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觉得……”青洛拿过她手中已经凉了的茶,重新倒了一杯。戚染伸手接过来,仍没有喝的意思,她转动着茶杯,笑了笑问道:“画听梧死的太容易了?”青洛点头,他亲手杀了云画,间接害死了苏明颜、段漠云、天琴、玉棋,虽说覆花门被血洗,但画听梧就这么简单的死了,实在让人意难平。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觉得,”戚染将茶杯放在窗沿上,脸上有几分说不清的怅惘,“师父你该是知道的,他不是使那样手段的人。画听梧该庆幸取他性命的是师父,不然……”若换做她……想到此处,戚染轻笑着摇了摇头:“其实画听梧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皮肉之苦,对他来说都算不上什么深重的折磨,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覆花门。什么折磨,都抵不过覆花门一夜间尽数毁灭。”
“公主说的是。”对画听梧这样的人,确实没有比击碎他的毕生所求,更好的惩罚。血肉的折磨,远及不上心如死灰。所以,师父是特意先血洗覆花门才去杀画听梧的?果然如这传言所说,宁得罪帝王,不得罪七王。
戚染拉过青洛的手,在他的脉上搭了搭,解毒丹虽然延缓了毒发,但仍需尽快拿到解药。“明日晚上,我去宫中寻上一寻。”青洛点头,刚想说什么,戚染接着道:“你就留在这,不可与我同去。”“此行危险,怎么能让公主独往。”青洛自然不同意,最危险的地方向来是她一个人去,她最能舍出去的,便是自己的命。“你身上的毒经不得气血运行太过,若动用内力,会激发毒性。”
青洛皱着眉,转念一想坐在桌边笑道:“公主认得宫中的路么?”“你画与我。”戚染坐在他对面。“不画。”青洛一偏头,像个手里有糖不愿给别人的孩子。“青洛。”戚染无奈的唤了他一声,“听话。”“不画不画就不画。”青洛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撒开了耍赖,实在是一件很舒心的事。从前他事事都不曾失了分寸,只是偶尔病中跟公主耍耍赖。那时只觉得公主会格外心疼他,今日方才明白,这平日里耍无赖,竟是这样令人心情舒畅的事。
“你何时学的像……”她摇摇头,“你比霍君离更无赖。”青洛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轻声问道:“公主为什么不问我,当初为何要那样做?”戚染笑了笑:“你既愿意回来,我又何必再深究。”“公主……”青洛坐到她旁边,抱住她将头埋在她颈窝。
“公主想不通我当时为何帮了岳天禄吧,我自己也觉得像是鬼迷了心窍,让自己积在心里的嫉妒、不甘、委屈,蒙了眼睛也蒙了心。”“嫉妒?”戚染有些不可思议。“嗯。”青洛轻轻点了点头,带着些许的鼻音。
“请动苏明颜出谷,青洛也替公主高兴,可是他来了以后,公主很关心他,给他辟出一块药圃,搜罗很多珍奇药材、孤本医书送给他,他给公主诊脉、他看着公主的眼神,我都看得出来。”戚染讶然,她只是觉得,既然苏明颜愿意助她,她便以他为友,只是顺手交代了天琴,有奇珍医书多留意些送去春风楼,未想到青洛会如此在意。
青洛接着道:“后来公主带回霍君离,将财权交与他。公主虽然对他算不得温柔,但他与公主斗嘴斗气,公主也从来都是放纵。后来……”青洛顿了顿,“后来段漠云来了,公主对他,说宠溺不为过。”“青洛,”戚染轻抚他的发,“我从未想过你会……原以为你会明白,你自是不同的。”
“我明白。”青洛抬起头来,他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当公主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我开始越来越在意,在意公主对他们的每一点好,在意他们看公主的每一个眼神,怕下一刻公主就会喜欢别人。我知道于公主而言,青洛不过是小小的男宠而已,虚占一个大公子的名头,身份低微,比不得宁翼王、泠葛王、应元谷传人,没资格要求什么。我更加小心翼翼,装的豁达明理,因为我知道公主不喜这些争风吃醋的扭捏事,生怕惹得公主不快。”
青洛低下头,指尖缠弄着戚染的一缕发丝,接着道:“岳天禄找到我的时候,我真是鬼迷了心窍……后来公主中毒、被迫下嫁,我都……我都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后来在自在天宫,我是想一把火烧了所有,带公主离开。我真的……没有想杀公主……”青洛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许恳求,公主会相信他么,会信么……
戚染回想那个时候,青洛那一掌,打在天琴身上,击碎的,却是她的心。想起那时青洛失魂落魄的站着,茫然无措,又孤独苍凉。他们将彼此的相伴相知,归结为一场阴谋算计,将往日一切温情软语,看做一场戏。
“我信。”戚染笑了笑,“你十四岁便在我身边,你既说未想杀我,我便信。”
失而复得,又何必深究,他是否有一瞬动过杀念呢。
