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静静地看着宋小叶，就好像知道她一定会发火一样，等到她骂够了，才淡淡道：“现在——”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只过去了不到四个小时。”

　　“不到四个小时？”

　　可是她却觉得像是过了漫长的一辈子。

　　宋小叶舔了舔嘴唇，捋着头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好！我接受挑战——杰森，我是说真的，你们医院的医护真的太可怕了！这样子，应该有人告他们……”

　　杰森只是冷淡地看着她，“叶小姐，你可能并不知道，精神病院的医护人员，伤亡率很高的。上个星期，在重症病区，就有一个医护人员被病人活活咬死……”

　　宋小叶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地抱住了肩。

　　杰森却像没有看到一样，“我知道你们想要把电影拍得更真实，但很多事，不是只从表面看看，就能感受得到的……”

　　看着杰森嘴角的微笑，宋小叶突然明白过来。

　　这位医生，虽然在帮忙，可是却打从心里就没相信过，她能在这种体验生活里真正懂得精神病人的世界。

　　没有再说下去，宋小叶目光转开，忽然道：“医生，能把那本书给我吗？”

　　那是放在医生办公桌上的一本书，厚厚的，封面上写的是《剖析变态杀手》。

　　杰森挑起眉，耸了下肩，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会和护士说，但你必须得小心。虽然是书，但这么厚的书，仍然会成为凶器的。你知道，虽然你现在住的是轻症病区，但我们谁都猜不出，一个病人什么时候会突然恶化……”

　　他指了下脑袋，苦笑，“人的大脑，真的很奇妙……”

　　是啊！人的大脑真的很奇妙。

　　宋小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接受了这样的挑战。她连四个小时都撑不住，何谈48个小时？

　　回到病房区，胖护士冷冷地盯着她，好像在说“我会盯住你”。

　　宋小叶转过头，苦笑了下。

　　为了能在这里呆过48个小时，她得和这些护士搞好关系。至少，她不能再无意地打到哪个，她真的不想再尝试一次冷水浴。

　　转头看到茜茜，她立刻走了过去。

　　但茜茜却胆怯地避开她，“我们不能惹麻烦，不能惹麻烦……”

　　“怪物怪物……”一个人尖叫叫着，在宋小叶转头看过去时，咬着手指，吃吃地笑。

　　宋小叶倒抽一口冷气，转过头，目光扫过那一双双或是冷漠或是漠然或是混乱的眼睛，只觉一股寒气袭身。那是从心往外散发的寒意，让她惶恐难安。

　　慢慢坐下，她把夹在腑下，已经扯去封面的书拿了出来，慢慢打开。

　　她喜欢看书，前世寂寞时不是画画就是读书，可是现在，却根本就看不进去。明明周围并不吵闹，可是她却觉得书页上的每个字都在乱飞。

　　猛地抬起手，她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远处一直盯着宋小叶的胖护士忽地一下站起身，却见宋小叶晃晃脑袋，又低下头去。

　　有看到周围的病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她，宋小叶却只作没有看到，低下头，埋首读书。一开始，仍觉得那些英文字母满天飞，但慢慢的，那些字母就定住了。

　　轻轻吁了一声，宋小叶翻过又一页，看着那一行字：

　　从脑科来看，在抽取70余个大脑样品后，从中获取一些数据。

　　这些数据表明，相同的，是在变态杀手大脑的额眶皮质和太阳穴的内侧有所损伤，同时不同之处，又在于他们的脑部其他位置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但一个变态杀手之所以成为变态杀手，最重要的是MAO-A基因……

　　在这本书里，把变态杀手之所以成为变态杀手，归结于脑损失、基因遗传还有童年受创等心理因素。

　　语言叙述简单易懂，虽然仍有些医学术语看不明白，但宋小叶仍然看进去了。

　　一般变态杀手没有真正的感情，生命有残缺感，会在杀戮中得到操纵、支配和控制的快感，觉得生命完整，找到生命的意义。

　　这，和她在看剧本时所感受到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怎样表现却仍是个问题……

　　“你在看什么？”严厉的声音，让宋小叶一惊。

　　回过头看着胖护士，她合上书页，“没什么！”

　　“没什么？我都看到了——你是个很危险的病人……”她凑近宋小叶，低声道：“你该被送进特别病区，和那些变态关在一起——你就是喜欢这样，不是吗？”

　　“嗨，安娜——”是凯奇，皱着眉推了下安娜。

　　“我有说错吗？”安娜回过头，瞪眼，“凯奇，我真不知道杰森医生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她放在轻症病房区，你看到她看的什么书了吗？她就是个变态——还有你，别看病人长得漂亮些就紧贴上去，我告诉你，过不了两天，她就不是这个样儿了……”

　　“你够了没？”凯奇生气地吼了声，“安娜，她是我的病人！”

