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丰号总号,孟至聪、孟至诚两兄弟正恭敬地站在父亲面前。
善存向秉忠微一颔首,秉忠从桌上拿了两个信封交到至聪和至诚手上。
“两位少爷现在手上各有三十万黄金,”秉忠道,“这是运丰号近几年收益的现钱大半。”
“爹,这是干什么?”至聪满腹疑窦。
善存笑道:“你们不是爱玩爱赌吗?这是爹送给你们的赌本。”
至诚的手宛如被烫了一下,立刻把汇票放回桌上,“这要输了可就是倾家荡产,我没这胆子。”
至聪笑道:“三弟在这外头瞎玩,是爹让他放出的烟雾,难不成非弄假成真不可?”
善存微微一笑:“我这六个儿子里,就你和老三、老四有心在生意上做点事。老二是军队里的,我现在也管不了他了。老四的木头生意在云南,清河这边他也顾不着;老五是教书匠,老六呢年纪还轻,虽在政府里混着,指不定何年何月才能出头。我看准了你们的性子,才放心把这些钱交给你们哥俩。当年林老太爷当了皇商,还捐了十万两黄金,在皇太后那里谋了个虚衔,被扬州的盐商们知晓,耻笑为儿戏。我们四川人如今要搞实业,论实力还是拼不过晋商和淮商、徽商。这些钱你们虽然看来不少,跟他们相比,只怕零头都还不够。”
至诚道:“既然如此,爹让我们拿着这些钱做何用处?”
至聪心思一动,“爹,你前段时间让我去威远看煤矿,可是因为……?”
善存点头道:“不错,我之前让你用低价收购好煤,如今还要你先去盘下威远的煤炭转运站,之后再会同你二哥他们以前的师长,一同合资再办个煤矿,运丰号盐井所用的煤炭,在近几年一定要做到自产自销。”
至聪恍然大悟,精神一振。
善存看向至诚,至诚笑道:“全清河都知道我向来不正经的,您不会也要我去弄煤矿吧?”
善存哼了一声,“你爱玩,就从你爱玩的地方入手,你不是喜欢手表汽车吗?拿着这笔钱去一趟美国,先探探底,两年也好三年也好,我要你让清河每一个盐商家里,都有从你那里买的洋货。”
至诚眼睛一亮,和父亲会心一笑。
待两个儿子走了,善存见秉忠面带微笑,神色镇定,笑道:“你不怕这两个小子坏事?”
秉忠笑着摇头,“您一向行事谨慎,做的都是‘打开饭锅,就有饭吃’的事情,两个少爷更是老爷自小就栽培起来的,错不了。”
“他们早盼着这一天了。你觉得我会将剩下的钱怎么用?”
“如果我没有猜错,重庆唐家的建设银行,当是这笔钱的去处。”
善存哈哈大笑,用手指了指秉忠:“你呀!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对了,你给同兴盛找好下家了吗?”
“找好了,是段孚之。”秉忠道,“‘活三牲’里他的势力最大,现钱也最多。”
善存想了想,摇摇头,“这人怕不行吧,斤斤计较,人又太过刚烈,不擅使巧劲。”
秉忠道:“吕家现在经济拮据急需用钱,我已叮嘱过老段,让他多花点钱,把租约定得越快越好,只要两方一签字,就不会出任何问题。拿钱要钱的事情,吕家应该不会拖拖拉拉。”
善存缓缓点头:“一百六***灶不是笔小数目,别人若要盘下来,只怕也需要时间。好吧,既然你们已经这么定了,就按你的想法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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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欧阳所长来了。”戚大年推开账房的门。
静渊从一堆账目上抬起头,额头上有一丝细细的纹路,“快请他进来。”
欧阳松急匆匆走了进来,道:“果然有动静了!不过瞧这势头不好。”
静渊把案头上卷宗往前一推,手扶着额头,语气慵懒:“他找的谁当下家?”
“公鸡!”
静渊笑了:“段孚之,这个人很好啊。”
活三牲里的“公鸡”,是继成号的老板段孚之,清河盐商中的老辈子,有名的“铁公鸡”。性情暴戾,在盐号做学徒起家,经手的柜房开支,账目不容许有毫厘差错,管理盐号及盐场,手段出了名的严苛。
清河的盐井,多用水牛推卤,需要大量谷草喂牛,段孚之一旦发现农民加称压价,在谷草内填塞有衣物,便叫盐场的打手将农民吊在天车的脚上,还将这种惩罚方式取名为“背天车”,这一招在清河传开,许多盐商都纷纷效仿。
欧阳松对静渊的反应大是不解:“段孚之这个人如此精明细致,而且向来作威作福的,这“活三牲”彼此之间都有姻亲关系,他背后还有杜家徐家两大家族为他撑腰,同兴盛若要放租给这个人,我们怎么可能会抢得过来?”
