屏风的缝隙远远地看清来人的时候,快速地站起身来拿着手包往屏风外走去,她低着头刚刚转过屏风,却猛地撞到一个人的身上,范烟乔的身子一晃,口中低叫了一声,便见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挽在了她的腰上。
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范烟乔白着脸抬头看去,却见秦玉城在看清是她的时候,脸上一下子愣了起来,然后立时便恢复了沉稳的神色,他低头看着她,伸手把她扶稳,淡淡说道:“原来是你……”
范烟乔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体,刚要说话,脸色却一下子尴尬起来,秦玉城一见她这脸色,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却见自己的衣服前襟上已经被她手里的香烟烧了一个洞,那根闯祸的香烟犹捏在范烟乔的指尖上,只是已经变得弯成一团。
秦玉城皱了皱眉,松了握着范烟乔纤腰的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范烟乔盯着秦玉城军装上被香烟烧出的破洞,抱歉地说道:“秦督军,不好意思,是我鲁莽了……”
秦玉城低头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前襟上的破洞,低声说道:“不妨……”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楼下面无表情地问道:“承轩兄刚刚已经走了,怎么范小姐还独自在这里?”
范烟乔站直身子,脸上一丝怨恨闪过,冲着秦玉城勉强笑了笑,语气艰涩地说道:“我刚刚有些失态了,想必是大少生气了,所以故意惩罚我呢……”
秦玉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范烟乔,轻声说道:“不知道范小姐可否有空一坐?”
范烟乔抬头看着秦玉城,心中却有一丝疑惑起来,虽然这句话正是她一直在等的,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之后,她却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诡异了,刚刚在楼下的时候,徐素娥明明说这个秦玉城很难上手,风华如廖梦妮那种,都在他的面前吃了闭门羹,范烟乔是绝不相信他会单纯被她吸引上了。
她心中细细地思量了一下,猜测这秦玉城一定是想亲自策反她了,毕竟刚刚在楼下的那一出戏,明眼人都已经看出了薛绍对她的轻视,所以她心里估计秦玉城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要诱她背叛薛绍。
一想到这里,范烟乔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也好,反正薛承轩已经把我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了,我心里正苦闷,跟督军说说话权当是散散心了……”
秦玉城扭头对身后的副官说道:“去请孙秘书过来……”
他说完,对范烟乔伸手示意了一下,嘴里说道:“范小姐,去我的办公室吧……”
范烟乔跟着他进了他在这里的临时办公室,南方军跟内阁一向关系颇好,所以他在总统府里也出入自由,薛绍知道这些事也不以为意,因为现在内阁里大半是他的人,所以他一点也不怕秦玉城联合新任总统做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举动。
范烟乔四处扫了一眼这个办公室,在心里暗暗揣摩等下要说些什么让他相信自己和薛绍已经决裂了,却听秦玉城淡淡说道:“范小姐,坐吧……”
范烟乔扭头看着他点了点头,缓缓坐在了沙发上。
她刚一坐下,便听见门口处有人敲门,秦玉城伸手替范烟乔斟了一杯茶,低声说道:“进来吧……”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是刚刚跟在秦玉城身边的副官,另一个想必就是孙秘书了。
孙秘书进来之后站到秦玉城的一旁叫了声督军。
秦玉城点了点头,对他说道:“这位就是范烟乔范小姐……”
孙秘书忙对范烟乔打了个招呼:“范小姐好……”
范小乔点了点头,皱眉问道:“秦督军,你这是……”
秦玉城放下茶壶,将身子缓缓坐直,盯着范烟乔说道:“范小姐今晚之所以留在这里,可是为我而来?”
