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端午节这天, 天边才刚刚泛蓝, 钟嬷嬷就起身了, 听到动静, 绿葱也赶紧起来了。
一边利索的给钟嬷嬷梳头, 她一边就问:“嬷嬷, 今儿还是跟着主子那边吃?”
钟嬷嬷打开她装参片的小盒子, 选了指甲片大小的薄薄的一块放嘴里,用参味提了个神,她才对着磨得蹭亮的铜镜子里的绿葱一挤眼, “难得跟了个爱吃还会吃的主子,嬷嬷我可不得跟着享享福吗?”
知道钟嬷嬷就喜欢逗人笑,绿葱露了个大笑脸, 道:“别说嬷嬷您了, 连我这个小丫头都跟着主子享口福了。”
主子想出来的那个咸肉粽,可真是好吃!香菇板栗芋头粒还有酱猪脯, 再加一个咸蛋黄, 本来吃着的该有些咸的, 可沾着最上等的雪糖吃, 那就刚刚好了……一想, 绿葱就忍不住的舔了舔嘴唇。
见她一副馋嘴猫的模样,钟嬷嬷就又逗上了:“馋嘴丫头, 今天是五月节,你伺候嬷嬷这么久, 我也不能亏待你, 等会再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分你一半。”
绿葱立马摇头:“别呀,嬷嬷你能和主子吃一样的菜品,那是主子体恤您器重您……我是哪个牌面的人,吃上一口那都是折福!”
钟嬷嬷听得心里直点头。
半个月前,管花木的李太监过生,在膳房那边摆了酒席,咸福宫里的管事的,能走开的都给面子去了,她也带着绿葱去了一趟。
席面上,见她不怎么使唤绿葱,还大方的给了这丫头一根朱钗一对金耳钉作门面,所有人都说这绿葱丫头是撞大运了,才能被主子指给钟嬷嬷。以后只怕是要给紫苏姑娘当师妹的。
钟嬷嬷当时一面呵呵直笑,一面就在心里把这些爱挑事的老货全骂了个狗血喷头。
在这宫里面,学点真本事不容易,甭管是谁,等混出头后那都是敝帚自珍的小气鬼,钟嬷嬷也不大方,她的看家本事会随便教人!
要不是年纪大了,手上的力气真不够用了,她连紫苏都不想收!虽然觉得绿葱这小丫头还不错,可钟嬷嬷就没想过要再收一个徒弟。
那天以后,绿葱伺候钟嬷嬷可就更上心了,见到紫苏来屋子也更热情了,钟嬷嬷却是再不提起那天的话茬,可这会见绿葱这么懂规矩,她倒是有些动心了——做奴才的,不管脸面上是怎么个脾气,骨子里都得懂规矩,否则再怎么会撞大运也长久不了。
她一边给绿葱盖了个‘再看看吧’的戳子,一面笑呵呵的拍了下嘴,故作惊讶的道:“唉哦,不得了,咱们的小绿葱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嬷嬷,你又笑话我!”绿葱羞得一跺脚。怕钟嬷嬷再逗她,一梳好头,她就赶紧去茶房端早膳了。
琳琅今天的早饭是一个咸蛋黄肉粽子,一个莲子什锦粽子,一盘子卤得正好的藕片土豆片。再加一碗香甜的枸杞银耳。
吃完,她先漱了个口,跑去婴儿房给福宝喂了奶,再回房洗漱,然后才去书房穿衣梳头化妆。
这是琳琅封嫔后头一回正式亮相,自然得怎么漂亮怎么来。
正好,到这会,内务府送来的所有吉服都重新洗过熨过了,琳琅兴致高昂的全上身试了一遍,最后定了一套丹色做底绣海棠蝴蝶的锦纱吉服。
丹色,也就是朱砂红,在试穿这件衣服之前,琳琅还没见过这么正的朱砂色,明明很红,但感觉一点都不刺眼,反而有一种艳丽又端庄的美感。
因为是夏天穿的,所以这一身吉服只是两件套的,一件两肩绣团龙的外褂再加一件贴身长袍。
要是只穿这两件其实也不算太重,可配套的三四斤重的吉服冠那就是个很好看的熊玩意!
