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烟乔抬眼看着风间澈,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却听风间澈接着说道:“请你跟我说实话……”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楚楚,你骗不了我,虽然我跟藤井承认了昨天对你确实是有一点心动,但是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风间澈说完这句话,眼神直直地看着范烟乔,沉着气等着她的回答。
范烟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垂着眼帘十分坦白地说道:“我不知道……”
风间澈轻轻笑了笑,然后松开了她的下巴:“我很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费尽心机努力争取……”
他盯着她的眼睛淡淡说道:“就比如现在吧,你应该是很希望我到中国去吧?”
范烟乔皱了皱眉,刚要说话,风间澈接着说道:“你现在一定是特别希望我去中国,然后你从我说了那个消息之后就开始处心积虑的想着要怎么样让我对你迷醉,怎么样在我去中国后能和我保持一定的联系,因为你猜测我的身份可能很特别,所以如果我喜欢上你的话,说不定你人即便是在这里,但是一样能通过我了解到中国国内的消息,楚楚,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帮你去探望一下你的母亲?”
风间澈的话音还未落,范烟乔的脸上瞬间就变了色,她的目光一下子冷下来,身子不由得微微坐直。
她眯着眼睛看着风间澈,心却嗵嗵跳了起来。
他说得一点错也没有,她的确是在知道他过两天就去中国之后,心里面迅速打起了他的算盘,薛绍把她放在这里,不知道要关到猴年马月,虽然她有几分把握能从这里出去,可是出去之后呢?母亲还在薛绍的手上,她总不能不管不顾自己一个人就那样跑了出去。
想想薛绍的为人,想想死在他手上的那一些人,范烟乔即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乖乖地听他的话,他让她呆在这里,她便老老实实地等着他要她回国的命令,可是她实在是太挂念母亲安危了,在这种情况下,她迫切需要有一个人,能帮她照顾赫莲娜,哪怕去帮她探望一下也好,所以眼前最有利的人选就是风间澈,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竟把她内心的企图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范烟乔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怎么再往下接话才好。
她张了张嘴,然后看着他的脸沉默了下来。
风间澈伸手轻轻勾着她垂在薄毯上的发丝,状似无意地说道:“我说了,我对你有一点心动,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有这种感觉,所以楚楚,我会帮你的,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范烟乔本来担心他看出自己的意图之后,会对她有所厌恶,可是谁知道他竟然说会帮她?
范烟乔的心里不由得惊喜起来,她尽量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皱眉看着他,低声问道:“什么要求?”
风间澈抬头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别再对我耍心机……”
就这么简单?范烟乔的眼睛瞬间眯起来,她张嘴就要答应风间澈,却听他接着说道:“用你最本真的面目来面对我,试着了解我,喜欢我……这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范烟乔一听,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怎么?喜欢上我是很难的事情吗?”
范烟乔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你让我用最本真的一面面对你,那我就和你坦白说吧,我对男人没想法,我这辈可能都不会喜欢上一个男人,所以你提的这个要求,对我来说有点难……”
风间澈挑了挑眉:“你才十七岁,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再说一辈子很长,保不齐你用心了解一下我,会真的喜欢上我……”
范烟乔的眼前瞬间浮现起和薛绍在一起的种种,她的眼神微微黯了下来,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当然都是拜薛绍所赐,他在她最美妙天真的年华里面,用冷血和暴力竖立起一个少年掌权者的形象,人事间最残忍的画面他都让她一一领略过,他甚至不顾她的挣扎强要了她的身体,她实在是从骨子里对男人这种东西万分排斥,更别提要她喜欢上一个男人了。
她用力握了握拳,冷着脸对风间澈说道:“我是才十七岁,可是我见到过的生死离别大约是你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见过的,我已经看透了一切,所以我说实话,我不可能喜欢上你,你的这个要求恕我达不到……”
风间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淡淡说道:“话不要说得这么满,从今天开始,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求你,你可以什么都不必做,但是我希望你尽量不要排斥我——只是这样就可以了……”
范烟乔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就这么自信吗?只要自己尽量不去排斥他,他就有把握自己会喜欢上他?
范烟乔挑眉看着他,点头说道:“好,我可以试着不排斥你,在你的面前不耍什么心机,但是我希望你也能帮我做件事……”
风间澈淡淡说道:“你说……”
范烟乔看了看门口处,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我希望每隔一个月能知道我母亲那边的情况,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打听到?”
风间澈盯着她脸看了看,然后含笑点头:“这是应当的,即便是不为别的,只为你这一片孝心,我也会尽量帮你……”
范烟乔一见他竟然答应了,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她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我的监护人叫薛绍,是中国北地九省的督军,我的母亲现在在他的手里,若是想要知道她的消息,只有通过薛绍才可以,可是以你这样的身份,他是绝对不会让你知道一丁点的……”
风间澈笑着说道:“那我就说我是你的朋友不就成了?”
