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大庆殿,走到僻静之处,安初原轻轻咳嗽了一声,跟着的小太监知机,当即拉开了与安初原和平王的距离。
安初原这才压低声音道:“王爷,幸不辱命。”
赵曦含笑拱了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到了崇平殿外面,安初原正要进去通报,只听得殿内传来一声怒喝:“你这畜生,他是你的弟弟!你怎能这样害他!”
接着便是“咔嚓”一声脆响,似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赵曦秀致的眉微微蹙起,立在那里听着里面的动静。
太子似乎辩解了几句,正安帝越发暴怒:“朕偏心?朕偏心的话会对他不管不问?会把十四岁的阿曦扔到西北?会让他去面对如狼似虎的西夏人?赵旭,你有没有作为太子的度量?有没有长兄的自觉!”
里面传出“噗通”一声,应该是赵旭跪下的声音,接着便是赵旭的辩解声。
正安帝愈发震怒,大声喝道:“传朕的旨意,太子行事狂悖,在东宫闭门思过三日!”
赵曦静静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听着大殿内的对话。
片刻后,赵旭跌跌撞撞从大殿里冲了出来,见赵曦站在廊下候见,他立即刹住了脚步,桃花眼发红,白皙的脸也通红。
赵旭用手指着赵曦,恨恨地低声道:“卑贱的婢生子,敢给我玩阴的,迟早弄死你!”
赵曦眼神平静如水:“大哥,您的声音可以再大一些,父皇就在大殿里面。”
他凤眼微眯逼近赵旭,声音压低到只有他和赵旭能够听清楚的地步:“赵旭,四年前之事,我一直刻骨铭记,我会一一讨回来!”
赵曦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凛人的寒意,赵旭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他虚张声势地用手指了指赵曦,恨恨道:“赵曦,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他急匆匆离开了。
跟从赵旭的太监们一窝蜂般急急跟了上去。
安初原引着赵曦进了平政殿。
正安帝端坐在御榻上,因为余怒未熄,瘦削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见赵曦进来行礼,他的眼神变得平静了一些,抬手示意赵曦过去挨着他坐下。
赵曦看着正安帝,与正安帝极为相似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正安帝旁的那个位置,他见过赵旭坐过,也见过赵昀坐过,还见过赵晨坐过,而他却永远都是一个旁观者……
正安帝凝视着赵曦。
他看到赵曦眼中的迟疑,不禁心里一酸,想到了四年前去世的赵曦的生母,心中更加难受。
他轻轻拍了拍身边的锦褥,柔声道:“阿曦,过来坐下,陪父皇说说话。”
赵曦走了过去,试探着坐了下来。
正安帝一句不提赵旭,只是与赵曦闲聊。
赵曦思维缜密,边想边说,并不肯出了纰漏。
正安帝为了像一个慈父,先问赵曦:“刚才去见你母妃了?”
赵曦“嗯”了一声。
正安帝循循善诱:“送了什么礼物给你母妃?”
赵曦拣了几样显眼的说了。
正安帝微笑:“阿曦待你母妃倒是挺孝顺的嘛!”
赵曦瞥了正安帝一眼,低下头道:“虽然母妃她……可是毕竟母妃是十月怀胎,冒着难产之险把儿臣带了世上,儿臣自当孝顺母妃,容让阿晨弟弟,为母亲准备礼物,就算倾尽王府之力,儿臣也甘之若饴。”
正安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了。
他凝视着赵曦,见他穿戴等一切妥帖,气色也好,便知他房中那个白氏照顾得好,就问道:“阿曦,你房里还只有那个白氏?”
赵曦垂下眼帘,淡淡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儿臣志在为我大宋朝解决西夏大患,不愿在儿女之事上分心,更不愿早谈婚事。”
他看向正安帝:“父皇,若是哪里需要打仗,尽快交给儿臣,儿臣喜欢打仗!”
正安帝点了点头,安抚赵曦道:“放心,朕记着呢!”
他又絮絮问赵曦:“听说太子送了你两个歌童?”
赵曦点了点头,一脸懵懂道:“儿臣不爱听人唱歌,听说礼部尚书闫志飞喜爱谱曲,就把那两个歌童送给闫志飞了!”
正安帝:“……”
闫志飞爱谱曲,爱听曲,家里豢养着南曲班子,赵曦这次送礼倒是送对了人。
赵曦眼神清澈看着正安帝,仿佛最单纯的孩子一般,心中却在忖度着:正安帝究竟怎么看我送那两个歌童给闫志飞这件事?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结交外臣?
对他来说,闫志飞品轶虽高,却不过是用处不大的礼部尚书,若是正安帝对此反应颇大,那赵曦就收敛一下自己的触角;若是正安帝对此没有反应,那赵曦就得寸进尺,试着结交京中那些位高权重具有利害关系的大臣。
正安帝觉得自己似乎是老了,越来越心软,看着眼神纯净懵懂的赵曦,心里总是温软异常。
他看着赵曦,柔声道:“阿曦,明日是朕的寿辰,你还要来宫里参加大朝会,不如今晚就歇在崇平殿吧!”