他的话音刚落,范烟乔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四肢百骸俱是冰冷起来。
这个秦玉城,竟然猜出了她留在这里的目的,一想到自己今晚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被秦玉城看在了眼里,范烟乔顿时就觉得惊恐起来。
她盯着秦玉城的脸,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却带上了一丝愠色,她冷声说道:“秦督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范烟乔是像廖梦妮那种专吃男人饭的女人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猛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秦玉城皱眉说道:“想不到秦督军竟然是这种心胸阴暗的人,枉我一直把秦督军当成个救国英雄,想不到秦督军也如普通男人一般让人不耻!”
她瞪着眼睛说完那番话,拿起手包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听身后秦玉城低声说道:“范小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范烟乔站在那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听秦玉城接着说道:“范小姐,你我都是明白人,我既然把你今晚留在这里的目的说了出来,那便是不打算跟你说暗话了,范小姐,我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范烟乔咬了咬牙,缓缓转过身去看着秦玉城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玉城轻轻笑了一下,指着沙发:“范小姐请坐……”
范烟乔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听秦玉城淡淡说道:“范小姐请放心,今天晚上我们说的话绝不会外传出去,而且即便是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会对你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来,范小姐大可放心……”
范烟乔听了,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走了过去,坐在了沙发上。
秦玉城盯着她的脸,轻声说道:“范小姐,我就直接说好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放低声音说道:“范小姐此次前来,可是要对我不利?”
“什么?”范烟乔心里一惊,本能反问了他一句。
秦玉城笑了笑,冲着孙秘书使了个眼色。
孙秘书会意,伸手将自已手上的档案袋递给了范烟乔。
“这是什么?”
秦玉城淡淡说道:“范小姐打开一看便知……”
范烟乔沉着脸,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叠资料,范烟乔抽出来细细看过去的时候,脸色却倏然间大变,那些资料,赫然竟是她这五年来不同时期的照片和经历,看那详细程度,竟好像有人在旁边亲眼目睹了一般。
她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她的嘴角不由得染上一丝苦笑,薛绍一直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把自己藏得很严密,可是看着这些资料,范烟乔却瞬间就明白了,秦玉城早就已经在调查她了。
一想到自己原来被人这样严密的调查过,范烟乔的心中顿时就被深重的无力感所淹没。
她的脑海中飞快地划过在日本接触过的最可疑的那些人,最后哑着声音问道:“藤井是你们的人?”
秦玉城并没回答,反而接着说道:“范小姐,你是聪明人,你看过这些资料便知道其实我一早就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来调查你呢?”
范烟乔闭了闭眼睛,伸手用力握着拳头,缓缓抬头盯着秦玉城:“你还是在觊觎我家的铁器厂吗?”
秦玉城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那铁器厂现在已经完全是北方军的一个军工厂了,我虽然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想要把它夺过来,可是因为那铁器厂始终是在北方军的地盘上,想要夺过来难上加难,所以我现在已经对那个铁器厂放弃了……”
“那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秦玉城缓缓说道:“我欠你父亲一个人情,你父亲是因为我而死,所以他故去之后,我一直想着把你接过来照料,可是薛绍实在是将你看管得太严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范烟乔被他的话弄得有些糊涂起来,她盯着他的脸问道,“你说欠我父亲一个人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父亲怎么会和你有瓜葛……我父亲他……他……他明明是拒绝了你的威逼利诱才被你杀害的……你……”
“范小姐!你该醒醒了!你父亲的死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父亲是被薛绍害死的!”
他的话音刚落,范烟乔的心中一痛,瞪着秦玉城厉声喝道:“你胡说!我父亲是被你害死的!你逼迫他帮你加工武器,我父亲不从,于是你就买通了暴徒杀了我的家人!是你!是你做的这一切!”