范烟乔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要是这么说,也许他会杀了你……”
薛绍那种孤傲的脾气,风间澈也许根本就见不到他的人,因为薛绍根本就不屑于见他这种人,更何况风间澈还敢说是她的朋友,不说是她的朋友也许他活得还会久一点,说不定他刚一说自己是她范烟乔的朋友,薛绍下一秒就直接命令身边的侍卫将他毙了。
风间澈一听范烟乔这么说,他的脸上顿时浮上一丝好奇来,盯着范烟乔的脸问道:“如果我说我是你的朋友,他会杀了我?”
范烟乔缓缓点了点头:“他送我出来,不是让我来交朋友的,况且我走的时候他已经说了,一定会照顾好我的母亲,若你上大帅府直接帮我去打听,说不定他会觉得我不信任他,继而牵怒于你……他这个人,喜怒无常,是不会按常理出牌的……”
风间澈皱眉:“难不成你的母亲实际上是被他软禁了不成?”
范烟乔一听软禁这个词,再一想到母亲如今的状态,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用力忍了忍。
风间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他慢慢坐直了身子,盯着范烟乔一字一句说道:“原来你的母亲真的是被他软禁着,所以你不得不听他的安排到了这里来……”
范烟乔抬头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我母亲,她的身体不好,也不能说是被他软禁,只是我们母女两个必须要仰仗他才行……不然的话……我母亲她……她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范烟乔咬了咬牙,眼泪还是没能忍住。
她低着头小声抽泣了起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掉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出了一小片水渍。
风间澈皱眉看着她,低声说道:“若是我以日本外相之子的身份去问他呢?他会不会给我几分薄面?”
范烟乔猛地抬起头来,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风间澈,嘴中喃喃重复道:“日本……日本外相之子?你……你是说你的父亲是日本的外相吗?”
风间澈看着范烟乔轻轻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家父风间雄辉……”
范烟乔的眼神中顿时绽放出一丝惊喜来,她伸手一把握住风间澈的衣袖,轻轻地扯着,嘴里激动地说道:“可以的……可以的……薛绍一定会给你面子的,必竟他和日本算是盟友,所以只要你去帮我问,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只不过是打听一个赫莲娜的身体状况,范烟乔觉得薛绍一定会告诉他的,她不指望薛绍让风间澈去探望赫莲娜,可是即便是能及时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也是好的。
她一想到等风间澈去了中国之后,就能知道母亲的事情了,心中不由得振奋起来,恨不能风间澈现在立时就走。
她伸手慌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一把握住风间澈的手,连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具体日子定了没有?这消息可靠吗?”
这大约是她头一次对他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了。
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一向冰冷没温度的眼神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明媚的光彩,连带她苍白的脸上都一下子显得生动起来。
风间澈低头看着她紧紧扯着他衣袖的细白手指,眼睛一弯,不着痕迹地笑了下。
他如此跟她坦白自己的身份,又主动表明到了中国之后会去帮她,她这高兴的样子完全不是装的,那是不是也说明,她多多少少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心如枯井?
他伸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指,挑眉说道:“既然我想让你在我去中国之前喜欢上我已经不可能了,那么我很愿意帮你试一下,希望我在鼠疫结束后回到日本之时,你能多多少少对我改观些……”
范烟乔一听他把话题又扯到这上面来,脸上一愣,反应过来时,一抹尴尬地神色就浮了上来。
风间澈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行使过一次特权,可是为了你我却要破例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虽然有些无奈,可是表情看起来却并不为难,范烟乔心知这对他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虽然如此,她还是颇识时务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风间澈果然在四日后起程前往中国,他走的时候范烟乔仍在医务室里住着,走的那天早上,他特意陪她一起吃了早餐,吃完了之后嘱咐了她一些话便跟着军医的车走了。
他前脚刚一走,范烟乔的心里便觉得空了起来。
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下来,风间澈待她心细如发,他是医生,照料她的时候简直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什么时候吃饭,吃什么样的饭,提醒她喝水,帮她换药,甚至她方便的时候,都是他在门外等着她。
他走了,她的心里却莫名的失落起来。
这种感觉不过持续了几分钟,范烟乔很快便恢复过来,她想,她一定是被他照顾得太好了,以致于现在竟然对他形成了依赖,可是这种依赖要不得,她不想让这种感情将自己羁绊住,因为前面的一切都很渺茫,她能相信能依赖的,始终都只有她自己而已。
范烟乔半个月之后出院。
藤井没露面,她的教员换了一个高挑冷艳的女人,那女人见她的第一面便冷冷说道:“你叫我早坂老师就好了,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学习,课程已经重新安排了,你的体能训练不变,但是另外加上美容课……”
她一边说着一边握着她的手低头扫了一眼:“以后你的身体每一个部位都要进行细致的保养,身上不能有疤痕,你手上因为拿枪长出的茧子,也要尽量磨掉,从现在开始,你的新目标是保养自己的身体,让自己成为一个完美无瑕的女人……”
范烟乔当时听了却并不以为意,可是从第二天起,学校里竟然从法国专门聘请了美容师来为她们上课做保养。
范烟乔带着好奇的心情开始新一轮的学习。