静渊沉吟道:“徐杜二人是罗秉忠钱庄的熟客,姓罗的要做同兴盛这个媒子,必是吃准了我们不敢去惹这段孚之。”
“是啊!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静渊的眼中无波无澜,“这个下家若是换成杜老板,我们反而不好办。段孚之这个人,性如烈火锱铢必较,罗秉忠找了他,哼,一步棋错,全盘皆输。”
“那我们的棋怎么走?”欧阳松问。
静渊忽然戏谑地看着他:“欧阳兄,你既然要和我联手,不给我出点主意怎么行?”
欧阳松不悦道:“你若嫌我没有智谋,大可不必和我联盟。”
静渊笑道:“我开个玩笑,你又何必认真?”
欧阳松哼了一声。
静渊笑道:“我做好我分内的事情,欧阳兄分内的事,也须尽力才行。”
欧阳松哑然一笑,“你倒说说,我怎么不尽力了?”
静渊正色道:“我是说马上就需要你来使力了。同兴盛找到了下家,接下来肯定就会谈转让的租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以段孚之的性子,定会跟吕清泉磨了又磨少一厘算一厘,而吕家如今火烧眉毛,又好面子,交情固然重要,但也不甘心被段孚之他们占便宜,如果有人出更高的租金,吕家定会选择后者。”
欧阳松眼睛一亮:“你是说……”
“你想得不错,我们需要钱。”静渊淡淡地道,“需要不少钱。可现在有一个问题,我并不太清楚吕清泉的老底,不知道他究竟会开多少价、段孚之又会开多少价,所以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搞到他们的租约,只要没有签字,我们就会有希望。”
欧阳松想问:“那你要我做什么?”但怕静渊讥笑,嘴皮只动了动。
静渊微微一笑,“欧阳兄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们找来钱,时间要越快越好。”
欧阳松终忍不住道:“钱没问题,我省里还有个舅舅呢,只是你上哪里去搞到租约呢?”
静渊道:“不管多大的家族,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昌盛的公子哥,对于这些家族来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外头的敌人。”
欧阳松当天在就北上成都筹集钱款。也是这一天晚上,段孚之和吕清泉正式约好,在同兴盛商议一百六十口盐灶转租之事。
奇怪的是,这一天静渊不像往常一样待盐铺关了门才回家,而是天没有黑便出了六福堂,临走时戚大年踌躇问道:“东家,这一两天正是关键的时刻,您怎么……”
静渊道:“今天你也早些回去,别再理账了,我们都好好睡一觉,明天可有得忙了。”
戚大年恍然,“我们要支出那么一大笔款项,自然是要好好做账。休整一下人也清醒一些。东家想得真周到。”
静渊笑道:“做什么账?明天你给我把吕家大少爷请来。”
“东家请他来干什么?”
“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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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到了,不论贫贱富贵,每户人家都要腌泡菜,熏腊肉。大户人家里虽有佣人,逢置办这些食物,却也都需要家中主妇亲自动手。立冬后极少有太阳敞亮的日子,天天起着浓雾,玉澜堂的天井里满地晒着青菜,被雾气熏得蔫了,七七和黄嬢等人一起轻轻翻着青菜叶子,青菜贴地的一面全烂掉了。
林夫人站在走廊上看着,叹了口气,“今年的雾比往年都要重,这天井里还是潮。”
七七抬起头看看天,建议把青菜运到附近盐灶的坝子上晒,林夫人觉得可行,大家赶紧将烂的菜叶掰掉,把剩下的好青菜全收到了几十个竹匾里,过了一会儿,六福堂的几个伙计推着板车来装,林夫人顺口问了问:“东家在铺里吗?”
一个伙计笑道:“在呢,今天兴致却好,叫着戚掌柜和吕老板的大少爷玩了会儿牌,还说嫌四个人玩输赢太慢,就他们三个人打。”
静渊自幼克己恭俭,从不像其他盐商的公子哥般作风,林夫人心念一转,已知其中必有缘故,便笑道:“真是不像话,那是谁赢了呢?”