范烟乔越说越激动起来,她猛地站起来,指着秦玉城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说我父亲是薛绍害死的!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
秦玉城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范烟乔面无表情地说道:“范小姐,你父亲自二十年前定居到奉天,一直秘密地为我南方军做渗透工作,包括他的铁器厂在薛振霆还未崛起的时候,一直都是为我南方军服务,你父亲从头到尾都是我南方军的人,只是五年前被薛振霆查到了他的身份,但是薛振霆却因为不肯打破当时的战局而迟迟没有下手,可是薛绍却在薛振霆被囚禁在北平之际,擅自将你父亲杀害。”
“范小姐,此事并不难猜,当中的细节,你略一推敲便能知道到底是真是伪,你父亲的所有档案都在我这里,包括他当时要和你母亲结婚时的申请书都在这里,我今天都给你,你可以细细地看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孙必书说道:“给她吧……”
“是。”孙秘书低头打开自己的公文包,将里面厚厚的一叠资料取了出来递给了范烟乔。
范烟乔默默地伸手接过,便听秦玉城接着说道:“其实,今晚你不来找我,我也该去找你了,让你呆在薛绍的身边整整六年,我对你父亲也颇感愧疚……”
范烟乔手中的动作一窒,胸口处便闷闷地疼了起来。
她忍着疼低头去看父亲的资料,粗粗翻了几页,眼泪就一下子掉了下来。
秦玉城轻声说道:“范小姐,现下你可信我了吧?”
范烟乔用力咬了咬牙,哽咽着说道:“可是薛绍有你们当时威胁父亲的亲笔书信……”
她说到这里,连自己都已经觉得无力起来。
秦玉城盯着范烟乔淡淡说道:“范小姐,薛绍想找一个人模仿你父亲的笔迹应该并不难,你父亲的死若是你不相信我们,那么于建民呢?他的死你难道从没怀疑过吗?”
范烟乔一听到这里,登时想到薛绍说他被人失手推到铁水池里时的表情,是那样的冷血和麻木不仁,她当时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于健民的死是薛绍做的,如今秦玉城把这事又挑出来说,范烟乔心里更是已经毫不怀疑。
于健民的死若是薛绍做的无疑,那么父亲的死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也是他做的,一想到这里,范烟乔的心脏就绞疼得几乎要停掉。
她的身子一晃,颓然地跌坐在了沙发上,她一手捂着胸口,咬着牙颤着声音喃喃说道:“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她的话音未落,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她低着头,紧紧地咬着牙,抬着脸泪眼朦胧地看着秦玉城,一字一句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关于我的,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秦玉城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我收到线报,你的母亲赫莲娜那日已经同你父亲一起被薛绍杀害了,现在被薛绍秘密的囚禁着的女人并不是你的母亲……”
“你说什么!”范烟乔听到这里,好像灵魂一下子被人抽空,她睁着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秦玉城,摒着呼吸问道:“你……你说什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秦玉城!你说的是什么啊……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对不对……”
范烟乔说到这里顿时不受控制的嚎啕大哭起来,她倾着身子一下子扑倒在秦玉城的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哭着问道:“你骗我的……你骗我的……你快说啊……那个女人就是赫莲娜!她没死……她没死……”
秦玉城伸手扣着她的手腕,低声说道:“范小姐……当初第一时间赶到你们家的警员都已经被薛绍灭了口,他为了名正言顺的得到铁器厂的所有权,几乎把所有可能引起你怀疑的地方都抹了去,可是你的母亲确实已经死了,他之所以找了一个女人来顶替你的母亲,就是为了把你拖住,有你在他的身边,铁器厂他才拥有的毫无异议,这一点,你细想一下便能想通,再不然,你细细想一下你母亲的体貌特征,那女人决不会跟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
范烟乔仰着脸看着他,喃喃说道:“那女人被毁了容,毁了声带,精神还不清楚……她……她的身量和赫莲娜很像……她……她从不跟我说话……也从不跟我接触……”
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起来,她颓然地瘫倒在了地上,捂着脸哭着说道:“医生说她失忆了……她不认得我了……”
她的心里已经笃定那个女人真的不是赫莲娜,因为她伤的那些地方,都刚好把她身上属于她自己的信息都一丝不剩地抹了去。