青洛愣住,眼圈有些红,他曾想过若有重逢之日,公主会如何怨他、恨他,甚至杀了他,他也曾奢望着,是否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公主惦念过他,也为他伤过心落过泪。却没想到,老天待他着实不薄。“后来呢?是师父把你带走的?”“嗯。”青洛敛了敛思绪,将之后的事都说给她听。
“青洛给阮君寒出了这样的计策,陷尧华于危难,请公主责罚。”青洛跪在地上,他此举若最后威胁风颜珏的帝位,实在是无颜面对公主。“不怪你。”戚染扶起他淡淡道,“谁能想到,我竟这般无用呢。”
“公主不要如此自责。”青洛将小炉上温着的参汤盛在碗里,“公主不是神仙,莫要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戚染接过来放在桌上,道:“这段时间我看似耗尽心力,却谁也没保住,谁也护不得……我累了,青洛……待此行回去,我想回自在天宫去。”她从未如此受挫,如此无力,如此……没有斗志。
“好。”青洛俯下身,轻吻她的额头。戚染道:“所以去把皇宫地图画与我吧。”
嗯?
青洛直起身子,抱着胳膊靠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公主为了这句话,也是煞费苦心呐。”戚染站起身来,一拉他的手臂,青洛的身子一转坐在了刚才的凳子上。戚染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笑道:“青洛,本宫所说,着实是真心实意呀。”风戚染望着他含笑的眼睛,吻上他的唇……
第二天早上,戚染和青洛刚刚用过早膳,“墨书,今日你暗中与我们的眼线联络,打探些邪月的消息和宫内的消息,切记莫要被人发现。”她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敲门声,却没有人说话。戚染与青洛对视一眼,示意墨书开门。
“老奴见过奉安公主。”门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宫人。青洛认得他们,这两人是殷连伯的近侍,恐怕来者不善。“二位有何贵干?”墨书挡在门口问道。“陛下与娘娘,请公主与胥公子,到宫中一叙。”戚染一挑眉:“本宫若不去呢?”“公主若是不去,那便一直待在此处,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话锋一转,“胥公子等不得,月公子,恐怕也等不了太多时日。”
青洛起身推开窗子瞧了瞧,在戚染耳边低语:“客栈已经被重兵包围。”戚染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墨书,示意她留下,起身拂袖出门:“那本宫给北奕王一个面子。”
刚进宫门,门便关上,巨大的宫门发出沉重的声响,三面冲出上千士兵,把她和青洛围在中间。殷连伯与阮君寒自大殿中走出,“风戚染,别来无恙啊。”阮君寒的声音柔软甜腻的飘出来,却让人格外生厌,戚染笑道:“陛下如此兴师动众,倒真是让本宫受宠若惊了。”风戚染不答话而是直接发问殷连伯,是在告诉阮君寒不够格跟她说话,娇媚的容颜瞬时垮了脸。
殷连伯也笑道:“公主远道而来,孤王自然是要多表达些敬意的。”“哦?”戚染理了理衣袖,“不知陛下的敬意,说的可否是杀本宫的人,掳走宁翼王,举兵攻打尧华?那本宫,是否也该表达一下对陛下的敬意呢?”她抬起头来,眼中似笑非笑,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兵不厌诈,孤王杀了公主的人,若公主有能耐,也可杀孤王的人。”殷连伯道。戚染挑了挑眉,看向他旁边的阮君寒:“那便从她开始吧。”阮君寒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慌张,不过一瞬便镇定下来:“风戚染,你可别忘了,是来做什么的。胥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你这般怜香惜玉,也是应该的,毕竟世人都说……”说到最后,阮君寒掩面笑起来,那笑声尽是讥讽。
“你……”青洛刚想上前,戚染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还请陛下拿出解药,并将邪月还与本宫。”“风戚染,你还真是大言不惭,且不说邪月是本宫所养的杀手,这胥漓,也曾是本宫的手下。如今你站在这,有什么资格提要求,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命吧!”阮君寒道。
“陛下,”戚染揉了揉眉心,“你这后宫颇为聒噪啊,本宫若是陛下,那是万万受不了的。”“你!”“孤王的爱妃性子急了些,不过所说之言确实在理,孤王也很好奇,公主手上有什么筹码,与孤王要人要物?”殷连伯笑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本宫并无筹码。”戚染道。阮君寒大笑,她穿过兵士站在戚染对面:“你还真是天真呐。”“若你当真想要个筹码,本宫自己,便是筹码。若胥漓和邪月有何不测,本宫必要踏平北奕!”戚染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阮君寒却笑得更为猖狂:“风戚染,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会放狠话就可以了。带上来!”
