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如何会跟弘儿扯上关系?”
高桓帝年事已高,就算心里震惊,面部表情并无太大变化。
“单凭儿臣一面之词,父皇可能会不信,是以,儿臣请了梅仁礼过来,让他当个证人。”
薄云暮行着礼数,在等他下令。
高桓帝审读着他,片刻后给了魏兆德一个眼神,他方下去,将人带进来。
梅仁礼是头一回进宫面圣,他是地方提拔上来的郡守,身为地方官他一直待在赤水,还未来过上京,这会儿得了魏兆德的示意,便小心翼翼随在他身后,来到御书房里。
来到御前,他没敢抬起头来,但对高桓帝和薄云暮十分尊崇,极为得体的朝他们二人都鞠了一礼,便安安分分站着。
“劳烦梅大人将在赤水所调查得之事,如实禀告给父皇。”薄云暮开口道。
梅仁礼诚惶诚恐还礼,才开口言道:“启禀皇上,七月那会儿殿下还在赤水时,曾与微臣在乌水村找到过炼蛊的人,那人在自刎之前,曾开口留下一句话,称殿下若想查得真相,只需回来问问昭王殿下,可那会儿无凭无据,殿下便吩咐下来,让在场的人都不得将此事扬出去。之后他便自己着手调查,可半个月过去了一无所获,殿下又得回上京,才吩咐微臣暗中调查此事。终于在十日前,微臣寻得那自刎之人的家宅,才知他是清煞派的弟子,而且与昭王殿下相熟,曾获得昭王殿下赠予的化羽鎏金炉。”
说完,他递上用白布包好的一只鎏金炉,魏兆德接过来打开,呈给高桓帝时他还半信半疑,直到将鎏金炉翻过来,看到底部上赫然印着的“昭”字,他脸上满是震惊,这枚印章只有薄云弘有,无人能仿制。
“可有查到他为何要这么做?”
高桓帝掩下眸中震惊之意,竭力平静自己内心。在他眼里,薄云弘虽常流连于青楼花坊间,可对朝政上的事也算是尽心尽责,从不会谋取私利。
“大抵...大抵是因为微臣曾参过他一笔。”梅仁礼说出口的话忽然带了惶恐,不太敢说。
“你只管说便是,朕不会怪罪你。”
高桓帝的话给梅仁礼吃下一颗定心丸,他这才继续道:“两年前,昭王殿下到赤水游玩时,看中了郡县中一位员外的女儿,他不顾那员外女儿的意愿,强行将人抢回府上,污了那女子的身子,那女子不堪屈辱投水自尽。那员外失了女儿便去找昭王殿下议论,可他非但没见人家,还让身边手下将人打死。微臣得知这一案情便奏书上报,可不知为何,连着上报好几次都没动静,这件事便也搁置了。直到在那炼蛊之人的家宅中找到这证物,微臣才想起来当初微臣上报的折子定是被他压了下来。”
“荒唐!”
高桓帝的手猛地拍到龙案上。梅仁礼的这一番又一番爆言,实在让他震惊。他没想到薄云弘竟放肆到染指民间女子,还染上了命案,简直就是皇室丑闻。
第二日,魏兆德去到昭王府上,薄云弘还在酣睡,他与花坊的女子玩闹了一整夜,到天微亮才堪堪入睡。这会儿听到府上管家的通禀声,正想发火,一听到是魏兆德带着圣旨来了,他才急忙起身,让人套上两件衣袍,腰带都没系好便匆匆忙忙跑到前厅来,一头的墨发披散在肩上,眼窝处也是青黑一片。
魏兆德摇了摇头,方才捏着嗓子念起圣旨:“燕,昭王殿下整日流连于青楼花坊间,失风失德,故降品二级,保留昭王头衔,即日起年俸禄封赏减半,钦此。”
接到圣旨他愕然抬起头,这圣旨来得莫名其妙,他不愿接,直到魏兆德提点一句,“殿下还是紧着接旨吧。”
他才恍然伸出手,“魏公公,这是怎么一回事?”站起身来时,他顿时睡意全消。
“只怪您平日惹下太多桃花债,日后可注意着些吧,况且,您也要娶皇妃了,实在是不该再平白惹出些坏自己名声的事端来。”
魏兆德也是个玲珑人,知道哪边的人都不该得罪,提点他一句后,他方才出了他的昭王府。
薄云弘握紧手里圣旨,转身便让人给明妃递了信。
这事来得太突然,他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到了夜里,宫里来人了,是明妃身边的小宫女落落。
薄云弘的屋门一打开,落落便机灵地钻了进去,她将头上的披风帽子摘下来,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禀告道:“殿下,娘娘查清楚了,就昨个儿景阳殿下去了御书房一趟,后面魏公公还出来带了位大人进去,那位大人是赤水来的郡守,便是两年前上奏参您一笔的那位。”
明妃在宫里的眼线多,只消一日便打探得清清楚楚的。
“薄云暮!”