要想把这熊玩意给戴稳了,站坐之间还要纹丝不动。琳琅的脑袋后面得用细扁方先梳个很紧的横髻,然后把固定冠帽的卡子头钗啥的全插在横髻上。
怎么给主子戴冠,茴香以前没和教她梳头的师傅学过,估计她的姑姑也不一定会——宫里面又有几个主子有资格戴冠的,所以这事还得由有经验的钟嬷嬷来上手。茴香则在一旁边捧着梳妆匣子,边聚精会神的学。
等戴好了头冠,琳琅感觉整个头皮都要离自己而去了。
头皮扯得死紧不说,她耳朵上还得戴六个金龙抱东珠的耳环,按满族的习俗这叫一耳三钳。
好看是好看,但琳琅总觉得这么个戴法,她的两个耳垂肉迟早有发炎的一天。
等到了慈宁宫,琳琅的头皮已经在负重下麻木了,这么戴一天,她肯定得掉头发了啊!
心里哭唧唧,她面上却是步伐轻盈身姿端正,还不时对眼前的人笑吟吟的点头致意,先前为了封嫔练了那么久的仪态,现在可是派上大用场了。
所以说,有些苦头你就得吃。
这一回,琳琅的座位还是在安嫔的对面,但她的座位设在大殿的左侧,这时都是以左为尊,她在左安嫔在右,也就是说她尊于安嫔,成了名符其实的四嫔之首。
对这个排位,安嫔的心里早就有准备了,万氏还没封嫔时,就已经和她平起平坐了,这一封瑜嫔,那还不立马压在她头上。
所以,这时她反倒是有一种大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要是贵妃这回还让她坐在左边,她只怕还……有点不敢坐,抿了抿嘴,她轻声细语的对一起到场的端嫔道:“董妹妹,陪我去和万姐姐说两句吧。”
安嫔比琳琅还大两岁,可宫妃们嘴里的姐姐妹妹,除非是真姐妹,否则那都是按地位来排的。谁领头,谁就是姐姐。
像端嫔,能如今都还叫琳琅一声妹妹,则是因为琳琅是在她主位咸福宫时得的圣宠,不管事实怎么样吧,只要不真撕破脸,说起来她对琳琅都是有一份提携之恩的。
不过,要是琳琅现在是主位妃子,那再多给端嫔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再叫琳琅‘妹妹’。
已经前后院的住着,端嫔这会是真想和安嫔当对好姐妹的,见她不知道万氏的性子,赶紧附耳悄声道:“瑜嫔是个冷淡人,不喜欢有人叫她万姐姐的。”
安嫔恍然点头,等走上前时,也就一脸是笑的叫了琳琅一声“瑜姐姐”。
见安嫔和端嫔都往瑜嫔的案几前走,敬嫔赶紧也起身去问安。
琳琅一边应酬新出炉的安妹妹和敬妹妹,一边就囧囧有神。
话说连明显比她大不少的敬嫔也连声的叫她姐姐,这真的合适吗!
等安端敬三嫔带着各自的宫女都走开了,琳琅才发现今天她的前后座和以往大不一样。
她的前面坐着位一身蒙古大装的老妇人,后面却是坐着一身玫红色旗装的大格格。
琳琅先笑着起身准备和蒙古贵妇见礼,蒙古贵妇却是慢了两拍才起身。
琳琅不以为意,又笑着先做了蹲福,蒙古贵妃又跟着行礼,她行的礼数却不是蹲福了,只见她向前半步,先屈膝然后再把右手按在了胸口。
一边行礼,两人就一边互道吉祥。这一说吉祥话,两人都有些怔,这一个满语一个蒙语的,明显语言不通啊。
跟着两个长辈起身的大格格赶紧圆场,“瑜额娘,这是温都尔郡王福晋,如今的温都尔郡王是太皇祖母的外甥。”“福晋,这是瑜嫔娘娘,才生了十四阿哥的那位。”
温都尔郡王是孝庄的侄子,也就是万岁爷的表舅,那眼前的这位就是康熙蒙古那边的表舅妈,再加上郡王可是超品爵位,难怪能坐在她前面,四妃的后面了。
不过,以往宫妃格格宗室女眷这三方不都是分开坐的吗,琳琅一边心里觉得奇怪,一边就谢过大格格,“大格格,多谢了。”
她转脸道谢时,温都尔郡王福晋的神情却是一变,这位居然就是这两年最得宠的瑜嫔万氏!不是说她是老答应出身,已经满三十了,还刚生了阿哥吗,怎么看着倒像个小姑娘!
