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梵第一次见识外派法庭也算是说不上的新鲜,乡政府安排的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中间高悬国徽,宽大的三联办公桌上摆着茶杯,办公桌的对面摆放着条凳,屋子里有两个警察在维持治安。
外派法庭专门为解决山野乡间的各种民事纠纷,省的老百姓一遇到什么不顺心、分不清是非的事就拖家带口的奔省会或者奔北京去了。外派法庭的出庭时间也不是那么固定,视积压了多少案子而定,案件多的时候法官一星期就得来一次,案件少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来。
要说中国老百姓的法律意识差那绝对是错误的,孟晓梵在等着递呈讼诉文件的时候,发现真有不少人拿起了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各种权益。
排在孟晓梵之前的一个老头状告隔壁村一家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趁老头家一头高产奶量奶牛过马路的时候撞断了奶牛的腿,导致奶牛产奶质和量都急速下降,这头奶牛哀嚎的忧伤情绪极大影响了其他奶牛的产奶质和量,老头需要肇事者赔他一头新的高产量奶牛,并对这段时间的所有奶牛的产奶量下降给予相应赔偿。
法官听完老头的叙述之后,面无表情的说了句:“责任人不明,证据不足,不予受理!”
老头很愤怒的站起来询问着怎么就不明了,怎么就不足了,法官看着他不紧不慢的说:“第一,你不知道要告老大还是老二;第二,没证据表明奶的质量下降和撞断腿有关;第三,也没有证据表明其他奶牛的产奶质量下降和这个受伤的奶牛叫声有关。我可以帮你通知当地派出所,敦促他们家帮你治疗受伤奶牛的腿,不能成立诉讼案件。”说完就请庭警把老头请出去了。
紧接着是个中年妇女状告隔壁邻居盖小房侵占了自家的自留地,可是隔壁邻居盖完房就全家都出去打工去了,半年多不见踪影,于是她告了邻居的哥哥,要求拆掉小房还给她的自留地。邻居哥哥说那房子根本就没占她的自留地,而且自己早就跟弟弟分家了,各管各的是两家人,你告不到我。法官很平静的听完之后说了句:“责任人不明,证据不足,不予受理!”女人还没问法官,法官自己就先解释上了:“第一你要告的是弟弟,现在人不在;第二,你没提供自留地的划分证明,不能成立讼诉案件。需要找到责任人,提供自留地证明,提供房屋建造侵占的证明。”说完又请庭警把中年妇女请了出去。
孟晓梵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申辩心想,真要是让韩大律师在这外派法庭门口排在‘奶牛’和‘自留地’之后估计他能在这抹眼泪,说实话,这跟他的风格的确不太对路数,也难怪他会跟自己发脾气。
孟晓梵看着这周围等待着‘青天大老爷’做主的乡民们,心想自己怎么也算是个专业人士了,这一看都是老百姓自己来申诉的,请律师的几乎没有。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拿出个专业人士的素质让法官瞧瞧,为了安全起见她没叫李芳容来,她跟李芳容说自己来就可以了,实在是怕李大妈在法庭|上做出什么激动的事情来。
孟晓梵将自己整理的一本证据呈递给法官,心想没准自己是今天唯一带整本证据来的人,自己在对法官进行事实描述的时候,运用了很多法律知识和专业术语,希望法官能意识到自己是个专业人士。法官听完孟晓梵陈述完之后皱着眉头看着她:“你不是本地人吧?”
孟晓梵看着他摇了摇头。
“北京的?”
“嗯。”孟晓梵轻嗯了一声。
“学法律的?”法官继续询问着。
孟晓梵看着他点了点头。
“律师?”
“助理!”孟晓梵补充了一句。
“哦。”法官轻哦了一声:“责任人不明,证据不足,不予受理!”然后十分坚定了说出了这句话。
“啊?”孟晓梵被法官的这句定论弄的僵住了,她盯着法官愣了好久,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您看清楚了吗?我不是奶牛!”可能声音太小,法官也没听清楚,一直低着头等着下一个案子,孟晓梵站了许久也没离开似乎还在判断着法官还会不会跟自己说些什么,还是他只会说这句话啊?过了一分钟法官抬起头来看着她:“哎,你怎么还站着,你可以出去了。”
“啊?您不跟我再说点什么啦?”
“你不是学法律的吗?你也要我给你解释啊?”
孟晓梵站在那仍然满脸疑惑的看着法官,法官被她看的有点不耐烦了:“你这究竟是算投资还是债务问题啊?”
“当然是债务问题。”
“那你告什么厂子啊?也不是厂子签的条,这签条的人也找不到。”
“他跟厂长是亲戚,他代表厂子签的。”
“谁证明啊?”法官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那我要申请人证出庭作证。”法官叹了口气眉头皱的很深,似乎觉的孟晓梵是个来找麻烦的人。“就算证明他签条了,那跟厂子有什么关系啊?”
