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赵曦的船队终于停泊在了辽州城外的运河码头。
码头之上一片肃静,辽州众官员在巡按辽州的户部侍郎景云真和辽州知府朱迪的带领下,正候在码头上,预备迎接赵曦。
赵曦在众将军的簇拥下下了舷梯,踏上了铺在码头上的大红地毡。
凛冽的北风刮过,卷起了赵曦身上的玄缎披风,露出了金色刺绣的朱红亲王常服。
景云真和朱迪见状,忙带领众官员迎了上去,齐齐行礼:“见过王爷!”
赵曦与辽州众官员见面的时候,提前赶至辽州安顿的赵敏带着大轿来迎了蜀葵,往提前准备好的宅院而去。
这座宅院原是一位富商的宅邸,就在辽州府衙的东隔墙,因辽州灾荒,那家人搬往京城而去,急着要把宅子出手,正好赵敏要买宅子,便低价买了进来,细细收拾了一番,单等着王爷和侧妃住进来了。
蜀葵实在是太累了,进了新府邸之后,根本没有精力去参观整座府邸。
她的大轿径直抬到了内院门外,这才停了下来。
蜀葵由素兰和粉樱扶着下了轿子,进正房略事梳洗便进了卧室。
脱去外衣换上寝衣之后,她在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上躺了下去。
这个卧室布置得与京城王府的卧室一模一样,蜀葵睡在柔软温暖的床上,阖上眼睛,直觉天旋地转,几乎在瞬间便进入了黑甜乡。
粉樱与素兰一起坐在卧室窗前的锦榻上做针线。
坐了一会儿之后,见蜀葵熟睡了,粉樱这才留下素兰守着侧妃,自己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她还得安排新府邸内院的各项事务呢!
作为蜀葵身边的大丫鬟,粉樱、素兰和妙真的分工非常的明确:素兰管钱,管蜀葵的私房钱和私库;粉樱管在内院侍候的人,管内院家务,管内院小厨房;妙真则管内院的迎送往来,书信和礼物往来。
粉樱先带着荆芥和薄荷去看住在内院东偏院的梁女医。
见梁女医和侍候梁女医的小丫鬟秀云甚是妥当,粉樱这才放下心来,把内院廊下烧茶的暖阁、值事房、小厨房和后花园全都看了一遍,看到有不妥之处,就记在了心里。
待全部都探看一遍之后,粉樱命荆芥去寻赵敏,自己却回到正房,进了正房廊下的暖阁,看着薄荷在煮茶的小炭炉上给侧妃炖莲子百合粥。
粉樱刚从暖阁出来,便看到赵敏急匆匆走了过来,荆芥拎着裙裾在后面急急追赶。
她忙立在廊下迎接。
赵敏疾步走近,匆匆拱了拱手:“粉樱姐姐,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粉樱知道赵敏如今是个大忙人,便把那几处不妥之处说了,又道:“赵敏,侧妃已经歇下了,咱们趁侧妃还睡着,把事情办妥当,岂不是好?”
赵敏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安排!”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要走。
赵敏一向稳稳当当的,仿佛永远都不紧不慢胸有成竹,粉樱见他如今急成这个模样,不禁有些好奇,便问道:“赵敏,你急着做什么呢?”
赵敏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妙真,便向前凑了凑,低声道:“清风山的反贼头目蔡云旺、玉涵泽,还有玉七,如今都关在了外院的空屋子里,我得赶紧收拾出牢房,好把他们尽快挪进去!”
粉樱闻言,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让妙真知道玉七关在哪里!”
赵敏点了点头,转身急急走了。
粉樱心事重重进了里屋,挨着素兰在卧室窗前的锦榻上坐了下来。
素兰正在做一件婴儿穿的小中衣,材料是最柔软透气的云锦。
粉樱摸了摸料子,轻轻道:“咱们做了那么多小衣服,等过了年春暖花开,就把这些小衣服都好好洗一洗,在大太阳下彻底晾晒一番!”
素兰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管是小公子还是小郡主,衣服可都得注意了,可千万不能让人插手。我听宋节说,陛下以前有一个宠妃金昭仪,诞下一个小皇子,谁知刚满月,便有人取了件得了天花的孩子用过的肚兜调换了小皇子的肚兜,结果小皇子染上了天花,便没熬过去,最后金昭仪也疯了……”
粉樱听了,悚然而惊,道:“咱们可一定得小心!”