薄云弘的脸上显现出怒意来。
落落传完了话,朝他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可她走得匆忙,袖子里的帕子何时竟落了出来还浑然不知,薄云弘恰好瞧见,便唤了她回来,“落落,你帕子掉了。”
这宫女是时常在明妃跟前伺候的,是以,薄云弘与她十分相熟。
“谢殿下提醒。”
落落又赶紧退回来,拾起地上的帕子,方才离去。
她这一来一回,屋里全是她身上的香味。
薄云弘的眸光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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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云暮这边,燕皇后知晓他进谏薄云弘的事之后,亲自将他叫到承乾宫里。
赫连珠说薄云烨体内的毒已经清除干净,苏醒便是这一两日的事了。可她不敢轻易放人走,想等薄云烨养好一段时日才放她走,好在她也欣然应允。
他进到承乾宫里时,正好碰到赫连珠从里面出来,俩人对照一眼,便各自行事。
“其实本宫知道,烨儿的伤与你无关。”燕皇后把玩指尖丹寇,抬眼看了他一眼。
“皇后娘娘心悬明镜,自然看得出来。”薄云烨这话,明面上是夸赞,可暗里却满是讽刺。
燕皇后也听得出来,笑了笑,“不过,弘儿怎么说也是你的皇兄,你这么做,不怕被他反咬一口么?他咬人可是很疼的。”
薄云烨站得笔直,泰然迎着她的目光,“本来我便看他不顺眼,只不过是将实情如实禀告给父皇罢了,他寻不到由头来怪罪我。”
“你这份魄力倒是跟你父皇有些像,只可惜啊,他看不起你的出身,而本宫,亦是不会放过你那在冷宫里受尽折磨的母亲,你们俩母子,注定在这宫里不好过。”
她仰头大笑,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那份病态样。
薄云暮冷冷看着她,藏在衣袍里的手早已紧握成拳,帮她兜下这个烂摊子,她果真又变得狂妄几分。
“若是没什么事,儿臣先退下了。”
打完招呼,他径直走了出去。燕皇后凝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的恨意更浓,按理说,他是她的侄子,她本该对他呵护有加,只可惜他有个不识相的母妃!
一出承乾宫,他便见到了候在宫廊尽头等他的赫连珠,她匆匆交给他一张纸条,让他也转交给赵鹤唳,便赶忙离开,生怕被宫里的人瞧见。
薄云暮的轿辇直接来到太史府前,将赫连珠给的东西交给赵鹤唳。上面写着,薄云烨体内的毒清除后,脉象与正常人无异,也就是说,他的心智极有可能是正常的,但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还没寻到证据。
“看来,大人的猜测没错。”薄云烨痴傻多年,一直被燕皇后保护在承乾宫里,薄云暮还真没怀疑过他。
“现在还没有证明,等过些日子再下定论也不迟。”他不慌不忙,将那纸条扔到地上烧制的火炭里,那纸条瞬间便被烧了个没影儿。
“只是,殿下这回让昭王殿下品阶连降两级,皇后娘娘不买您的账,您便没了庇护身,您可想过要如何做?”
赵鹤唳收回眸光,落到眼前人的身上。
“放心,父皇不会看着眼睁睁看着他加害于我,况且,不久本王便大婚在即,只怕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敢动手。”
薄云暮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大婚?”
赵鹤唳眼里带着不解。
“到时大人便知道了,只盼本王亲自递上的帖子大人能来才好。”他没明说,赵鹤唳便也没再问。
可人走后,赵鹤唳还是没忍住,来了春华苑。
这段日子赵池馥过得不错,每日里上完庄先生的课,便到玉竹院里去陪一会林氏,有了张嬷嬷看管,赵长欢不再闹腾,身子也在慢慢恢复。
赵意宁忙着照顾赵长欢,便也没找她的茬子。
她还能有时间学一学宫里嬷嬷教的插花焚香,如此练了一段时间,倒真是长进不少,还获得了那嬷嬷的夸赞。
赵鹤唳进来时,她正专心往花瓶里放入一株芝兰,见他过来,她忙收起桌上还没来得插的花枝,还没来得及进屋,就被来人抓住了手腕。
“这么多日不见,你还记挂着那件事?”他将人拉扯回来一些,带着几分强势。
他对她的控制表现得越来越明显,让赵池馥很不适应。
“哥哥,我虽恨你将我关在府中,但对你还是敬重的。”她回过眸来,眸光落到他抓着自己的手上。
她在提醒他,他逾越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兄妹线。
赵鹤唳没放手,“既然敬重我,便不该时时刻刻都要躲着我。”从明德山庄回来,他还没见过她一面。
每回来她都寻借口不见。
“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她嘟囔着,手里的花不知被她转动了几圈。
“那也不该避开我,让我见见你也好。”他喉结动了动。
“那你先松开我。”
她软下眉头。
赵鹤唳怔了怔,松了手。她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垫着毯子的软椅上。
“若是觉得不够暖,便吩咐红棠备些炭火在着,别忍着。”才入了秋,她脖子上已带了护脖,让他不免多啰嗦几句。
“还好,倘若是熬不住我便进屋了,也不会在这待着。”她没停下手里的活,一边往花瓶里插花一边回他的话。
“嗯,改日我让迟衍送几件厚衣裳过来,都是连云布庄里出的,今年上京流行的款式。”
赵鹤唳想起来,便一并跟她说了。
“真的?”
