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五日傍晚,京城外的运河码头,上百艘大船密密麻麻泊在运河岸边,所有的大船上都挂着绣着“辽州督查使赵”六个大字的大旗,一排排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落日余晖斜照在运河边的码头上,周围负责警戒的西北士兵在四周走动着,青色铠甲和手中长枪的利刃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光。
在运河的轰轰涛声中,赵曦与替代正安帝送行的丞相古晋羽拱手作别,随着军号声响起,船队跑抛锚扬帆,向远方而去,渐渐消逝在海天相接之处。
古晋羽捻胡凝望船队消逝的方向,心中暗自祈祷平亲王赵曦能够完美解决辽州之事,为大宋王朝换来几十年的平安。
船队出发之后,行驶在船队中间的主船舱房内颇为热闹,蜀葵端坐在一层舱房内的罗汉床,素兰和妙真立在一边侍候。
赵敏带领众小厮上上下下往二层和三层的舱房搬运行李。
粉樱则立在二层舱房楼梯口处,正指挥着赵敏他们把行李放好。
夜幕渐渐降临,船队匀速行驶在运河之上。
行驶在中间的主船一层的舱房里,光线越来越暗。
舱房靠东侧固定着一个黄花梨木罗汉床,赵曦端坐在罗汉床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看向在北侧圈椅上坐着的柳杞和沈涟:“按照行程,明日一早船队就到达曹州,你们就可以划分区域,然后开始在辽州流民中招兵买马了!”
柳杞和沈涟背脊挺直坐在那里,齐齐答了声“是”。
赵曦轻轻拍了拍手。
赵敏和宋节一人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雕花匣子,从旁边的小舱房走了出来。
他们把匣子放在了柳杞和沈涟之间的黄花梨木小几上,把匣子打开后躬身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赵曦看向柳杞沈涟,沉声道:“匣子里是我给你们的银票,柳杞招一个士兵领取二十两银子,沈涟招一个士兵领取四十两银子,到了辽州之后再行统计,多退少补。”
柳杞的军队是普通的步兵和骑兵,而沈涟的神机营则是火枪队,要求特殊,因此待遇更高。
柳杞和沈涟闻言,眼中现出喜色来,目光炯炯看着赵曦。
王爷麾下的西北军能征善战,战斗力强悍,唯一的不足是兵力不足,总数还比不上镇守沧州的镇北将军傅明义的傅家军。
如今有了王爷的话,他们俩可以放开手脚招纳士兵了!
赵曦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水沉香凝韵的后味在蔓延在他的口中,令他的心愈发沉静。
他接着道:“但是须注意两点,一是只能招纳辽州流民,二是招纳士兵的数目务必保密,不得泄于他人,这两点你们能做到么?”
柳杞和沈涟闻言,当即起身拱手道:“谨遵王爷之命!”
蜀葵今日累了一日,便在二楼舱房中休息了一阵子。
她一睁开眼睛,便看到舱房里点着烛台,粉樱和素来正坐在一边的窄榻上做针线。
舱房里暖融融的,烛光昏黄,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蜀葵又静静躺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王爷还在一楼见人么?”
粉樱和素兰见蜀葵醒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侍候。
素兰一边扶着蜀葵起来,一边道:“侧妃,柳将军和沈将军已经离开主船了,如今王爷一个人在一楼舱房里饮茶呢!”
蜀葵闻言笑了,知道赵曦是想静一静,想想事情,便吩咐素兰道:“让厨房的人准备摆饭吧!”