素兰点了点头。
两人喁喁细语了几句,待到了时间,便去把蜀葵叫醒了——白日不敢让蜀葵睡太久,怕走了困晚上她睡不着。
蜀葵就着素兰的手喝了半盏温开水,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吩咐粉樱:“你去浴间看看能不能洗澡,我想好好泡泡澡!”
她船上这段时间,每次洗澡都是匆匆忙忙冲澡,从未从从容容泡过澡,她早就想好好泡个澡了!
粉樱答应了一声,起身去了浴间。
蜀葵发现自己只穿着绣花寝衣,在卧室里也一点都不冷,便笑着道:“这里的地龙倒是烧得暖和!”
素兰也笑了起来,道:“这都是赵敏提前来安排的,是按照侧妃您的喜好来安排布置的!”
蜀葵径直下了床,穿着软底绣花鞋在卧室里转悠了一圈,见一切妥当,心中非常满意,道:“等一会儿用罢午饭,我去后花园转转去!”
素兰便含笑回禀道:“侧妃,王爷中午不回来用饭,您的午饭已经报给小厨房了,是辽州特有的铁锅炖菜贴饼子,配的粥是辽州黏玉米粥!”
蜀葵很是向往,正要说话,这时粉樱从浴间探头出来:“侧妃,浴间可以洗澡,里面的东西,包括浴桶都是从京城王府运过来的!”
蜀葵这才放下心来,美滋滋伸了个懒腰道:“我先泡澡去喽!”
洗罢澡出来,蜀葵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整个人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妆镜把玫瑰香脂在脸上轻轻敷开。
蜀葵从镜子里看到见粉樱给她准备的是一件玫红绉纱面绣深红玫瑰花的宽身袍子,配的是一条精致的白杭绢画拖裙子,心中很是喜欢,便吩咐素兰道:“素兰,把王爷让府里新来的首饰工匠给我制的那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拿出来吧!”
素兰笑吟吟道:“侧妃,是那套用红宝石镶嵌成各种玫瑰花形状的头面么?”
蜀葵连连点头:“正是呢!”
这套头面是平亲王府新来的首饰工匠在京中王府制好,跟着京城王府给王爷送书信的快马一起送过来的,赵曦刚拿回来给了蜀葵,蜀葵还没戴过一次,正新鲜着呢!
素兰马上便把盛放那套头面的嵌宝首饰匣取了出来,奉给了蜀葵。
蜀葵兴致盎然把玩了半日,这才让素兰侍候她戴上。
对于如今辽州的形势,蜀葵心里自然有数,只是她一向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开,不肯让不开心和紧张的情绪弄得自己紧张兮兮的。
事情需要去做,问题需要去处理,可是生活还是得继续,何不尽量享受人生?
用罢迟来的午饭,蜀葵在房里歇了一会儿,悄悄问粉樱:“妙真呢?”
玉七是西夏的奸细,如今证据确凿,被王爷给关押了起来。
妙真和玉七一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玉七被关了起来,她心里正不自在,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粉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低声道:“侧妃,妙真在她祖母刘婆子那里,听说一直在值事房后房里面睡觉。”
蜀葵听了,点了点头,道:“晚上你悄悄去看看妙真,她若不舒服的话,就让她过些日子再进来侍候。”
粉樱忙答应了一声。
又坐了一会儿,蜀葵怕自己坐得太多将来不好生产,便留下粉樱在内院主事,自己带着素兰和薄荷去后花园散步兼探险去了。
赵曦一到辽州,在码头见了那些来迎他的辽州官员之后,便直接带着这些官员回了自己的新府邸,在外书房坐了下来,一个个接见辽州的这些官员。
第一个进来的便是奉圣命巡按辽州的户部侍郎景云真。
景云真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模样,肌肤细白鼻梁挺直,嘴唇棱角分明,身材高挑,虽然穿着官服,可是乍一看去,倒是不像是朝廷官员,而是一位清雅高贵的高门公子。
他一进外书房,便看到外书房正中间摆放着一座黄花梨木罗汉床,罗汉床上摆着一个黄花梨木雕花小几,上面放着一个红泥小炭炉和一套白瓷茶具,一个小厮跪在一边,正在煮水烹茶。
一个清俊之极的白衣青年端坐在一边的书案后,见景云真进来,抬眼看了过来,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平亲王赵曦。
景云真姿势优雅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赵曦面无表情,抬手示意景云真在对面的圈椅上坐下。
景云真微微一笑,洒然坐了下来。
赵曦开门见山道:“景大人,本王奉陛下之命巡查辽州,希望景大人配合。”
景云真笑着起身拱手道:“下官一定会好好配合王爷!”
