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黑白(上)
秦涛与赵子宁的僵持,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个人的沉默,让本来就狭窄的屋子显得更加逼仄。秦涛手里捏着一根烟,手边摆着一个彩色的水晶烟灰缸,面容显得有些烦躁。一边站着的苗家妇女阿朵正在偷偷看他,被她奶奶拍了一下脑袋以后,才悻悻地收回目光。苗寨距离桐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赵子宁的电话一来,秦涛便立刻出发,经过一夜的奔波,就赶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四面环山,重峦叠嶂,一条河流从寨子中间穿过,两边是绿色的梯田。秦涛赶到这里的时候,天刚刚亮,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起床出门。看到秦涛的人,有不少单纯善良的苗家人并未见过这阵仗,被他吓了一跳。秦涛手底下的人,每个人举着一张赵子宁的照片,一家一家地问过去。终于一个瘦弱的老妇人举起了手,说那是村西头阿朗家的老婆。秦涛一听就要气疯了,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部冲着头顶而去。他将昏迷的慎微交给了手底下的人看着,自己独自去往了那个老妇人所说的村西头的阿朗家。
门一打开,对方便傻了。
徐朗是秦涛之前安排去保护赵子宁的保镖,在那场泥石流中,秦涛认为徐朗也已经死了,却不知道他竟然在这种地方,将他的女人,占为己有。
秦涛赤红着眼睛,对着徐朗的脸就是重重一拳。徐朗不敢反抗,沉默着受了这一拳,跪在了地上,一言不发。可是看在秦涛的眼里,那就像是无声的反抗。他提着徐朗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拧了起来:“她在哪?”
徐朗沉默着,满眼都是悲苦,却咬着牙没有说话。
秦涛震怒,将徐朗狠狠摔在地上,对着他的腹部猛地踢了好几脚,便想着屋子里走去。岂料趴在地上丝毫不敢反抗的徐朗,突然紧紧抱住了秦涛的小腿,“嗯嗯啊啊”地叫喊着。他的嗓子也毁了,所以才会那样沉默。
秦涛不置一言,将他踢开,朝着里面走。
那间竹制的房间里,背着朝霞坐着一个人。她的背影显得单薄而瘦弱,长发用夹子固定在脑后,就和一般的苗家妇女一样装扮。她身上穿着传统的苗族服饰,却没有戴上繁复的饰品,只有在脖子里挂着一条最简单的银项圈。她坐在那里,身上盖着毯子,没有转过身来,气恼却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开始泛出热气。
他想喊她,却定定地发不出声音来,嘴唇微微一动,只剩下一声叹气声。
赵子宁听见了身后的喘息,慢慢回过身。她坐在椅子里,用手扶着身侧的把手微微转过身来,才从朝霞里回到了现实。她在见到了秦涛的一瞬间,眼睛里划过一道光,却又迅速黯淡下去。她比从前更加瘦弱了,像是一只营养不良的小猫。秦涛看着她微微凹下去的面颊和分明的骨头,便觉得心中一阵难以排遣的自责。
“子宁。”他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全然沙哑。
他抬起步伐向她走过去,赵子宁却侧身一躲,避过了他。
“子宁,你看看我,是我来了。”秦涛走到赵子宁的身边,在她的轮椅旁蹲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瘦骨嶙峋,就像是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口。赵子宁想要抽出手,却无奈秦涛抓得太紧。她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挣扎,也不开口说话。
秦涛半跪着,将她的手强硬地按在自己的心口:“子宁,你不在的日子,你知道我有多痛吗?这里,有多痛,你知道吗?”
赵子宁没有理会他,将眼光投向远处的翻腾着金光的云层。
秦涛不相信赵子宁变成了这样,将她的肩膀牢牢的锁住:“子宁,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赵子宁终于听了话,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深深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绪,就像是在看一件最普通的物品,或者仅仅是看一处风景。秦涛原本以为,最残忍的局面不过就是她恨他,却发现她这种无情,比恨意更加刺痛他的心。
“赵子宁,就算你恨我,你也不需要这样子,你起来,跟我走!”秦涛将赵子宁的手用力地一扯,将她扯离了椅子,接下来,却是更加触目惊心的画面。
毯子落下了地,苗族长裙底下,本该是两条修长的腿,此时却空无一物。秦涛一愣,赵子宁已经将地上掉落的毛毯捡了起来,盖在了身上。她的神情依然是淡的,只是那一瞬间的痛苦表情,没有瞒过秦涛的眼睛。
“……是泥石流的时候?”秦涛跌坐在地上,沉默了很久,才开了口。这是他人生中从未遭遇过的黑暗,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她想要隐瞒的,最不堪入目的东西,却因为他的无理,全部落在了眼里。赵子宁以前常说他傻,他现在才明白,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
赵子宁转过身去,背着秦涛,并不回答,但是秦涛已经大部分知道了。那一场地震,毁了她的嗓子,也毁了她的腿。她原本的梦想和希望,全部在一场天灾中,变得支离破碎。这样一个残损的她,又如何去期望,他还会像原来一样。
秦涛沉默不语,失魂落魄地坐在竹制的地面。
直到徐朗走进来,秦涛仍然没有任何的动作。徐朗走近赵子宁,将她身上的毛毯子往上提了一提,打着手语。秦涛看不懂,也无心去看,倒是赵子宁,神色复杂,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她从轮椅上面微微使力,徐朗便成功地将她抱在了怀里,往门外走去。秦涛此时才算是清醒过来,看着即将离开房间的两个人,突然冲上前去,发狠般地将赵子宁夺了回来,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猩红着眼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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