她想起她每次去的时候,护工们都提前帮赫莲娜洗好澡换好衣服,她初时还觉得她们这是为她好,怕她自己想要动手去做这个被那女人伤到,可是现在一想,她们却完全就是避免让范烟乔看到那女人的身体,因为一旦范烟乔看到那女人的身体后,发现没有赫莲娜的体征而引起怀疑。
事情走到这一步,一切的迷团终于全都解开,原来薛绍为了得到铁器厂,真的是向她掩盖了所有能掩盖的东西,他甚至为了逼她老老实实留在他的身边,不惜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俄国女人,一想到自己把那个陌生的女人当了六年的妈妈,而自己亲生的母亲却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因为保护自己而被薛绍杀害了,范烟乔的心痛得恨不能立时死掉。
她一手撑着地面,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在了地毯上。
秦玉城深深叹了一口气,弯腰把范烟乔一把拉了起来,伸手接过孙秘书递过来的帕子,轻轻交到了她的手上,低声说道:“范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范烟乔抬头看着秦玉城,颤着声间问道:“薛绍……薛绍叫我来……让我接近你……然后待他走后一举杀了你……秦督军,这就是我今天留在这里的目的……刚刚晚宴上那一幕都是演给你看的……你……”
“我知道……”秦玉城低声说道,“不过我确实早就想派人把你接出来,可是薛绍实在是……他看你看得太紧……上一次我的人失败了之后,薛绍几乎把你周围监视的严密不露……”
范烟乔摇了摇头:“秦督军……”她哽咽着说道,“那铁器厂我已经动不了了,即便是我想把它给你,也是不可能了……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可是实际上早就已经被薛绍控制住了……”
秦玉城淡淡说道:“我并不指望那个……”
范烟乔闭了闭心,心中一阵愧疚:“秦督军……不久前上海远东饭店的事情也是我做的……我……我被薛绍蒙骗了……我做下了那种事情……”
秦玉城轻轻叹息了一声:“罢了罢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他说完,盯着范烟乔轻声问道:“不知道范小姐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想要怎么样打算?”
范烟乔伸手抹了抹眼泪,半晌,才轻声说道:“我要回到薛绍的身边去,为我的家人报仇……我要杀了他……”
秦玉城沉默了一下,然后低着头盯着她的脸认真地说道:“范小姐,我秦某人对你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范小姐是否愿意帮我南方军这个忙……”
范烟乔:“秦督军旦说无妨,事情业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秦督军还有什么话与我是不能直说的……”
秦玉城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范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促成南北两军的合作,以共同对抗日本入侵……你在奉天应该知道,薛绍的重心始终在统一中华这一点上,日本兵近年来在东三省越发地招摇起来,也许不出半年,必定会挑起战争,如果可以的话,我秦某人不惜放下成见与北方军一起抗击日本人……”
“我知道这事情难度很大,毕竟薛家已经和日本方面几十年的旧交情了,薛绍与日本联盟的心轻易不会动摇,可是你看……若是我们都不能和解的话,这不正是让日本军钻了空子吗?战争若真的挑起,势必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范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试上一试,哪怕只能逼他放弃与日本的联盟也好,剩下的事情由我南方军来做,中华若想统一,我和他一定要放下成见携起手来才可……”
范烟乔听到这里,再一想到日本人这两年在东三省的猖狂,她低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会尽力一试……”她握了握拳,一字一句说道:“薛绍害我父亲惨死,这笔账我可以晚一点算,秦督军所要求的我会尽力去达成……”
秦玉城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这样要求让范小姐为难了,可是目前唯一能跟薛督军密切接触上的人就只有你了……”
他低头看了看范烟乔,还要说话,却听门口处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剩。
秦玉城的脸一侧,孙秘书立时走过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副官低声说道:“薛督军的副官过来了,问范小姐可在?若范小姐在的话请范小姐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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