那伙计道:“大家刚才还围着看热闹,东家手气不怎么好,被吕大少爷和了好几把。”
七七心道:“连杜老板这样的老手都赢不了静渊,那吕大少看起来像个草包,难道竟是个高手?”对林夫人道:“母亲,昨天我大嫂带了个信来,说今天会送些熏肉用的新鲜松枝,我先把菜先拿到盐灶晒去,一会儿那边人来了,就烦您留心照应下。”
林夫人说道:“亲家那边想得周到。你去吧,这里我会料理。”七七便和黄嬢跟着伙计们出了门,把青菜送到平桥码头旁的一个小盐灶去,楠竹留在府里陪着林夫人等孟家送松枝过来。
盐店街还如平时一样热闹,运盐的车来来往往,晴辉堂果真做起了运盐的生意,门口停辆货车,那冯师爷站在大门外和一个盐铺的掌柜商量着什么,见七七一行人走过,朝她轻轻一鞠躬打个招呼。
七七不觉间走到香雪堂门外,黄嬢却忽然道:“奶奶,这都到自家盐铺门口了,你不进去看看?”
七七摇头道:“我不懂生意。”
黄嬢笑道:“那也毕竟是您的陪嫁啊,您都嫁到林家来了,老让娘家人帮你打理,怕也说不过去。”
七七道:“你不明白的,我若去了,很有些不方便。”
“我先把菜送过到灶上,等差不多你再过来,那边人多,晒的时候也不用您亲自来做,你就当休息会儿。”
黄嬢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听意思似乎明白七七心中顾忌什么,七七本一直对秉忠有愧,只因为怕静渊多心,因而几乎从不去香雪堂,思想半天,终道:“那辛苦你了。”
黄嬢笑道:“我这就先去了,您不用急。”
七七看着他们走远,便走进了香雪堂。
秉忠却不在。
伙计们见很少来的七小姐走了进来,都又惊又喜,那新来的卫掌柜也颇为惊讶,把算盘往身前一推,站起身来:“七小姐您来了。”
七七笑道:“我很少来看你们,心里过意不去。天气冷了,盐铺里若缺什么,现下可要告诉我。”
卫掌柜一面吩咐上茶,一面笑道:“罗掌柜早就料理好了,什么也不缺。”
七七问道:“刘掌柜自春天因为我受了伤,我就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卫掌柜笑道:“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有了兴致,听说秋天的时候张罗着去老爷重庆那边的盐号了。”
“哦,是这样啊。”
七七环顾四周,见所有空余的地方都放着厚厚的卷宗账本,道:“要顾着生意,还要清理那些堆积的账目,真是太辛苦你们。”
卫掌柜呵呵笑道:“七小姐说哪里话,要说辛苦,孟老板才是辛苦。”
七七随便翻了翻桌上的一个本子,里头行话很多,完全看不明白,听卫掌柜这么说,抬起头道:“我自幼便知道我爹很忙,如今我嫁了人,我这丈夫也是每日忙到很晚,我知道他们必是辛苦的,可有时候就不明白,做账管账有专门的掌柜和师爷,盐场里也有工人,他们不用亲自去打卤烧盐的,那每日都做些什么要这么忙呢?”
卫掌柜道:“要真是一心要经营好盐号,每天要做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就拿孟老板来说吧,您看他的生意都做到如今这么大的声势了,老人家也到了该享福的年岁,可每天他五更就起床,先挨个把盐井巡视一遍,孟家有多少盐井您也知道,每个盐井旁还有盐灶,一路下来,即便不吃不喝到了中午,也都还看不完。有时候运盐卤的竹筒不通了,有时候井灶着火了,牛生病、工人受伤、官府来找麻烦、烧盐的煤不够,每样事情老爷都要操心安排的。清河有的是不管事的东家,也有些东家心思只放在账目和钱上,可孟老板对盐号却是事无巨细样样清明,跟工人们情分也深。运丰号能做到今天,绝不是没有缘故。”
七七听得暗暗点头,又想,其实丈夫和父亲是一类人,即便已经走到最顶端的位置,却依旧要过那如履薄冰的日子,注定要操心一生的人或许也是注定孤独的人。
正好秉忠从外头走来,见到七七,笑道:“七小姐今天主动来铺里,真是不容易啊。”
七七很不好意思,羞赧道:“罗伯伯在骂我呢。”
秉忠朝卫掌柜道:“我们的货船回来了,劳你驾,去码头料理一下。”
卫掌柜笑道:“秦掌柜总这么客气!”快步出了账房。
秉忠轻轻拍拍七七肩膀,笑道:“你是小姑娘家,我们原不该把这大包袱丢给你,香雪堂的事,你不用太操心。”
七七忽道:“秦伯伯,你说如果我现在开始学,还来得及吗?”