谢过大格格,琳琅又转过身来和老郡王福晋重新见礼。
接下来,等走完开场流程,坐着边吃点心边看歌舞戏曲时,她一个耳朵听蒙古来的老福晋问这问那,夸这夸那,一个耳朵听大格格不停嘴的两头翻译,才明白今天的‘排排坐’为什么这么奇怪了,敢情她和大格格今天都是陪客啊。
琳琅本身是个完全的汉语咖,宫里的官方用语也是汉语,还是标准的京片子,但估计是有些生僻词,满语和蒙语间更好转换的缘故,大格格今天一开始就说的是满语,而蒙古老福晋却是一嘴的蒙古话……
到了中午散席的时候,尽完礼数,琳琅简直是迫不及待的起身就走,天呀,太烧脑了,感觉就像一个打小就离家的四川人操着口四川话学了一上午的法语。
被迫上了一上午的语言课,到了下午,等琳琅到了乾清宫,发现蒙古老福晋居然还是坐在她的前面,还一见她就笑,一脸的‘我们继续热聊吧’的话唠表情。
琳琅:快说,到底是谁瞎排的位子!
等到了酉时(下午5点),终于乾清宫这边也散席了,又上了两个时辰的外语课,琳琅的心里面已经彻底颓了。等走完流程出了殿,她感觉自己都有点头重脚轻。
就在不远处站着的老福晋心里懊恼得很,她本想要前倨后恭一番,可在草原上高高在上惯了,突然要她倒去讨好人,还是个小辈,却是一个生疏就使劲过猛了。
这可怎么办?老福晋心里正使劲琢磨,却看见琳琅一边拉着大格格道谢,一边就从手上褪下个凤纹含珠的绞丝金镯给她戴上了。
谢礼!老福晋已经有些昏黄的眼睛亮了。
端午节后的第三天,琳琅刚吃完午饭,格格就来了咸福宫。
她来也是有正事的,昨天,温都尔郡王福晋带着儿子孙子进宫来给皇太后请安,却是顺便送了份厚礼给大格格,还托她也转交给琳琅一份。
因为屋里没怎么用冰,琳琅就叫甜杏给大格格打扇,她自己却是拿着礼单看了,确实是一份厚礼:金器三件、银器六件,还有俄罗斯那边的舶来皮料三卷。
但也不算出格,在四九城里蒙古人的大方劲也是老出名了。琳琅一边想一边就抬头去看石楠,她伺候过的老太妃可就是蒙古人。什么出格什么不出格,石楠应该是很有数的。
石楠意会到琳琅的意思,笑着道:“主子,这温都尔郡王福晋一向是个大方的贵人,往年啊,只要她一进京,像奴婢这样在寿安宫里伺候太妃们的小宫女可都能得几颗金瓜子了。”
蒙古人果然大方。
琳琅也就笑着把礼收了。然后,带着大格格去里间看了福宝。福宝正睡午觉,大格格直夸他长得好,“……既像瑜额娘,又像皇阿玛!”
那是!琳琅听得乐了。这小姑娘,才多久没见,嘴越发的甜了。
结果,等大格格一走,东西入小库房时,茴香带着红苕挨个检查并造册时,却是从一个银香炉里滚出十颗硕大的珠光氤氲的东珠来。
这么大品相这么好的东珠,琳琅只在康熙戴的礼冠上见过,连皇贵妃的头冠上镶的都没有这么大,估计皇后的头冠上应该能镶一颗。
琳琅:好吧,我这是摊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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