素兰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一楼舱房里没有点蜡烛,整个舱房被黑暗笼罩着。
赵曦坐在罗汉床上,静静想着心事。
他做事一向喜欢做长远的计划,先列出长期目标,再列出短期目标,然后一个个去完成。
这次进京,赵曦完成了两个目标,一则与赵昀联手,令赵旭失了圣眷,幽闭于温泉行宫思过;二则利用永昌县主,借选妃一事,令赵昀声名狼藉。
接下来,他要做两件事,一是平定辽州之乱,把辽州抓在手中;二是治理西北肃州西夏族的乱象,彻底解决肃州问题。
可是,赵曦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实力虽然在上升中,可是跟赵旭及其背后的景氏、赵昀及其背后的傅氏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现如今他和赵旭赵昀的矛盾已经激化,以后的路会步履维艰,须步步为营小心经营,否则就会一朝倾败,再无生机。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蜀葵,还有蜀葵腹中的孩子,决不能走错一步。
无论是平叛还是赈灾,都极费银子,须得大量的金银粮草去投这无底洞,因此这次前往辽州平叛赈灾,须得雷厉风行,在三个月内解决辽州问题,免得夜长梦多。
……
他正在默默思索,忽然听到蜀葵柔和的声音自上面传来:“阿曦,你的反躬自省进行完了么?”
赵曦闻言一怔,接着便在黑暗中笑了——他可不就是在反躬自省?
他担心黑暗中蜀葵下楼梯不安全,忙道:“蜀葵,你别下来,吩咐人下来先把烛台点亮!”
蜀葵笑着答应了一声,吩咐粉樱道:“粉樱,你去把下面舱房里的灯点着!”
粉樱答了声“是”,拿着烛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把固定在舱房地板上的两座枝型灯全都点着了,整间舱房顿时灯火通明。
赵曦在黑暗中耽久了,有些不适应,便抬手遮住眼睛,端坐在罗汉床上等待着眼睛适应。
没过多久,尚闭着眼睛的赵曦闻到了一股清雅的玫瑰芬芳,紧接着他的眼睛便被人捂住了。
蜀葵跪在赵曦身后,双手捂住他的眼睛,笑嘻嘻道:“阿曦,你猜我是谁?”
赵曦自然不会回答这么幼稚的问题。
他刚把蜀葵柔软温暖的手拿了下来,蜀葵便整个人从后面抱住了他。
她在他耳边,轻轻道:“阿曦,前面的路很难走,不过你放心,我和宝宝会一直陪着你!”
赵曦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温暖,正要说话,便听到身后的蜀葵道:“咦?晚膳好像要送过来了,我已经闻到了牛肉面的香味!还有葱爆羊肉和红烧肉!”
赵曦:“……”
他也闻到了一股极香极美味,似融合了鸡汤、蒜苗、姜片、青菜和面香的味道——确实是周大师傅特制的牛肉面的味道!
赵曦发现自己真的也饿了。
那边素兰带着妙真和玉七提着食盒进来了。
饭菜摆好,蜀葵先看向妙真:“晚膳给梁女医送去没有?”
妙真笑了,道:“禀侧妃,早让荆芥和薄荷给梁女医送去了!”
蜀葵这才放心来。
她和赵曦住在内舱的一二层,梁女医跟着妙真她们住在外舱,蜀葵担心梁女医不爱说话,说不定会被人亏待。
入夜之后,大船行驶在平缓的运河上,如一个巨大的摇篮,蜀葵躺在床上,犹如睡在摇篮里的宝宝,很快便睡着了。
赵曦凑过去在她温暖沁香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把蜀葵揽在怀里,闭上了眼睛,很快也睡熟了。
就在这样的平静安乐之中,时间一天天过去,赵曦的船队离开了开封府的地界,往冀州而去,而蜀葵腹部的隆起越来越明显,前来主船见赵曦回话的将领和幕僚,也都知道了白侧妃怀孕之事。
十二月十五深夜,赵曦的船队终于进入了辽州地界。
夜寒似冰,月上中天。
苍白的月色中宽阔的运河河面波光粼粼,一排大船顺流而下向东而去。
赵曦的主船上灯火通明警卫森严。
一层舱房里点了好几座枝型灯,照得整个舱房亮如白昼。
舱房里除了赵曦之外,柳杞、沈涟和穆然等将领谋士都在。
一张大大的帆布舆图挂在舱壁上,柳杞拿了一根剥得光溜溜的细柳条,一一指出舆图上用朱砂做了标识的地方,道:“这些朱砂点出之处,都是我派出去的探子查探属实的反贼聚集之处!”