秉忠没料到她突然会说起这话,又是讶异,又是欢喜,“怎么来不及?你才多大?再说了,你一个千金小姐,我们难道还真舍得让你天天往男人堆儿里扎吗?能懂个一星半点也就可以了。”
七七眼里渐渐湿润:“那您说我先学什么?”
秉忠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之后才道:“先学冷静。”他的眼中有爱怜也有期望,“你父亲、包括你那年轻的丈夫都是十分冷静的人,不论发生什么,他们从来不慌乱。你先从冷静开始学,只有学会冷静,你才会慢慢学会不害怕,慢慢学会保护自己、学会清醒,学会一切你想要学会的事情。”
七七看着秉忠,不知道为什么,从脚尖到头顶出现一阵细细的震颤,眼泪涌入眼眶。
“孩子,我知道你在林家过得不轻松,你从来不诉苦,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我们猜都猜得到。”秉忠抚抚她的头顶,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慢慢来吧,有些事情大家都急不得。”
毕竟怕林家的人多心,七七离开香雪堂,赶忙去了平桥旁的盐灶。青菜已经满满地铺在盐灶外的小坝子上,几个盐工把一些杂物堆在角落,用扫帚扫着坝子边缘的垃圾。
黄嬢见她来了,笑道:“跑得汗都出来了,哪有这么急的,大奶奶小心着凉。”
七七亦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这个小盐灶位于平桥旁一个高崖之上,正好俯瞰清河,中午的阳光终于穿透浓雾,七七听到瀑水冲击的声音,便走到开阔处。
平桥建在河滩巨大石岩上,桥下四十余米处是一深约十五、六米的断崖,清河水奔流而下,形成巨大瀑布,上游至瀑布八里的河段却是水盈岸丰,波静浪恬。船行到堰闸,工人们卸下货物,经平桥码头抬到堰下重新装船,由下段船接力载运,码头上设有绞盘,人们将堰上的船经码头放下,同时带动堰下的船拉上码头,连船带货过堰闸,这便是“转船”。
河滩左挽河街、右揽岸埠,行旅密集。盐店街黛瓦白墙的房屋,吊脚出檐遮蔽为市。上游艾蒿、长土几镇盐井的盐包纷纷集于码头,转堰下换船,号子震响。下游瀑水冲激,盐船扇集,槽动船飞。
这条河上,有着全清河的繁华富饶,它通向长江,通向北上的运河,通向整个中国。
七七看着看着,心潮起伏,仿佛那河里承载的不是船,是突然涌上她心头那莫名的悲惋与情感,起伏不定,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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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送来的松枝,林夫人吩咐先搁在六福堂放盐的库房外头,秀贞在玉澜堂喝了会儿茶,见七七不在,没坐多久便告了辞。
出了林家,货车尚停在六福堂外头,伙计们正卸着松枝,小蛮腰在一旁帮忙,见到秀贞,走过来行礼。
秀贞见过他两三次,笑着点点头,自忖不方便进六福堂,便道:“替我向你们东家问个好,我就不进去坐了。”
小蛮腰道:“东家陪吕家少爷吃饭去了。”
秀贞讶异,“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吃午饭?”
小蛮腰笑道:“打了半天牌。”
秀贞甚觉好笑,不便说什么,信步走到香雪堂。
秉忠见她来了,笑道:“大少奶奶送完松枝了?来得不巧,七小姐半个多时辰前刚走。”
秀贞笑道:“我听林老夫人说了,她去了灶上。罗伯伯不用管我,我在这儿等等,一会儿跟着车回家去。”拣靠着大门的一把椅子坐了,一面吃茶,脸却朝着街上笑道:“这三弟呀,去了美国总算能做点正经事,留在清河指不定又要祸害谁。”
秉忠笑道:“大少奶奶何出此言?”