孟晓梵看着法官想了一下:“那我申请法院派人去工厂查账,相应时间如果工厂账目上有相应资金进入可以作为间接证据。”
“那要是没有呢?”法官突然忍不住冒出这句话。
“您还没去就知道没有啊?”
法官可能也觉的自己一着急说了不合适的话,急速的补充到:“我还是那句话,找不到主要责任人,就是这个签白条的人,不能受理。”说完就示意庭警把孟晓梵请了出去。
孟晓梵的心情说不出的沮丧,她回到‘小水村’的时候,李大妈和几个村民早早的在路口等她了。看着她就一脸期盼的问到底怎么样了。孟晓梵看着这些期盼的眼神,费了半天的劲摇了摇头说了句:“不行!”紧接着就是李芳容嚎啕的哭声,和其他村民的抱怨之声:“我就知道找这么个小丫头就是靠不住,叫韩翼来,把韩翼叫来,让他替俺们申冤来。”
孟晓梵没想过自己努力了二十多天的事情就这么让韩翼言中了,这二十天来她每天都想着这个事情,来回‘小水村’四五趟,去了工厂三趟,跟各种人打听当时的情况,然后在奔波回律所完成韩翼交的工作,按时吃不上饭人瘦了好几斤,关键还给晒成了猛张飞。每次一奔回律所,陆可都吃惊的看着她:“妈呀,刚从非洲回来吧?”有一次甚至季大爷都没认出她来,她一跑进来,季大爷就在屁股后面追:“那个女同志,你找谁,女同志你找谁。”孟晓梵转头看着季大爷:“季大爷您不认识我啦?我是孟晓梵啊?”季大爷愣愣的看了一阵:“你这是多久没洗脸了?”
孟晓梵再次回到律所的时候站在韩翼面前目光呆滞,韩翼承认看着眼前这个人自己很不习惯,虽然她这次赶回来还穿着那身运动服,头发也一样的乱,两侧书包带恨不得都掉到肘关节了也懒的给背好,驼着背站在韩翼面前伸着手轻声的说了句:“拿来吧。”
韩翼盯着孟晓梵被晒的黝黑的脸,看着她伸着手颓废的面容,幸亏她说的是拿来吧,不是拿命来,不然还真像电影里演的‘黑无常’。
“有结果啦?”韩翼轻声的问着。
“嗯。”孟晓梵继续面无表情的伸着手,轻声的嗯了一声。
“被驳回啦?”
孟晓梵抬起了眼皮看了韩翼一眼:“嗯。”
韩翼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似乎觉的有句话卡在了喉咙里,本来想一张嘴就跟他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会这样,真是浪费时间。”可是看着此刻孟晓梵情绪与平时极大的反差似乎自己要再跟个小辈这么计较说出这些话来就显得自己太没气度了。想了半天说了句:“受一次打击你就这样啦?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心想这也算是安慰吧。
韩翼的话刚说完,孟晓梵盯着他的眼睛越变越大,突然很大声的喊:“哦,我案子被驳回了,我还不能不高兴啦?你想看着我干吗啊?跑回来跟兔爷似的在屋子里蹦啊?边蹦边喊OY我的案子被驳回啦?”
韩翼被孟晓梵突然的生气面容和高调的谴责之声又给惊愣了,心想她这个说话逻辑用词怎么就这么怪异呢?看来担心她会一蹶不振的想法完全是自己多虑了。看了她半天,把个文案交到她手里,说了句:“后天用!”
孟晓梵低着头小声的嘀咕了句:“这次怎么改后天了。”转身拖垮着她的双肩背往门口走。
“你不再试试啦?”韩翼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后悔了。
孟晓梵转过头来看着韩翼想着他说的话,开始整理自己的书包,把书包带都背到肩上又开始整理衣服,嘴里询问着:“还能试呢?”
“你不是要申请人证吗?”
“申请了,法官不理我。”
“你没申请查账吗?”
“申请了,说完他就叫庭警把我轰出来了。”
“那你可以不上庭,在庭|下找他,说一下当事人的情况,让他理解一下当事人的难处,有时候可能有点效果,没准就能同意查账了。”说完韩翼就不再理她了,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文案。
孟晓梵抱着手里文案,站在门口低着头思索着韩翼的话,控制不住小声嘀咕着:“还能这样呢?要说这打官司,您可真是比我鸡贼多了!”低着头极小声的像是自言自语的发表了句感叹,就开门出去干工作了。
韩翼坐在办公桌上,用手一直搓着自己的头,内心安慰着自己:她在自言自语,不是在说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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