自从王爷明确表示要进入辽州,柳杞便派出了大量的探子进入辽州,把辽州各地反贼聚啸之处都打探了出来。
各种资料情报汇聚在柳杞这里,被绘制成了这么一大幅辽州匪情图。
柳杞秀长的眼睛看向赵曦,郑重开口道:“王爷,末将这次派人前往辽州各地刺探匪情,发现了一个情况!”
赵曦闻言,抬眼看他,示意柳杞接着往下说。
柳杞略一思索,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冀州与辽州交界的清风山的反贼大头领叫蔡云旺,先前曾是邪教拯救教的堂主!”
他修长的眼睛渐渐变得冷酷起来,接着道:“清风山二首领叫玉涵泽,原是肃州的西夏族,因为砍杀了十余位汉族和帕加族百姓,制造了肃平血案,被肃州官府通缉,逃至清风山为匪。”
赵曦起身走到舆图前,用手里拿着的一支朱砂笔,在冀州与辽州边界的清风山画了一个圈,道:“第一场立威之战,就在这里打吧!”
他初入辽州,得借一场血战,来震吓辽州的反贼,让他们知道,他赵曦可不是景云真那样只知贪污索贿的草包!
一场血战之后,把这些人都打怕了,赵曦才开始按照分匪徒的构成确定剿匪的方式,只有活下去的百姓入山为匪,才有被招安的可能;如果是邪教的教徒,或者与肃州叛乱的西夏族有关,则要大开杀戒以儆效尤。
安排好作战事项之后,众将领和谋士都退了出去,借由停靠在主船上的小船返回了自己乘坐的大船。
柳杞和沈涟留了下来。
赵曦回到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从固定在罗汉床上的黄花梨木小炕桌上端起竹盏,饮了一口清茶,凤眼微眯依旧盯着挂在舱壁上的舆图。
这次出门,蜀葵简直事事都想到了,包括把小炕桌用铆钉固定在罗汉床上,以及所有的餐具和差距都换成了竹制的;还包括她自己出资,为整个船队购买了几千两银子的白菜、萝卜和生姜。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航行中,因为有了蜀葵,赵曦发现原来艰苦的船上生涯也可以过得这么舒服!
柳杞和沈涟见王爷不说话,一起端起竹制茶盏饮了一口,发现毛尖微带苦涩的清香中搀着淡淡的竹香,味道很是不错。
沈涟含笑道:“王爷,侧妃真是聪慧,居然想出在船上使用竹制餐具和茶具这个法子!”
他是个剑眉星目的青年,个子虽然不高,却精悍异常,一向爱说爱笑,性格活泼,与柳杞林贞他们相比,要开朗得多。
赵曦听了,颇有与有荣焉之感,端起竹制茶盏饮了一口茶,含笑道:“内人一向聪慧。”
柳杞还好,微笑而已。
沈涟听一向说话谨慎的王爷此时大言不惭夸自己的侧妃,不由笑了起来,却又不敢笑出声,只得用手捂嘴苦苦忍耐。
赵曦因为真心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所以也没注意到沈涟在偷乐,他凝神思索,问道:“你们俩这一个月都在招兵买马,不知成果如何?”
柳杞扫了一眼兀自偷笑的沈涟,一本正经道:“禀王爷,末将总共招纳辽州士兵四万六千二百一十二员,由末将的副将薄云一边训练,一边走陆路往西北而去!”
赵曦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沈涟。
沈涟的军队主要是装配火枪的神机营,因此对士兵有特殊的要求,报名参军的人,都是由沈涟先选择。沈涟选择罢,柳杞才能挑选。
沈涟笑得眼睛泛着一层水雾,他起身一本正经道:“禀王爷,末将总共招纳了两千二百人。属下把这些士兵化整为零,分入了各个火枪队!”
赵曦略一思索,抬眼看向沈涟:“洛阳别庄那边的火枪制得怎么样了?”
