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任谈益位置的是谈敬的一个子侄辈,名叫谈迹。
谈迹面对这种大规模的轰塌情况手足无措,他尽力挽救了,仍然没法避免商户们大规模脱离谈家掌握——没办法啊,商户们也要活,朝廷的商税降低后竞争对手本就多了起来,谈家这边还不降低每月的孝敬钱,等于他们都没得活路,忙活一整月是在替谈家赚钱,自己也是有妻儿要养的。
商户们脱离谈家,收益立即降低。
京城本家来人问,谈迹不知该怎么办。
他走了一步昏招。
既然商户们想脱离,他便让那些脱离的人收到教训,让人的买卖做不下去。
一时间江东商户苦不堪言。
这其中有一户丝绸商名叫高勉,他的生意只在本地展开,被谈家压榨至此便脱离商会。刚一脱离,谈家的打击报复就来了。有人在他的染坊里打死了人,赖到他头上,当地知府将高家抄了,高勉死在牢中,妻女不堪受辱都上了吊,只剩一个小男娃子。有人瞧见他们可怜,便给小男娃指了一条路,让他上京城告御状去。
高家遗孤一路坐着船来到京城,到了京城打听,都说乔明渊最靠谱,他便到军机阁去鸣冤。
这事儿不归军机阁管,乔明渊将他带到了通政司衙门。
状纸递上去登时捅破了天。
新帝看谈敬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这个事情不可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他让通政司的人安抚高家遗孤,同时组了三司的人下江南调查情况。
这个事儿还没玩,紧接着岳西洛平府知府上了奏章,说当地煤矿倒塌压死了不少人,知府调查下来发现那是谈阁老的产业。洛平府知府瞧着事情太大,轻易不敢瞒,在奏章中说得还算详尽,新帝看了奏章很是震怒。
谈敬还想狡辩,可惜没人听他说。
新帝直接让大理寺的人去查这个案子。
下了朝堂谈敬面色颓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
其实从高元潼倒下开始谈敬就有预感,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他们从前不在乎的君王一旦将决心定了会变得如此难缠,从前真的是太轻敌了。
可惜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谈敬甚至还想了想现在换皇帝还来不来得及,结果自然不如人意,新帝对朝廷的把握和浸润已经很深,从前天启帝给自己的儿子打了一片江山安插了无数的心腹,如今这些人都在重要的岗位上,新帝用起来格外顺手。
而他呢,已经没有更多的联盟。
如今内阁之中,梅子期看清形势就要倒向新帝,其他人不听他指挥,他孤掌难鸣。
谈敬感觉出一阵恐慌。
回到谈家,谈祯其和其他几个儿子还有宗亲们都得到了消息,全候在大厅里,看着自己老爹神色凝重的进门,众人都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还有没有后招?”
“派些人到岳西,先安抚了煤矿上的人,该赔偿赔偿,该灭口灭口。”谈敬深吸了一口气:“江东那边让谈赐去一趟,将谈迹喊回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高家留了个人在京城,如今被大理寺护着动不了,别管他,先将江东那边的屁股擦干净,晾那些人也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来。”
这次的事情会让他折了羽翼,却不会要他的命!
如果一切顺利,他可以考虑着要不要退出内阁,学一学当初的陈丛艺般,至少能保住自己和合家老小的命。
然而事情总不会像谈敬预想的那样。
三司的人去江东查案,一开始并不顺利,但后来理清了思路,总能找到突破口。
谈家的人手脚快也没用,他们清理了大部分的证据,却还遗留了一些没能解决的问题。
至少逼得商会的人走投无路是铁定的事实。
另外,还有不容辩驳的证据。
天启十九年的时候慕绾绾去了一趟江东,谈益临死之前交给她一个账簿,让她看着办。如果乔明渊死在河西,这是慕绾绾母子几人的护身符;如果乔明渊没死,那些账簿就是交换谈益一对儿女平安的筹码。
这些账簿果真是派上了用场。
三司从江东返回时,谈敬还站在集英殿上,等三司呈送证据,这位老阁臣的脸瞬间雪白。
后来谈敬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人在刑部的天牢里,不单单是他,谈家的男丁们俱都在天牢里收押。
哀求声、痛哭声、癫狂大笑声……声声充斥着谈敬的耳朵,他有片刻的失聪,等缓过来时,整个人都有些呆滞。谈祯其跟他关在一处,见他情况不对刚好了一声父亲,谈敬扬天吐出一口血,又一次倒地不起。
这之后,谈敬便起不来身了。
不管是刑部的人提审还是大理寺的人问话,他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怪叫声,话语却说不成完整的字句。
刑部将情况上报给新帝,新帝听罢摆摆手,问刑部的人谈家抄家的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臣等从谈家一共抄出白银八十万两,珍宝古玩不计其数,珍稀书画也有不少。除了这些之外,还抄没出良田二千四百亩,商铺一百零七家,田庄一共三十八座……”刑部尚书陆纡瞧着新帝的脸色难看极了,装没看见,继续往下说:“另外,谈家还有票号和赌坊,票号抄没的白银有两百九十七万两,归还存家后,余六十七万白银。赌坊那边抵押未到期的房产等一共三百二十二张,另有家什共计……”
话未说完,新帝拎起手边的茶杯重重的砸在了集英殿的柱子上。
砰的一声巨响,陆纡止住了话头,合上了手中的卷宗。
如果不是这一场抄家,他也想不到谈敬这个看起来挺正派的大臣竟然如此富有,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想想前些年朝廷为了几十万的军饷焦头烂额,光他们谈家一家就有白银几百万,这什么概念?