“我看这清河的公子哥,没几个像样的。吃喝嫖赌,净干些没有出息的事情。刚刚听说那吕家的大少爷,跟我们七七的姑爷在六福堂打麻将呢。好好的盐号里也摆上赌桌了。要不是知道咱家姑爷为人,我可要上爹那儿告状。”
秉忠脸上立刻变色。
秀贞笑道:“罗伯伯不用担心。林姑爷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是个稳重人。”
秉忠沉声道:“大少奶奶慢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没办,先不陪了。”也不待秀贞回答,快步出门而去。
他脸色变幻不定,眉间忧色顿起,秀贞从未见过他这样,疑惑不解。
秉忠快步走去段孚之的盐号,却听掌柜说:东家回家了。他心中只暗叫不好,好在段孚之住的不远,忙叫了车,直奔段孚之府上。
一进门,只听曲韵悠扬,一个琴师打着扬琴,另有一个拉着二胡,姨太太正妖妖娆娆唱着小曲,段孚之坐在太师椅上,捧着个小铜暖炉,闭着眼睛,头一晃一晃。
秉忠叹道:“公鸡啊公鸡!真有闲工夫啊,一百六十口盐灶,你就这么眼睁睁让它们从你眼皮子底下飞走!”
段孚之睁开一双精光溜圆的眼睛,“罗兄弟,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何处此言?”
秉忠微微松了口气,“你是说,你们已经把租约定下了?”
“自然是定下了。”
“签字画押了吗?”
“尚未,不过快了,就在今天下午。”
秉忠一拍桌子:“你还不知道这样会坏事吗?”
段孚之讶异道:“押金租金都商量得差不多了,能坏什么事?”
“你把昨天你们商议的过程先告诉我。”
段孚之给姨太太打个手势,等客厅里闲杂人等皆告退,方道:“押金七万六千元,租期满时,吕家把押金交还给我才能收回盐灶。我先付一半,剩下的在一个月内付清,这是商量好的。每月租金,吕家坚持日租三千元,分文不少,我觉得既然日租金这么高,月租的总数量可以略微少一些,去个零头,他们也没说不同意,只说今天下午再商议。我不正等着信儿嘛!”
秉忠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当初之所以让你来接手这件事,想的就是你的现钱多一些,若给杜老板或者是余老板他们,等凑够了钱,说不定这些盐灶早落到旁人手里了。我再三提醒,让你抓紧时间不要拖延,你呀!还是太过算计,坏了大事!”
段孚之自认做事老练万无一失,他吃准了同兴盛已陷入绝境,满以为只要向己点个头便能做成了这笔生意,在家里悠悠闲闲等着吕家的人上门,听秉忠语气严峻非常,不由慌了,“也不过时多等个半天的功夫,要不我现在马上叫人去吕家,就说我答应按照他们的条件立约承租。”
秉忠叹道:“为时已晚了。”
正说着,杜老板走了进来,依旧是面容慈祥平和的样子,可常放在脸上的笑容,此刻却已经没有了。
段孚之从椅子上站起。
杜老板盯着他看了两眼,跟秉忠打了个招呼,然后坐了下来,段孚之性情急躁,见他不声不响,急得搓手。
杜老板道:“现在急也没有用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煮熟的鸭子跑了。”
“谁?是谁!”段孚之怒道,在紫檀茶几上用力一拍,只捶得上面的茶碗噼啪一声溅出茶来。
“问罗掌柜就知道了。”
段孚之第一个念头就想到善存,转头瞪着秉忠,“孟老板不是说不掺和这件事吗?”
秉忠失笑道:“段老哥,你的精明都跑到哪里去了,我家老爷要算计这一百六十口盐灶,犯得着花时间逗你玩吗?”
“那是谁?是……”段孚之吼道,他急怒攻心,一时无暇细思,但人毕竟也算精明,忽然之间明了,一双眼睛蓦然失神,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杜老板圆圆的胖脸上露出复杂的微笑,“我们这些老人,一辈子见过多少勾心斗角的事情。嗓子里咽着,嘴里嚼着,筷子夹着,眼睛盯着,脑子想着,累不累?年轻人总有他们的时运,我们走过的这些路,他们现在正高高兴兴走着,就让他们先高兴一会儿,我们也休息休息。”
秉忠默默不语,奔忙了半生的他,在一瞬间觉察到一丝老意。
杜老板道:“可怜秦兄弟的钱庄,这一下吕家的烂账堆你手里了,但吕家的钱却也要全部抽走了。”
秉忠微微苦笑,沉吟片刻,道:“井灶不景气,北方又急需我们清河的盐,如今年景不错,盐运倒是可能转旺,他们拿到这么多盐灶,盐价定要涨风,我们或许也能跟着这阵风赚点钱,损失也不会太大。”
段孚之愤愤地道:“我给自己铺好了床,他连鞋都没脱就爬上去睡了,捡了这么大便宜,你倒想得开!你们这个姑爷,有没有一丝半点把孟老板和你放在眼里?”
秉忠淡然一笑,向段孚之和杜老板拱手一礼,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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