几个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扔在阮君寒面前,“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邪月的指尖动了动,他挣扎着抬起头,已经木然的眼睛重新焕发出一丝光彩:“染姐姐。”“贱奴!”阮君寒一脚踏在他背上,邪月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阮君寒!”戚染被她激怒,无法再继续刻意忽视她,袖中忽然飞出白绫。
阮君寒却不躲,做了个“解药”的口型。戚染眯了眯眼睛,手腕一抖撤回白绫。“还好你还算有些脑子,你若是伤了本宫,这解药你也拿不到。”阮君寒笑着道,“本宫曾想过,若是今日你只能救一人,你会选谁呢?这着实也是场好看的戏,可是这样情情爱爱的苦情戏码,本宫实在是不那么感兴趣。不如……”她手扶下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阵,“不如你跪下吧。”
“本宫跪下,你便要交出解药和邪月。”戚染道。“公主!”青洛皱眉,公主何等身份,怎么能受此屈辱。“那还要看你跪的是不是让本宫高兴。”阮君寒一挑眉。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戚染膝盖弯了下去……
“公主!”
“染姐姐!”
这一跪,邪月湿了眼眶。莫说他从前曾误会她、伤害她,如今他这般,也配不得染姐姐自降身份,受这样的屈辱来救他。
这一跪,青洛如经剜心之痛。他知公主此生何等骄傲,何等孤高,军前身先士卒不曾有半分畏惧,人后阴谋算计里不曾有半步退让,她手握长剑踏血斩荆,血染衣衫从未见一丝恐惧。面对强敌她未曾有一次服软,命悬一线时未有一刻求饶。
她生来高贵,她天生风骨,她此生从不知何为屈服。
而此刻,她跪的没有半分犹豫,甚至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解药和邪月。”戚染道。阮君寒一愣,继而笑的更大声、更放肆,她拔出身旁士兵的剑,走到风戚染面前,剑尖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响,“本宫说过了,得看你跪的,让不让本宫高兴。”说着一剑刺进她的肩头,戚染眉间微微蹙了一下,身子却没动,任由剑穿过了肩膀。
“阮君寒!”青洛扑在风戚染身边,他的心很疼,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胥公子,你这么痛恨本宫做什么?她这可是为了你,不是么?”阮君寒一边笑着,一边又把剑推进去一截,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抽出来,她非常享受此刻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风戚染,看着她经受折磨,她异常的开心。
阮君寒看了看剑上的血,可真好看呐,她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又朝风戚染另一处肩头刺了下去:“你和你那死了的娘一样,一样自视甚高,一样目中无人,一样到处勾引男人的下贱坯子!”戚染听到她侮辱母妃,抬手握住剑刃,手中鲜血顺着剑滴下来。她猛地把剑从肩上抽出扔了出去,阮君寒剑脱手被甩了一个踉跄,不快道:“别忘了解药还在本宫手上!”