　　被凯奇瞪住，安娜冷哼了声，扭身走开，却又回头盯着宋小叶，咬牙道：“我会盯住你的……”

　　宋小叶皱眉，只觉得头痛。如果被那个盯住，她这几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看看凯奇，她想说谢谢，但却只是木然。这里的“谢谢”根本就是没有用处，大概在这些护士眼里，所有的病人都不过是木头做的偶人……

　　“你不用怕……”

　　听到压低的，温和的声音，宋小叶不禁眨了下眼，有些惊讶地抬头。

　　大块头的凯奇，居然在对她笑！是她看错了？

　　“我刚才发现了这个……”凯奇从口袋里翻出折成四方块的报纸。露在最上方的正是宋小叶和卡尔站在红毯上的那张照片。

　　“我不知道原来你是个明星——不管怎么样，我会照顾你……”凯奇低声说着，抬手抚过宋小叶的头发。

　　动作很轻柔，可宋小叶却只觉被毒蛇爬过。

　　没有出声，她静静地看着凯奇，看着他温和地望她，然后走开。胸口翻腾，差点就要吐了。

　　这一天真是难熬，当宋小叶终于回到房间，倒在床上时，已经像一滩烂泥。

　　精神的高度紧张，让她在放松后，才觉出疼痛。

　　之前被打过的背，现在疼得她直咬牙。

　　蜷缩在床上，裹着被，她怎么也睡不着。

　　隐约的，有尖叫、哭闹声传来，她不知道是哪间病房，也不知道是哪个病人，可是那样糁人的哭叫声，却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捂住耳朵，她低声呢喃：“上帝，请宽恕我们罪，请您保佑您的子民……”

　　这样的病痛，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上帝的惩罚？！

　　如果是琼，她会怎样？被关上这个的医院里，驱不走那些幻觉，整天都被脑子里混乱的声音困扰，她有多么痛苦？

　　不知不觉，她咬住指甲，如兽一般啃咬……

　　迷迷糊糊的，睡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宋小叶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过。

　　第二天一早，还没有吃早饭，就是吃药。所有的病人在休息室里，排队领药。

　　轮到宋小叶，她只觉得慌。

　　“这是什么药？”胖护士皱眉，看着小塑料杯里的药，“为什么我觉得这像是维他命？”

　　真是维他命？

　　宋小叶松了口气，不再在心里骂杰森。

　　“这是杰森医生开的药，安娜，你只是护士。”凯奇皱眉，从安娜手里拿过药，递给宋小叶。

　　接过药，宋小叶丢进嘴里，在凯奇递过水杯时，听话地喝了一小口。

　　“张嘴——”安娜横横地叫。

　　宋小叶乖巧地张开嘴，示意已经把药咽下去了。在安娜挥手时，转身走开，却在避开人时，从嘴里吐出两颗小药丸。

　　虽然说是维他命，可是宋小叶不敢轻信，刚才用舌头把药压在舌下，根本就没有咽下去。

　　治疗精神病患的药，如果正常人吃了，会出现很多副作用，这个险宋小叶不敢冒。

　　吃过药，吃早餐，所有的用具都是塑胶的，叉子也是圆头的，没有一样是铁器。

　　宋小叶转头看了很久，都没有再见到昨天闹事的那个病人。

　　不知道是被关禁闭，还是直接送进重症病区了。

　　这让她心里很不自在。但有了昨天的经历，她却是不敢再多说多做什么，行事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没人和她说话时，她就安静地坐在一旁，或是看书，或是仔细观察周围的病人。

　　这是个有些荒唐的世界，没有人知道这些病人到底都在想什么，但是她尽量去从他们的举动、言语分析他们的内心世界。

　　琼，她将饰演的那个年轻女人，是不是内心世界也像他们一样呢？

　　是荒芜的沙漠？还是开满诡异奇花的秘密花园？

　　不知道是不是心态的变化，这一天似乎过得很是轻松。

　　虽然仍有病人发生小冲突，休息室里乱成一团，可是宋小叶却也和好几个病人谈上了话。

　　有把她当成同一属王室成员的茜茜公主；伊丽莎白女王；总是怪叫，长得有些丑的怪物人；还有一个认为自己是外星人的火星人。

　　“我来自火星，我的身体温度高达200度——不要碰我，会把你烧成灰烬……”

　　这些轻症病患，很多都是有幻想症的。不论是把自己想成什么样的人物，他们都极其认真。所说所做，真的符合他们幻想出来的身份。

　　虽然在正常人看来很是可笑，但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他们，却是理所当然。一切幻想，在他们看来，都是最真实的存在。

　　忽然间，觉得这些病人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面对他们，不再是伪装的友善，而是真的微笑，顺着他们的思路去想，其实他们每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很有条理的，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疯狂。

　　这天晚上，宋小叶终于睡着了，不再是蜷缩于床，惶恐难安，而是实实在在地睡了过去。虽然外头仍然喧闹，她却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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