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戚染出发后不久,贺兰夜之坐在树荫下煮茶,邪月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摆弄这一堆器具,段漠云坐在一旁吃着他的饭后水果,琴棋书画站在院中四角守卫。忽然间,院中三面风起,十几个黑衣人从墙头窜入。
浣月、飞霜、怜香功夫都尚浅,没过几招就受伤不支。
天琴见此自背后取下古琴,横琴膝上,手还没挨到琴弦,剑锋刺来,她只好后仰躲过,抱琴一滚,刚起身站定,有一戴面具的黑衣人,出剑横扫,内力刚劲一剑将天琴手中的离木古琴斩成两段,剑风将天琴击的撞在身后的石桌上,一口血喷出来,天琴伏在地上已没有力气再动。
天琴重伤,剩下的三人也未好到哪。玉棋所对之人剑法极快,莫说是挡去她的黑白子,几乎逼得她无暇掏暗器,手臂上也已经有好几道伤口。墨书所用的判官笔,只适合近战,但对方用的是一柄长枪,她根本近不了身,判官笔中的暗器也只能使用一次,这样的距离并没有一击致命的把握。云画的画轴主要用在防守,刀削斧砍皆不放在眼中,但与她对手的人,赤手空拳,练的是掌法,掌风内力打在身上可不是画轴可以抵挡的,只好自画轴中抽剑应对。这几人的功夫像是专门克制她们的一般,让四个丫头的优势尽失。
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击伤了天琴,身形一跃朝贺兰夜之这边来。邪月抽出月牙刺直刺对方胸口,面具人侧身躲过,回手剑锋划过邪月后背,鲜血涌了出来。邪月咬了咬牙,剑光已至身前,他抬手用月牙刺挡住,左手的月牙刺掷出,面具人见此急退,旋身堪堪躲过,月牙刺钉入树干中。
苏明颜听到动静,转动轮椅刚到房门口,见天琴倒在门前的石桌旁,舞墨忙出去扶她,对面屋顶却有寒光一闪,一柄匕首破风而出直扑向苏明颜。苏明颜袖中一动,一枚暗器弹出击落了匕首。
面具人见此,拔出树干的月牙刺,以内力掷出飞向邪月,提剑刺向苏明颜。
苏明颜手中飞出几枚暗器,都被他躲过,身形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剑芒已至,却有个鹅黄身影挡在了前面。
剑,穿透了胸膛。
“天琴!”天琴落在苏明颜怀中,胸口涌出的血染透了衣衫。她第一次这样近的看着这张脸,第一次离这个怀抱这样近。她一直都很怀念自己假扮公主被大公子打伤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会来给她诊脉,每天都能在她床边坐上一会。清晨的阳光透进来落在他身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从不敢露出一点自己的心思,不敢,也不配。她更是知道,在那人心里,只放得下公主一人而已。不过以后,连静静地看着他,也做不到了……
她想叫一声他的名字,可是他本什么都不知道的,到了此刻,又何必再说出来,徒增他的烦恼。
“三……公……子……”只来得及说这三个字,天琴的气便断了。
“天琴姐!”玉棋、墨书、云画三人声嘶力竭,玉棋眼泪涌出来,肩上又挨了一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墨书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判官笔每一刺都用尽全力。云画嘶吼一声,眼中已经是狰狞的血红,刹那间剑光飞舞。
邪月突然动作,月牙刺抛出,面具人侧身一躲,邪月抽出腰间短剑,面具人刚刚站定来不及再转身,只好仰身后翻,邪月的剑堪堪擦着他的面具过去。面具人出剑,邪月抬剑挡下,不退反进,两炳剑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邪月突然出手摘掉了那人的面具。
“是你!”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邪月愣了一下,那人趁机出掌,十分力打在他胸口,邪月一口血喷出飞了出去。
见院中缠斗僵持不下,面具人呼喝一声跃上房顶,其他黑衣人也跟着跃上房顶撤退。墨书和玉棋对视一眼,抛下一句“云画你保护几位公子”便飞身去追。
“这么大的动静也没人出来,归凤阁的人都死了不成!”邪月从地上爬起来怒道。贺兰夜之惊魂未定,但脑子还算清醒:“他带人来刺杀,你还指望归凤阁救咱们?”“也不知道公主有没有事。”段漠云的话音刚落,屋顶上出现了一袭暗红长袍,眉目含笑,那笑却说不出的冰冷透骨。
画听梧带着四个人落在院中,邪月提剑刺出,画听梧只是稍稍侧了侧身避过剑,手一抬扣住邪月手腕,内力一摧,邪月吃痛剑脱了手。画听梧放开他的手腕,一掌打在他胸口,邪月刚挨了一掌,这一掌他只觉得胸腔都要被震碎,眼前一黑。
云画见此执剑从侧面刺出,画听梧向后仰了仰,避过剑故技重施,云画手中的剑脱手。画听梧足尖接住掉落的剑,轻轻一挑握在手中,又好似轻轻一挥,剑刃划过了云画白皙的脖颈……
“云画!”段漠云和贺兰夜之惊呼,苏明颜袖中暗器呼啸而出,画听梧轻松避过。房顶望风的黑衣人道:“风戚染没死,朝这边来了!”果然没让他失望啊,若她真的就这么简单被凤泽启杀了,画听梧反而会觉得不可思议。还好他早已做了两手准备,对身后四名黑衣人道:“把宁翼王带走,还有,把他也带上。”四人架起贺兰夜之和段漠云,和画听梧一同离开。
院中只剩下苏明颜、舞墨、昏在地上的邪月,和受了伤的浣月、飞霜、怜香,还不等他们松口气,归凤阁主阁中突然抛出了几只装着火萤虱的铜球。几十只火萤虱从铜球里飞出来,扑向院中众人。
阁中忽然又传出一阵笛声,火萤虱停了下来,曦宁弹拨戒指,控制火萤虱回到主阁的铜球里。“小姐,这是阁主的……”有人阻止她,曦宁道:“我爹被歹人抓了,现在阁中我做主,谁也不准对他们无礼!”