戚染斜睨着她,冷哼一声:“你本名,是叫凤汮涵吧。”戚染在归凤阁顶拿出的那本手记里,见过凤汮涵被逐出阁的记载,阮君寒和她本无什么瓜葛,如此痛恨自己和母妃,又会归凤阁的功夫,戚染便想着,她大概就是凤汮涵。
“住口!”阮君寒气急败坏的呵斥,一脚踹在风戚染胸口,“你不配说这三个字!”戚染冷笑:“配不上这三个字的人,是你吧。”虽然她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今日阮君寒所作所为,当年也绝非善类。“贱人!”凤汮涵掌风带着内力扇在风戚染脸上,戚染嘴角溢出血来,眼前有些发黑。
青洛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阮君寒却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用力一推,戚染整个人落在地上。她刚想起身,阮君寒一脚踩住她的脖颈,戚染险些喘不过气,皱着眉咳了两声。阮君寒用脚碾了碾,从身后跟着的士兵身上又抽出一把剑,贴着戚染的脸颊晃了晃:“你说,本宫要是毁了你这张脸蛋儿,再把你扔到军妓中去,是不是很有意思啊,啊?”
阮君寒正笑得无比张狂,却突然被人推了个趔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青洛推开阮君寒,把风戚染扶起来,“公主,青洛不值得公主如此。青洛更不愿看到公主为我,受如此屈辱。”戚染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她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青洛却没让她开口,他抬手抚上她的脸,眼中垂落两行清泪,接着道:“公主不必求解药了,青洛只希望,公主好好活着。以后没有青洛,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他手中凝起内力,一掌拍在自己额上……
手垂下来,眼中的光彩也散了,他闭上眼睛,身子向前倒下去。“青洛……”戚染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这一声唤,不是撕心裂肺的绝望,只是轻轻的一声唤,一声在等对方答话的唤。
可过了良久,没有人答话了。
戚染在青洛额上轻轻一吻,把他的身子慢慢放下,足下生风只一瞬便来到阮君寒面前。阮君寒吓得向后一挪,此刻的风戚染,身上散发着阵阵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像从地狱中而来,眼中的寒光,身上的杀意,十殿阎罗,也不过如此。
周围的士兵都拔剑出鞘,剑尖指向风戚染,她却像没有看到一般。阮君寒想撑着剑站起来,戚染出手夺剑,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剑已经在对方手中,自己的一条胳膊也飞了出去。
戚染提着剑,血顺着剑尖滴了下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剑,阮君寒的另一条胳膊也飞了出去,声嘶力竭的叫喊没有让她的动作有半分停滞。戚染挥剑将阮君寒拦腰斩断,最后一剑斩下她的头颅。
四剑出手行云流水快若流星,周围的士兵都傻了眼,待他们回过神来,阮君寒已经变成了五块,身首异处。或许是被这满地鲜血震慑,这些士兵没有一人敢上前。突然有一阵刚劲的内力从包围圈外刮过来,这道内力力发千钧,势如破竹,冲向风戚染。
糟了!染姐姐不知道殷连伯会武!邪月挣扎着爬起来扑向风戚染,殷连伯这蓄满力的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邪月的背心。邪月一口血喷出来,扑在风戚染身上。
戚染接住他,被冲的后退了几步,甩出手中的剑,殷连伯猝不及防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戚染扶着邪月坐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邪月抬头望着她,用尽全力笑着唤了一声:“染染。”便合上了眼睛。
梦中他便如此唤她,他想着有一天,真的可以这样唤她,现在,他如愿了。
周围的士兵一下子围上来,举着剑冲向她,戚染却置若罔闻,她将邪月的身子放下,整理着他已经沾满血污残破的衣服。身后却突然有人扣住了她的肩,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跃飞上了宫墙。“西冷?”戚染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是说明卜兰无事,还是霍君离……
西冷痕没有答话,径直带她落在宫门外备好的一匹马上。西冷痕全力打马狂奔,但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他将缰绳塞到风戚染手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墨书带着墨钧在城外小树林接应,别回头。”说罢他便踏鞍而起身子向后飞去,他深深看了一眼风戚染,回身落在敌军马前。