听到是今年流行的款式,赵池馥忍不住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殷切,她可喜欢买新衣服了。
只是她的衣服每年都是赵鹤唳从连云布庄里带的,她还没能亲自到那布庄里去挑一挑。
“自然是真的。”
赵鹤唳揉了揉她脑袋。
“哥哥最好了!”
她放下手里的花,回抱住他。
赵鹤唳的手抚在她后背上,“方才景阳殿下来了府里一趟,说不久后要大婚,你可知道这事?”
他低下眸子,不知现在自己的眸光里透露出的是何种情绪。
“他来府里了么?”
赵池馥从他怀里钻出来。
眼里闪过一瞬的失望。
赵鹤唳点点头。
赵池馥咬咬唇,似是在掂量着事,片刻后方才摇了摇头,“没听他跟我提起过。皇子大婚,到时皇上会公诸于众的吧?”
她朝他眨眨眼。
“嗯,会公诸于众的。”
“也不知哪家的小姐这么好运气。”她惋惜道。
“怎么,你也想嫁给他?”他垂下眼眸,试探着。
“他是宫里的皇子,我如何不想?嫁过去了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她诚诚恳恳回,没带半分欺瞒。
“但约束也会很多,你可能有很多想做的事都做不了。比如爬屋檐,攀树,钓鱼,你真喜欢?”
“偷偷地做就行了。”
她不满他的反驳,将脸别过一边。
“你还是太天真了。”
赵鹤唳将她的脸扶回来,让她重新靠到自己怀里。
天真么?
她并不觉得。
赵鹤唳揉着怀里人儿的脑袋,心里想的却是,她没说实话。但他的唇抵在她头顶,趁着天色暗下来时,还是悄悄吻了一下。
晚上陪她在屋里用了晚膳,又听她讲了一些近来她在府上的事,才抽身离开。
如此又过了几日。
傅氏回来也有半个多月了,赵长欢一直在寻机会去看她一眼,但守在自己身边的张嬷嬷不是吃素的,她只好拜托赵意宁帮她带话给薄云弘,让他千万要来太史府一趟。
很快,薄云弘来到了芷兰苑,他这段日子都很安分,几乎没去过青楼花坊,正好借着来见赵长欢抒抒心中郁闷。
听闻他品阶连降两级,赵长欢愕了愕,她担忧的是自己还能不能嫁给他。
是以,她给薄云弘倒下酒,趁着酒递到他嘴边时问他一嘴,“那陛下可有将欢儿与殿下的亲事作废?”
“这你放心,已经下了圣旨的,必然是不会变的。你我的婚期,还是年底如期办。”薄云弘将她的手握到手里,对于她的软言侬语,他一向没有抵抗力。
将杯中的酒饮尽后,他伸出大手,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揽到怀里,将头埋入她脖颈。
一番旖旎之后,赵长欢方才开口,“殿下,欢儿的娘亲已经回到府上多日了,可欢儿至今还没能与她见上一面。”她的话里带了哽咽和委屈,十分令人动容。
“竟还没见上面么?”
他是最见不得她落泪的,忙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她点了点头。
“林氏真是胆大,如今你已成了本王的妃子,她竟还拎不清轻重?”薄云弘冷哼,他想不到一个太史府命妇,敢这么忤逆他的意思。
“大娘子也是怕欢儿再做傻事,到时便嫁不得殿下了。”她自己也擦擦泪,还帮林氏说了几句好话。
“身为本王的妃子,不许说这种傻话。”薄云弘训斥她一声。对于美人儿,他一向怜惜。虽然玩得多,但也不会玩了就始乱终弃。
“欢儿多谢殿下抬爱。”听得这句让人舒心的话,赵长欢咯咯笑两声。秀靥上泛出的迷人红晕,让薄云弘忍不住噙上几口。
尔后,便派人去将傅氏带了过来。
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偏院里,傅氏已经许久没见到过外边的日头,这会儿能托自己女儿的福又从那地狱般的地方出来,她脸上的趾高气昂又显现出来几分。
路过春华苑时,她刚要朝里面喊两声,忽然,便见一抹披着烟霞色织锦披风的人走了出来,这披风和里面的厚衣裳相映,单看成色便知道价格不菲。
“哟,四丫头,几个月不见,你出落得越发拔尖儿了,连着穿戴都与往日不同了。”
她满嘴讽刺,脸上透着妒忌。
“谁允你出来的?!”红棠冲上前,就要将人拽回去,却不想被人拦了下来。
傅氏躲在护着她的那些侍卫后面,扯着脖子道:“你个臭丫头,也不看看这都是谁的人,你想找死么?!”
赵池馥走上前,将红棠护下来,一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她便知道是薄云弘的人,上回在芷兰苑里见过的。
“傅姨娘,您还是高兴得太早了。我有本事放您出来,定然还有本事将您再关进去。”
赵池馥不恼,朝她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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