沈涟的神机营以前配备的是通过波斯购入的西洋火枪,所费不赀,因此赵曦一直安排人在洛阳别庄和京城西郊的杏花营别庄在试着制造火枪。
听了赵曦的问话,沈涟脸上残余的笑意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声道:“禀王爷,洛阳别庄送来的火枪可以投入战场,只是末将在冀州停留时,暗中试了试,发现了一个问题。”
赵曦秀致的眉微微扬起,清澈的凤眼看向沈涟。
沈涟爱说爱笑,瞧着好像不靠谱,实际上非常细心,是个大事小事全可以托付的人。
沈涟那对浓黑的剑眉蹙了起来,双眼皮明显的眼睛微微眯着:“王爷,末将发现,洛阳别庄送来的这批火枪不能远距离射击,只能在十步之内射击,超出十步之后,火药就会爆开。”
“王爷,不过也有好处!”他忽然灿若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只要打中人体,被打中的部位会炸裂开来,成为一片片零碎血肉!”
赵曦:“……”
他面无表情,垂目看向手中的竹制茶盏,心中却在咆哮:妈的,这么逆天的火枪,居然还给老子来个欲抑先扬,害得老子还以为自己投入几十万两银子和无数的人力,结果就换了一批废柴!
沈涟一脸得意,还要继续炫耀,赵曦却不想听了,开口淡淡道:“滚出去!”
沈涟:“……”
柳杞笑了起来,看向沈涟:“王爷说你呢!”
赵曦看向柳杞:“你也一起滚吧!”
柳杞:“……”
沈涟笑着起身扶了柳杞,一对难兄难弟欢天喜地“滚”了出去。
明日便要作战,王爷这是让他们回去养精蓄锐,好给辽州反贼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呢!
妙真躺在床上,眼睛却是睁着的。
一直等到同舱房的祖母鼾声响起,妙真这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穿好衣物,特地穿了双软底绣鞋,蹑手蹑脚出了舱房。
外面的甲板上,玉七与林瑜正扶着船栏杆做警戒。
夜里太静了,在运河的波涛声中,偶尔会飞过一只夜枭,嘶哑地叫了一声,打破夜的寂静。
林瑜听力极好,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便握紧腰刀的刀柄扭头看了过去,发现是侧妃身边的丫鬟妙真,便碰了碰正在发呆的玉七,轻轻道:“妙真寻你来了!”
说罢,他握紧腰刀轻捷地向西面走去,继续在甲板上做警戒。
玉七正在想心事,被林瑜一碰,不由打了个哆嗦,扭头看了过去。
见妙真在月光下走了过来,长发如云,身材窈窕,一张小脸肌肤洁白眉目如画,分明是下凡的仙女……
看着这样的妙真,玉七忽然觉得一颗心似被人用力捏了一下,难受得很。
他垂下眼帘,刻意压抑住难受的感觉,轻轻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妙真灿然一笑,走到了玉七身边,玉七并排而立:“好几日没和你好好说话了,我都是远远看见你,想要和你说话,却又不方便……”
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和玉七明明都在主船之上,却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两两相望,却不能聚在一起,真是甜蜜中又有痛苦。
玉七瞅了妙真一眼,轻轻道:“你就这么喜欢我?”
妙真抬眼凝视着玉七,大眼睛璀璨夺目,似有月光在里面:“玉七,我就是喜欢你呀!你喜欢我么?”
玉七的心一阵甜蜜,似被浸入了温润的春水之中,温暖、舒适、甜蜜。
他轻轻道:“我也喜欢你,等我们再大一些,我禀了侧妃,娶你为妻。”
妙真甜蜜地笑了。
玉七伸出手臂把妙真揽入怀中,心尖颤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他用低如蚊蚋的声音问道:“妙真,晚间王爷与柳将军沈将军他们开了那么长时间的会,到底在说什么呢?”
清风山是玉七所属这一派别的西夏人在大宋东北的一个重要据点,是绝不容有失的,因此玉七要不惜一切代价,打听出王爷对清风山作战的详情。
妙真心中原本一片甜蜜,听了玉七的话,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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