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的房内,一灯如豆,沐清尘轻轻的推开纱窗,清新的风顿时吹走房间里的沉闷,他仰首,看见月亮被轻纱云彩浅浅的遮掩着,露出半张脸。
夜风拂过他的脸侧,抚摸着一缕乌黑发丝,掠起他的袍角,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孤寂的影子。
他背手而立,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那脸色也如月光一般,如玉,清凉,透明。
“清尘,何时入我佛门?”
“清尘,百年清心,还不肯剃度吗?”
师傅从未勉强过自己,他一直希望以个人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难道那所谓的命运,就真的那么牢不可破吗?
“清尘,为师送你两个字,是你一世的命盘,望你能听师傅之言……”一句句慈祥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清冷的面容终于皱出痛苦的神色。
手指撑上窗台,冰泉般甘冽的双瞳中隐隐约约开始跳动火花,有追忆,有怀念,有伤心,有……仇恨。
是的,师傅说的没错,两百年了。
两百年间,自己烂读经书,想以清净涤荡心灵,可是师傅错了,他,也错了。
两百年,他所谓的遗忘,不过是将一切压抑在心底,不去触碰,却依然隐隐的泛着疼,在胸间暗潮汹涌。
“清尘,不要怪他……”
自己无法忘记,她的请求,那断断续续中的哀婉,那不断奔涌而出的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在自己的掌心中。
他答应了,不得不答应,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他无法释怀。
他试图忘记,试图忽略那心底的火焰,却发现,那种不甘,每每在孤独的夜晚,就悄悄的爬出,啮啃上他的心,所有檀香的熏染,在瞬间瓦解。
“哔哔剥剥。”门上传来小小的声音,象小老鼠的爪子挠过般,伴随着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大师兄在吗?”
是她?
眼神一瞥窗外,月正当空,该过了三更,她应该早睡了,怎么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不过片刻犹豫,门外再次响起她小声的敲门,“大师兄,你睡了吗?”
开?还是不开?
夜早已深了,男女有别,即使她还小,佛门却有佛门的规矩,不能开。
可是她那么小,一个人穿过偌大的庭院,自己警惕的灵觉居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难道她……
手中的行动早已快过了他思想的挣扎,袖袍一动,门已大开,修长白影已立门前,目光如电,扫上她瑟缩的小身影。
身上凌乱的衣衫显然是告诉他,她这是从被窝里偷偷钻出来的,连外衣都没穿,雪白的小脚丫在他的目光中动了动,无处隐藏。
“你为什么不穿鞋?”冰寒的语调配合着深锁的眉头,让他的脸色看起来颇有几分难看。
“我怕被师兄们听见。”小手指掰着门边,声音细细弱弱,红嫩的唇嗫嚅,“我,我是来找大师兄道歉的。”
她低垂着的头,自顾自的说着,不敢看眼前高大身影的脸,她在害怕,害怕又看到今天师父门外他那种眼神中的厌恶。
“唰……”白影一闪,她惊慌的抬头,宽大的衣袍卷上她的身体,带着暖热的体温,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清香,就象,冬天里冰雪的气息,冷冽中弥漫着淡淡梅花蕊香。
干净的气息。
念头刚一闪入脑海,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离地,他的臂弯钳制着她娇小的身躯,顺势抛进被子里,随即被团团的包裹上。
确认一切都已妥当,他撤后两步,看着那个陷在香软中被包的严严实实的‘粽子’,“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是啊,有什么不能白天说?
“我,我就是想和大师兄道歉。”
没有理由,似乎是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她现在过来,那个念头驱使着她鬼使神差般的从被子里偷偷爬出来,光着脚穿过大半个庭院,摸到他的门前。
“道什么歉?”嘴角紧抿,眉头微蹙,沐清尘抱着肩,斜倚床柱。
“我……”她低下头,“我不该在师傅面前乱说话,也许,也许大师兄并不想我欺骗师傅。”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在她心中,沐清尘绝不象师兄们说的那样难以亲近。
除了,今天早晨……
“我惹大师兄生气了,所以来向大师兄道歉,请大师兄不要生怜星的气。”
沐清尘看着眼前小小的脑袋顶,听到她怯怯的声音,眼前,是今日早晨那邀功般灿烂的笑容。
她是聪明的,过目不忘,机敏过人,心思通透,在几个回合间,就被她将想法摸了个清楚,这一点,从那些师弟被她轻易吃的死死就能看出一二,不过几岁的娃娃,就能从自己的反应中猜出何事惹自己不快,不可谓不玲珑,即使无法知得全貌,却也不远矣。
“我没生你气。”他粗鲁的把她连人带被子一抓,“我是师兄,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行举止我都会出口教训,现在送你回去,明日若是晚起,或者诵经不严,我依门规罚。”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让所有师兄弟都不忍的场景出现了,他们的大师兄,以最为严厉的姿态,对上了他们最疼爱的小师妹。
“所谓抄经书,是锻炼你的心性,字见其人,没有平和的心态就抄不出好的经文,看你字迹凌乱,显然心中未定,罚你再抄十遍。”冷凝的声音中,跪着的娇小身影摸起地上的纸笔,没有任何反驳的默默写着。
“所谓诵经,不是光懂其意,会念其文,我看你眼神飘忽,怕是时刻惦念着玩耍,一人面壁再诵二十遍。”那个垂着的漂亮脑袋乖乖的走到经堂的角落,稚嫩的声音虔诚的诵着经文,孤独而可怜。
只要是怜星抄写的经书,沐清尘看也不看就丢在一旁,出口的惩罚也是千篇一律,只要是怜星打坐诵经,必然会得到面壁的惩罚,这,似乎已成了定式。
所有的师兄,对沐清尘的惩罚根本不敢反驳,实在忍不住也曾去师父苦智禅师那恳求,而师父也只是轻声念着自己的经书,没有任何反应,让他们讷讷而回。
“小师妹。”清流和清净在经堂边悄悄的探出脑袋,在她回头的瞬间手指迅速的竖在唇前。
“二师兄,四师兄。”她甜笑着,小脸上沾满了墨汁,雪白的手指上也到处墨迹点点,她丝毫不在意的用袖子蹭蹭脸,“还有一遍就好了。”
清净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塞进怜星的手中,“你先吃,我帮你抄。”
摇摇头,她轻轻的推开清净的手,“还是我来吧,万一被大师兄发现了,我又抄十遍不说,指不定还要罚你。”
“大师兄真狠。”清净恨恨的说着,“为什么这么欺负你?谁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怜星仔细的抄写着经书,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眼神静静的盯着一个个的楷字,认真的描着。
故意?
当然是故意。
在自己第一次受罚的时候,她就猜到了,甚至可以说,在那夜沐清尘送自己回房时,就猜到以后的命运。
他说过,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行举止都要罚,可是那一夜,他不曾罚过她。
他甚至温柔的抱着她回房,还给她裹好衣衫。
他的罚,似乎是人越多,罚越重。
她不明白为什么,却相信自己的判断。
大师兄,绝对不是冷酷无情的人。
“幸好大师兄就要出山了,小师妹就要解脱了。”清流一声感慨,让怜星的手一顿,笔尖上滴下一滴墨,污了她刚写好的纸。
大师兄,要出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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