风间澈走后的第十九天,托人从中国捎来了一封信,信被交到她的手上的时候,范烟乔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那时她正在藤井的办公室里,她失态的样子被藤井看到,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淡淡说道:“出去……”
范烟乔二话不说行了个军礼便走了出来。
风间澈的信上说他已经去见过薛绍了,薛绍那时刚从军营里回来,一听他是专门来打听赫莲娜的消息时,脸色阴沉的可怕,只冷着脸让他问自己的副官。
范烟乔看到这里,心一下子提了上来,这果然是薛绍的作风,她接着再往下看去,风间澈说赫莲娜一切都好,只是情绪有时不稳定,让她不要挂念,信的末尾他又说了一些奉天的鼠疫情况,然后告诉她,如果快的话,也许明天春天他就会回去。
范烟乔伸手捏着信纸,暗暗想道,他最好是在她回奉天之前都不要回来,这样的话,她就可以隔三差五知道赫莲娜的消息了。
自那之后,范烟乔每隔一两个月便能收到一封来自中国的信件,起初风间澈跟她说话的时候还颇客气守礼,后来竟然开始有些温柔起来,偶尔竟会说上一两够情话,左不过是想你了或是希望快些回去见你这类的话。
范烟乔初时听着不以为意,可是时间长了,她的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温暖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被人关心的感觉了,如今有个人,虽然身在远方,可是他说的这些话却穿越时空带着温柔的力量温暖着她,她的心竟也不知不觉开始动摇起来。
风间澈本来说第二年的春天也许会回来,可是第二年的春天眼看着已经过去,不仅他的人没有回来,反而连信件也一下子断了,范烟乔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不久之后,范烟乔终于再也忍不住,在藤井往办公室走的路上将他拦下,一脸犹豫地问他风间澈的消息。
她原本以为藤井会喝骂她,因为毕竟在学校里,学员是不准打听外界的消息的,可是藤井当时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坦白说道:“风间现在被指派了一项秘密的任务,因为任务的严密性,所以需要极度保密……”
范烟乔一听,脸上登时便失望起来。
她连着几天情绪都很低落,第七天的时候,她下了课正低着头往宿舍里走,却听到藤井站在一株矮松的旁边叫她的名字。
她转身看着他刚要问有什么事,就听藤井淡淡说道:“过来下,有你的外线电话……”
范烟乔听了,心中猛地一颤,抬脚快步地跟了上去,她想,一定是风间澈打来的。
电话接起时,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正奇怪是谁的时候,便听电话那头轻声说道:“我是中村英树……”
范烟乔握着电话的手一下子颤抖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好,我听出来了……”
中村英树接着说道:“我父亲前两天寄了一封家书回来,信上说大少带话给你,请你在这边安心学习,你的母亲一切都好,如果有事情的话,他一定会通知你的,请你不要分心将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
时隔三年,范烟乔一听到薛绍的名字,心脏不由得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她低头红着眼圈,声音瞬间就哽咽起来。
薛绍这些年把她一个人放逐到日本,任她自生自灭,她原以为他已经将她忘得干干净净,可是想不到他终于还是想起了她。
她握着电话就哭了起来。
藤井站在她的身后,盯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皱了皱眉头,伸手将电话拿过来扣掉。
范烟乔一手双手撑在桌子上,人却低着头无声地流着泪。
藤井盯着她的侧脸低声说道:“往日的训练都白训练了,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递了过去,轻声说道:“擦擦脸,不要哭了……”
范烟乔伸手接过,轻轻擦了擦脸。
她红着眼睛看着藤井小声说道:“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太吃惊了……”
藤井转身坐到办公桌前,伸手打开一份文件:“好了,出去吧……”
范烟乔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心情已经变得稍微好了一点。
她想,薛绍这样跟她说了,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准备要接她回国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明明根本没希望的事情,范烟乔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她自我催眠着,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接她了。
可是她这梦想一直到第二年的秋天还是没有实现。
她已经在学校里呆了将近五年,薛绍竟然一丝一毫想要让她回去的意思都没有,范烟乔不由得心里焦急起来。
她开始谋划着要怎么从这里逃出去,回国看看母亲,可是千百种的法子都在她的脑海中过一了遍,第一步就已经把她难住。
要想从这里平安无事,不声不响地出去,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正当范烟乔为这件事情一愁莫展的时候,一群人的到来,却将她的问题迎刃而解。
那天的她正在上一节柔道课,柔道教员是全日本属一属二的高手,她正全神灌注听他讲解着动作,却见藤井带着五六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们几乎是直奔着她而来,藤井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对教室里的学生说道:“马上清场,所有人在一分钟之内全部离场……”
范烟乔扭头看了看,刚要跟着出去,藤井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淡淡说道:“你留下……”
教室里的人都走净了,藤井伸手递给她一张纸条:“把这句话翻译成日文……”
范烟乔沉着气伸手接过,却见那纸上用俄文写着一句很简单的话——日升月落,唯爱是永恒。
她将那句话念了出来,接着便有一个男人笑着用俄文问她:“楚楚小姐原来在俄国住着吗?怎么俄语这样好?”
范烟乔轻声说道:“家母是俄国人,我自小跟在她的身边长大,俄语也算半个母语……”
那男人一听,又和她聊了几句在学校里的事情,见她答得都十分地顺溜,于是含笑看着藤井说道:“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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