赵曦抬头看着正安帝,凤眼之中闪过一丝迷惑:父皇这几日怎么待我这么亲切,到底有什么打算?
如今正是初秋时候,天气凉爽晴空万里,傍晚时分蜀葵闲来无事,便让小丫鬟们抬了张摇椅放在内院里的月季花圃旁边,她躺在摇椅上摇啊摇,手里拿了本时人笔记《小窗琐记》读着玩。
正在这时,廖妈妈过来了。
蜀葵听了素兰的回报,忙起身要去迎廖妈妈。
因王爷不在内院,廖妈妈也不等人通报,长驱而入,已经过来了。
见蜀葵有些慌乱地立在那里,身后是一张铺设的锦褥的摇椅,摇椅上还放着一本书,分明是刚才正在摇着躺椅看着书,舒服得很呢!
廖妈妈原本还觉得白蜀葵不错,做事挺有分寸,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近来她越来越看不惯白蜀葵了,觉得白蜀葵依仗王爷宠爱,忘了自己只是一个通房丫鬟,有些不知进退。
她看着蜀葵,翘起嘴角似笑非笑道:“蜀葵姑娘的日子过得倒是比王爷还逍遥呐!”
蜀葵轻易不肯得罪廖妈妈这样的管事妈妈,忙笑着解释道:“禀妈妈,内院人少,事情也少,我都安排好了,有些疲倦,就想着歇息一下。”
廖妈妈笑了笑,心中很是不快,却很快转移了话题:“蜀葵姑娘,王爷方才让赵敏回来传话,王爷今夜不回来了。”
蜀葵忙答了声“是”。
廖妈妈又打量了蜀葵一番,见她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石榴红褙子,裙子也是简单的白挑线裙子,发髻上只簪着一支梅花银钗,脸上脂粉未施,显得颇为朴素,心里这才满意了一些,絮絮道:“姑娘在王爷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知道王爷性子,一旦翻脸可是不讲情面的。姑娘身份在那里放着,要做别的丫鬟的表率,凡事要知道收敛,不要过得太舒服了!王爷既然要你来经管内院,你须得尽心尽力,让王爷安心……”
她絮絮叨叨讲了半日,蜀葵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做出耐心倾听的模样,低头不语。
廖妈妈说得有些口干,见蜀葵还算恭敬,眼见着天都快黑了,她便带人离开了。
等廖妈妈离开了,蜀葵、素兰和善睐都笑了。
善睐吐了吐舌头,道:“廖妈妈好啰嗦!”
蜀葵微笑而已。
廖妈妈虽然啰嗦,性子也有些执拗左性,她却知道廖妈妈没歪心思,一心忠于王爷,不像甘州王府里那个云妈妈,她得时时提防着。
接下来的四五天,赵曦一直在参加长春节庆祝,并没有回长宁坊。
这日清晨,蜀葵闲来无事,便带着素兰和蜀葵到内院后面的花园去玩,谁知竟然在花园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大片玫瑰田。
外面市面上卖的玫瑰油太贵了,当真是价比黄金,蜀葵月银虽高,却也买不起,可是她又很喜欢玫瑰油,因此一直打算着自己采些玫瑰花淘澄些玫瑰汁子,因此见了这片玫瑰田,蜀葵欢喜极了,率领素兰和善睐采了不少玫瑰花。
当天中午,蜀葵在内院的西厢房内摆开阵势,和素兰善睐一起把那几篮子玫瑰花细细碾碎,一点点地用洁净的细纱布滤去渣滓,再滴入蜀葵从小春那儿得来的玫瑰油,忙了整整大半日,最后她们也只制成了三小瓶玫瑰香汁,蜀葵、素兰和善睐正好一人一瓶。
蜀葵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月信彻底结束,又有了玫瑰汁子,便让人备了热水和香胰子,在东厢房自己的卧室内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素兰和善睐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东厢房外,一边低头做针线,一边候着蜀葵在里面要热水。
善睐爱说爱笑,嘴巴闲不住,一边认真绣花,一边笑着问素兰:“素兰,蜀葵姐姐真大方,就做了三瓶玫瑰香汁,还给咱俩一人一瓶。为了做玫瑰香汁,她那点子玫瑰油全都用完了,玫瑰油还是小春送给蜀葵姐姐的呢!”
素兰低头穿针,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她们听到一阵脚步声,忙抬头去看,发现王爷带着林贞立在前面的甬道上,不由都呆住了。
还是素兰反应更快一些,她把手中的针线放下,拉着善睐起身行礼。
赵曦淡淡道:“蜀葵呢?”
善睐已经缓了过来,指了指身后的东厢房,轻轻道:“禀王爷,蜀葵姐姐在里面洗澡呢!”
赵曦闻言,眼神蓦地变得深幽,垂下眼帘心不在焉道:“你们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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