戚染扶着霍君离和西冷痕踏进后院,却见云画倒在地上,颈间的血流了一地,她身形晃了晃,浣月和飞霜强撑起身子上前来扶住霍君离和西冷痕。戚染蹲下身跪在地上,将云画抱在怀里。四个丫头里,她是最活泼的一个,自小跟随她。因年纪最小,她也总是最放纵云画。有的时候由着她玩闹,犯了错也不会重罚,是以武功一直不怎么精进,比其他三个差了一截,师父给她寻的奇门兵器,也是重防御的,希望她即便不能进可攻,至少退可守。
可这个穿着水绿衣裙,喜欢养鸽子、逗鸟,爱热闹爱玩笑的小姑娘,却没了。
戚染眼角有什么滚落,却瞥见不远处躺着的黑衣少年,“月?!”她放下云画去探邪月的鼻息,还好,还好……
戚染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往前看,是苏明颜在房门口,他怀中抱着的……戚染走过去,她的脚步有些踉跄,看着那张像睡着了一样的脸。天琴总是那么稳妥,什么事都面面俱到,不管是统领下人,还是日常的伺候,她从没有过纰漏,是四个丫头里最稳重妥帖的一个。戚染的指尖有些颤抖的抚上她的脸,静静地看着她,好像下一刻,她就会醒了,说上一句:“劳公主挂心,不碍事。”
怜香捂着腰腹上的伤口费力起身扑倒在风戚染身边,抽泣道:“公主救救六公子,他和宁翼王都被画听梧带走了!”“什么!”戚染喉中一股腥甜涌上来,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苏明颜忙伸手扶住她:“你走了没多久,尹暮雪就带着一伙黑衣人就来袭击了我们,天琴……是为救我而死……”
“不可能!”曦宁急忙喊道,怎么会是暮雪呢,不可能是暮雪,不可能。“凤姑娘,月公子摘了他的面具,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浣月在一旁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去找他!”曦宁一边说着一边奔了出去。“到底是谁带走了夜之和漠云?”戚染有些不信尹暮雪竟有这样的本事。“画听梧。我们与尹暮雪相持不下,虽然一时无法制敌,但还不至于任他宰割。尹暮雪带人撤逃,玉棋、墨书去追,画听梧却出现了,他打伤邪月,杀了云画,带走了宁翼王和六公子。”
“画听梧!尹暮雪!”当日她就应该杀了画听梧,而不是简单的跟他勾销前账,戚染站起身来,却突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便漆黑一片。
这一次,她一败涂地,都怪她过于自负,怪她带着这么多人与她涉险,怪她思虑不周,怪她疏忽大意,怪她还是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戚染在一片黑暗中,有无数自己在指责她,都是因为她不够强,才找不到杀母妃的凶手,才守不住阿弟的江山,才护不住身边的人……
昏迷中的风戚染依然眉头紧锁,苏明颜探过她的脉,知道她中了毒,也在她衣摆的木头碎片上找到了残留的毒粉。可是这毒……
他看了霍君离的眼伤,包扎了西冷痕的伤口,给邪月诊了脉,所有人他都一一写下了药方,交给舞墨去处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风戚染两个人。
公主所中的毒,叫做两生花,中毒之后侵入心脉,一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这种毒有两种解法,若是解对了,连服三日便可痊愈,若是解错了,便会催化毒药,立刻毒发。这两种解法源于毒药中有一味药的计量变化,从残留的粉末是看不出来的。
他方才想过无数可能,抓个覆花门的人来试或是找只兔子找只羊来试,可是都行不通。现在除了舞墨忙前忙后,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玉棋和墨书也还没有回来,凤曦宁早已跑得没影,根本无力,也没有时间再去招惹覆花门。动物与人体差异太大,所反映出的效果不一定与人体相同,他不能拿公主的性命冒险。那就只有……
苏明颜配好了两种解药,各配了三天的量,分别放在木盒中,选了其中一种多配了一粒。他将此事原委写在一封信中,放在床边的方几上,又另外写了一张“连服三日”的字条,并且在床前的铜盆里燃了火。然后来到床前,用银针刺破风戚染的手指,挤出数滴黑血用茶杯接了。苏明颜将茶杯凑到唇边,仰头喝了下去。
带着毒的血划过他的喉咙,不过多久,便有一阵刺痛从胸口传来,苏明颜拿起那粒多配的药,吞了下去。刚吞下药片刻,苏明颜便胸口剧痛,气血翻涌一口黑血吐了出来,他将手中的药盒抛进火盆。蚀骨的疼痛让他的眼前开始模糊,苏明颜颤抖着手用尽全力将另一个木盒用那张字条裹起来,放在风戚染手中。
他将自己的手覆在戚染手上,想起她在漫天梨花中走来,想起军前她将整个军队托付于他,想起这一路与她同行……想起这些年,静静陪在她身边的每一日……
若让他再选一次,他仍会跟她离开应元谷,踏入这尘世,不悔当初。
苏明颜想再看看她,将她的样子再脑海中描绘的更清晰些,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最后陷入了黑暗……
今日三份盒饭发放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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