赵曦凤眼微眯看着景云真,开始提问。
景云真刚开始还神情自若,有问有答,可是他发现赵曦居然什么都知道,数据比他准备的还精细,心中不由惊诧,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再也不复方才那种悠然自得的模样。
赵曦问问题的时候,一直细心观察景云真的反应。
景云真不愧是景氏的优秀子弟,说话滴水不漏,可是赵曦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宋节仿佛泥塑一般,静静跪在在罗汉床上烹茶。
待毛尖特有的清香缓缓溢出,宋节这才端起茶壶,细细地注入两个白瓷盖碗中,待两个盖碗里皆七分满,这才一一阖上盖碗,奉给了赵曦和景云真。
景云真心怀鬼胎,哪里敢喝,不过假装尝了尝,便放了下来。
书房里静得很,只有红泥小炭炉上煮水的陶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景云真含笑看着赵曦,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绷得紧紧的,背上早冒出了一层细汗。
赵曦这次抬头看向景云真:“好了,你出去吧!”
景云真松了口气看向赵曦,拱手作别。
赵曦容颜俊美,气质清冷,瞧着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可是作为景氏的嫡系子弟,景云真却知道赵曦野心勃勃心思诡谲,连赵旭和赵昀都接连中了赵曦的暗算,因此和赵曦面对面,他始终小心翼翼,力求做到滴水不漏。
第二个进来的是辽州的知州朱迪。
朱迪自然也是景氏的人。
赵曦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虽然有些紧张,却也与景云真的答案一模一样。
问了几句之后,赵曦心中有了数,便挥手令朱迪退下。
一直到了天彻底黑透,外书房候见室那些官员才全部接见完毕。
小厮温润进来,引着赵曦去了隔壁的会议室。
会议室一进门,就是一个长条形的会议桌。
赵曦刚在会议桌顶端的宝椅上坐下,柳杞和沈涟便带着手下的将领们走了进来,齐齐行罢礼,他们在会议桌东侧的锦椅上坐了下来。
接着穆然及赵曦另外四位幕僚也走了进来,在会议桌西侧的锦椅上坐了下来。
赵曦从来都不是独断的人,他先提出议题——“当前应该按照怎样的步骤解决辽州问题”,然后就端正地坐在那里,听手下这些武将和幕僚自由讨论。
讨论结束之后,各位将领和幕僚便开始轮流发言。
到了最后,赵曦开始与众人一起制定详细的计划。
赵曦从来都是一个有远见有谋略的人,早在京城,他便想好了如何解决辽州的灾荒、贪污、邪教、匪情、民乱和西夏族介入等问题。
到了最后,赵曦决定双管齐下,让柳杞继续剿匪,而他自己则带着沈涟一边巡视辽州灾情,一边开始清查辽州的吏治。
会议结束之后,赵曦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觉得浑身轻松,便不再理会这些问题,让宋节留守外书房,他则带着小厮林瑜、周泉和温润往内院走去。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
夜风凛冽,刺骨寒冷,偶尔不远处的树杈上传来一两声夜猫的鸣叫,给这静谧的夜增添了一丝凄清。
辽州地处东北,比京城还要冷上几分,就连赵曦也觉出了寒意来,他托起兜帽戴在了头上,又拢紧了身上的藏青缎面玄狐斗篷,抬腿进了内院大门。
刘婆子正在值事房里坐着烤火,见赵曦进来,忙起身行礼。
赵曦摆了摆手,示意小厮林瑜、周泉和温润不必跟着自己,径直进了内院。
院子里挂着不少画着四季花卉的宫灯,照得整个院子朦朦胧胧的。
赵曦大步往内院走去。
刚走到正房前,他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哭声,听着甚是凄惨。
赵曦不由一愣,当下便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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