谈敬是没想造反,他要是想造反的话,这些钱足够他养十万精兵了!
乔明渊轻轻舒了口气。
新帝见状,忍住了怒火问他:“乔爱卿好像有话要说?”
“没什么,臣想起一件旧事。”乔明渊躬身作答:“当年臣还是个举人的时候,爱妻在平遥府做买卖,平遥府是谈家的地盘,当时爱妻开了个烤鱼店,便有谈家人找上门来要孝敬银子,一个月一千两。”
“多少?”新帝怀疑自己听错了。
乔明渊又重复了一下数字。
新帝道:“一个小小的烤鱼铺子,就算生意红火一个月能挣来多少银子,交给他谈家之后还剩什么?”
提到这个乔明渊还是赧然了一下:“陛下,臣爱妻的手艺还不错,那烤鱼铺子虽说卖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去吃的人还是不少,每个月固定进账在三千两左右,交给谈家一千两还能余下一些。”
新帝看他,蹙起眉头。
当初他也在平遥府呆过,也吃过很多次烤鱼,知道生意不错,却没想到这么能挣钱。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跟乔明渊夫妻熟,自然是站在乔家夫妻这边,又忍不住怒骂:“谈敬这老匹夫,吃人不吐骨头啊这是!”
“是啊,谈家这一倒,至少江东岳西的生意人都能松口气了。”乔明渊抿唇:“臣也是有些私心,我家中兄弟们都在做买卖,从前无论是坐地平遥还是走水路陆路都要被谈家抽成,从今以后是不必了,他们能少些蹉跎,国库也能多些进账!”
新帝嗯了一声,余怒未消。
这之后就没啥好说的了。
谈家做出这些事情来,偏生埋藏得最好,要不是翻出这些事情谁都不知道这是大盛的蛀虫,查了这个人,至少能让商人们喘口气。
后续该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新帝毫不留情。
他的后宫里还杵着谈家女,受了谈敬的牵连自然只能被褫夺封号,直接打入了冷宫。新帝判了谈敬为首的一应人等斩立决,另外一些人受牵连的,最轻也是一个流放的结局。谈家的女子们便惨了,一夕成为阶下囚,哭昏死过去的不少。谈老夫人还没死呢,下了大牢之后哭爹骂娘,她觉得这些事情都是乔明渊搞出来的,提着乔明渊的名字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尤其她还记着乔明渊的媳妇,那个乡下妇人。
“乡下来的贱种,要不是你害了我益儿,江东怎么会乱,我谈家的买卖怎么会停?”
“一个两个都是贱人!”
“男的是背后捅刀子的下做人,女的是臭不要脸的狐狸精,都有夫之妇了还勾着别人家的好儿郎!”
“贱人,你们会有报应的!”
刑部的人听得汗颜,都想不到平素里极有风范的老妇人会是这种德性。
看看她如今这种样子,谁能相信她曾经是一品诰命夫人?
跟乡下骂街的泼妇都不差什么!
乔明渊在刑部也有人,他得了风声,知道谈老夫人一直在骂他和慕绾绾,骂他可以忍,骂慕绾绾他是真忍不了。
他觉得自己去刑部天牢跟老夫人理论一番掉价,但不理论吧,他咽不下这口气。
慕绾绾也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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