“西冷!”戚染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他左手持刀而立的背影。
来到城门前,城门早已紧闭,戚染皱眉,刚想轻功飞上城门翻越过去,城门却突然开了。戚染来不及想,径直打马冲了出去,门外七横八竖躺着守城士兵的尸体。她回头看到城门后有一个人持剑而立,殷暮雪。
城门上寒光一闪,有一支箭破风而来,直指戚染背心。
殷暮雪一跃而起,挥剑挡了下来。他来到城楼上一剑刺入方才射箭人的胸口,看着风戚染远去的背影,若他日还能见曦宁,也算得将功补过吧。殷暮雪将腰间那块天目阁的令牌扯下来,挖了个坑埋了,飞身马上,没有回皇宫,而是打马往皎城方向去了。
风戚染一路绝尘奔波数日回到卜兰,两军已在此僵持良久。
风戚染着戎装持剑立于军前,“大帅!大帅!”一声声呼喊震耳欲聋,她虽然受天下诟病,但在军中威信,却非旁人能比。戚染挥剑:“本帅今日整军出战,众将士听令!”“在!”这一声应答,气势恢宏,台上站着的,是他们的大帅,是尧华的战神,是他们的神祇,亦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地狱修罗。
“守疆土!报血仇!杀北奕!”戚染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字字掷地有声。“守疆土!报血仇!杀北奕!”众将士异口同声,这声势气吞山河,这气势撼天动地。
奉安出,天下安。
史书记载,奉安公主所到之处如战神临世,所向睥睨,战无不胜。不仅一举收回所失城池,还攻下北奕十二城,北奕求和称臣,自此尧华成为第一强国。
园里的梨花开了,戚染闭目卧在树下的躺椅上,手边放着喝了半盅的参茶,墨书将狐皮毯子搭在她身上,将凉了的参茶撤走换上一盅新的。公主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天要用各种名贵的补药吊着,方才能熬到今日。墨书目光落在她的腰腹处,大夫用药也有许多禁忌,她真怕公主拖不到那一日。
自在天宫后院里起了四座坟包,六座衣冠冢,公主说本想回自在天宫住的。但她已没有多少日子,还是留在公主府好些,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影子。
公主常常把她唤成天琴、玉棋,或是云画,她都会应着,她会代替她们三个好好照顾公主。
戚染伸手拿过参茶喝了一口,她望着头顶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这花枝间好像坐着一个黑衣少年,他腰间别着月牙刺,低下头看她,冲着她笑。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摘下一朵梨花,戴在她发间,调侃道:“这花别在公主鬓边想来也是委屈,好好一朵花,与公主相比,却暗淡无光了。”
她笑了笑,随手拿了一颗葡萄扔他。他笑着接了,放在旁边正抱着一碗核桃仁吃得开心的人碗中,那淡蓝衫子的人拿着葡萄抬起头来,阳光正落在他二人蓝色的眸子里。
一袭青衫走过来托起她的后背,放上软垫,好让她靠着更舒服些。然后坐在桌边,将葡萄一颗一颗的剥了,喂到她嘴里。
穿着黑衣的人抱刀在她身旁席地而坐,背靠着她的躺椅闭上了眼睛,一挥刀,带落了一片梨花雨。
风和着花瓣飘来一阵清冽的酒香,轮椅压过地面发出悦耳的声响,酒还没递到她跟前,便被一只执着七宝琉璃杯的手截了去。他将酒倒在杯中,递与她。轮椅上那人道:“俗气。”
不远处一袭鹅黄的衣裙取下身后的古琴,抚琴膝上,琴声悠悠。云中飞落了一只鸽子,落在水绿衫子的少女脚边。藕色的身影伴着一道青影,端着各色吃食走来……
戚染闭上眼睛,她这一生征战、算计,到头来,只剩孤身一人。她看似拥有一切,其实却一无所有。她谁也没护下,谁也没留住。待她死后,也不过徒留一个很快便会被忘却的名字。连她倾毕生之力守护的弟弟,往后,她也护不得了。
功过如何,皆为过往云烟。
人世短短二十几年,她此生的意义,或许只是在这世上,活过一遭吧。
若湖中莲花初绽的时候,公主府白灯挂起,白花铺地。
举国哀痛,天敬帝素服三年,公主府从此大门长闭。
墨书扶棺出瑞京,她最后一眼回头望,眼眶有些红。手摩挲着棺盖,往后,都不再回来了。
史书记载,王陵中仅是奉安公主的衣冠冢,而长公主真正的归葬地,无人知晓。
奉安公主出殡那日,有人见到一位谪仙之姿的男子,抱着一个包袱离开,包袱里似乎听到婴儿的啼哭。
入夜,凌墨吟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将怀里散发着奶香的软糯包袱往君书钰怀中一塞:“喏,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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