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石位于学校后面的山上,山势陡峭,一块两平米见方的石头平铺于山顶。因为学校地处郊区,空气极好,晚上,夜空中的星星繁密明亮,站在这石头上,那星星似乎触手可及,所以学校里的师生把这石头称为“摘星石”。
今夜依旧繁星满天,一行几人却没有心情多看它们一眼。两位政教处的老师都是教体育出身,大踏步地往山上跑,桑梓紧跟着张主任,离他们有一百多米,也拼尽了全力地往山上冲。
已经是深秋,山上风很大,丛生的茅草和權木刮着衣服裤子,两手也因为抓紧树枝而刮伤了两处,桑梓浑然未觉,只恨自己走得不够快。
终于,前面传来声音:“她在那儿!”
声音里透着惊喜,桑梓的心却一紧,这样叫嚷,恐怕要惊了成思湾。
果然,夜风送来一声凄厉的叫:“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你别冲动,我们不过去,你千万别干傻事。”一个老师忙回道。
桑梓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隆隆地响,她觉得自己的汗毛又竖了起来,可身上明明因为急着爬山已经被汗水湿透!
总算看到站在石头边的小小身影,她缓了口气,放柔声音:“思湾,桑老师来了,这里风大,跟老师回去好不好。”
“桑老师,你别过来!”成思湾的声音带着哭腔。
“嗯,我不过去,就坐在这,咱俩说说话。”她捡了块石头坐下来,抚抚干哑的嗓子,抬头看天,“从来没在夜里上来过,从这看星星真美。”
“看着那么近,可是上来后,它们还那么远。”成思湾竟跟着她的思路,谈起了星星。
桑梓心头一松,轻轻笑了:“但我们知道离它近了一些,只要不断努力,距离就会越来越近。或许它们也知道啊,只是我们看不清它们的表情。”
“它们不知道,它们只会站在高高的天上,冷冷地看着我们挣扎。”
“不,它们不冷,有的体温是我们的千万倍,只是我们感觉不到。等我们离它们近了,就会觉得热了。”
“老师,我死了会不会变成星星?”
“不会,但你可以选择活着做一颗星星。我保证,这很有希望,你不是一直想当个钢琴家吗?”
“我不想了,弹琴没意思,活着没意思。”
“可人人都想活着,活着总还有很多可能,死了,就只有这一种了。而且,要是我们死了,活着的亲人会伤心的。”
“不,他不会伤心,他不管我,把我当成包袱!我知道,他不是我亲爸,我妈死了,他跟我也没关系了,他不想要我,才把我送到这里来。我现在就死,我死了,他就不用烦了!”
成思湾忽然激动起来,脚往摘星石边又迈了一大步。桑梓忽地一下站起来,身上的毛孔全张开了:“思湾你别傻,你爸爸刚才还给我打了电话,问你好不好。他说明天会来看你。”
“我不信,说谎,你们都说谎!我不要听,谁的话也不要听了!”
成思湾两手捂上耳朵,疯狂地摇头,桑梓知道这时她的注意力不会放在这边,便冲旁边的政教老师使了个眼色,几人迅速向前冲,一名政教老师抓住成思湾的一条胳膊,桑梓去抓另一条,可她疯狂地甩着手臂不让她碰,挣扎中,手臂打到又桑梓身上,她站立不稳,人猛地向后栽去。
一切来得太快,她两手胡乱地在空气中抓,却什么也没抓住,只听得头上几个声音一同惊呼:“桑老师!”
要死了吗?离星星越来越远了呢!
桑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迅速下降,然后是预料中的疼痛,意识飞散。
可是,那是什么?她看见一张大床,床上两个男女正在翻滚,做她今天晚上一直想做的事。那个女的有些面熟,是校长俞欣,那个男的,那个男的……是她的丈夫段奕飞,说是跟李校长商量事情的人,竟然在和俞欣滚床单!
还有那边,没钱帮她付房子首付款的婆婆,正把几沓厚厚的人民币塞给她的大姑姐,她记得上个星期,大姑姐刚从段奕飞手里拿了一万块钱,说要给婆婆办个大病保险。
那边,她的家。画面好像是几年前,爸妈把纽卡斯尔大学寄到家里的入学通知藏了起来,她记得当时妈妈告诉她没被录取,她本来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也没再去查。好像就在那一年,弟弟高考落榜,要求学表演,家里拿钱供他上了私立的艺术学院。
这里,学校年终评优,她最信任的朋友投了她的反对票,还到李校长那里告了她的黑状。她记得那年开学时,她刚把一次去国外学习的机会让给了她,因为这次她没让,她就不满了吗?
原来她做得这么失败,一直努力地获得认可,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报。现在好了,她死了,她们剥削她的机会也没有了。她感觉自己轻飘飘地浮在半空,看着这一幅幅画面,这就是她三十年人生的总结吗?有没有人比她的更悲惨?
是她错了,这三十年,好像从来不懂得为自己活,现在懂了,但也晚了。
头还是好痛,人死了不是没有知觉了吗?怎么还会这么痛?
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但刚好钻进她耳朵,依稀听到什么“自杀”“不检点”之类的,说的肯定不是她,看来跟她一起来阴间报到的,还有别人。
她费力地撬开眼睛,竟看到有人在打电话,那人见她睁眼,忙合上电话走过来,眼中闪过惊喜:“太太,你醒了?”
“太太?”是叫她吗?她吃力地转头,问:“我死了吗?”
“没有,您抢救过来了!太太,这次真是好玄,医生说再晚一会儿您就……下次可虽这样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值得您自杀?”
“自杀?”这比上一个消息还惊悚。
她眨眨眼睛,看看眼前年轻的小姑娘:“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小姑娘笑了,摸摸她的脑袋:“太太,您是不刚醒来有点糊涂?腊梅照顾您两年了,怎么会认错您呢?”
“哦,是有点头晕。”桑梓闭上眼睛,试图压住心头的狂喜——她重生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竟发生在了她身上,是不上天也可怜她一世白活,想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管怎样,活着总是好的。这次,她一定好好地活,她还有很多事想做。
“腊梅,今天是几号?”
“10月23号,您并没昏迷多长时间。您等着,我这就去叫大夫,您哪不舒服,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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