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刺眼的太阳此刻被一团厚厚的云层掩埋了,也许是刚刚低头,血液下压,她的头一片眩晕,也许是眼前的人……
“林茹?你怎么在这里?”男人一脸惊讶,定定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爷爷,爷爷,这是我的小皮球。”小女孩晃着他的手臂。
梁仕昭无意识地将皮球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爷爷。”却没有得到响应,撅着小嘴巴走了。
林茹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谁说岁月无痕,纵使保养得再好,还是留下了痕迹。
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浅浅地说道:“仕昭,好久不见了。”
好久有多久?二十二年了。人生又有几个二十二年。
梁仕昭被她的笑容恍惚到了,身后的秘书跟上了。
“市长,前面还等着。”
最近,市政府一直在大力抓医疗改革,积极倡导中央政策,全力解决百姓看病难、看病贵各方面的困难。市高官、市长等一干人频频走访各大医院。
他匆匆地看了一眼林茹,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无法说起。
林茹望着那抹已经苍老的背影,与她印象中的二十二年前,她看到的最后一个背影在脑海里慢慢地重合,她模糊地想,二十二年,原来竟然这么快?一瞬即逝,仿佛是半辈子一般。曾经多少个夜晚,她想着再见他,睡梦中也全是他。
云层慢慢地移动着,太阳像在玩捉迷藏的孩子,又调皮地露了出来。
“妈,看什么呢?”林艾递上了刚刚摘的两朵月季花,“瞧,漂亮吗?”
林茹伸手接过,放在鼻尖,轻轻一闻:“很漂亮。”
花儿依旧盛开,依旧芬芳,可是再也寻不到当年的那朵,时过境迁,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成为无法取代的永恒。
林茹站在窗口,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林艾把那两朵雨季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用水养着。
“小艾,你想见你爸爸吗?”林艾正在摆弄着花,听到这话,手一抖,食指碰到花径上的刺,一滴鲜红血珠涌了出来。
她死掐了一会儿,滴进杯子。
“怎么突然说道这个?”林艾侧过头,妈妈从上来开始就不对劲了。她一咬牙,忍着心中那抹刺痛,开口道,“妈妈,他有家庭,有妻女。很好。”好得不得了,我们的存在之于他不是锦上添花。
林茹疲惫地撑在窗台上,应了一声,良久才说道:“我只是问问你,毕竟我不能代替你做选择。”
林艾心里一阵绞痛。
晚饭,林茹只是喝了一小碗莲藕汤,再也吃不下社么东西,林艾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也无可奈何。
房子里灯火辉煌,林艾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高,电影频道正在放《肖申克的救赎》,其实她什么也没看进去,手里摸索着那片四叶草。
找到四叶草就能找到幸福。母亲小时候找到过,可是一生孤独。她曾经找到过,可是幸福在哪里?
妈妈无端端地提起她的父亲,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还有她的那张照片到现在还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不敢想。
沉静在纠结的思绪中,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手机的振动顿时让她减轻了不少。
“林小姐,你母亲的肾源已经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林艾的眼睛里立刻涌起了泪水,嗓子有些哽咽。
“林小姐,林小姐……”
“我在。”她吸吸鼻子,“谢谢你,李先生。”
李然倒是憨憨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钟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林艾蜷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双腿,小小的一团,那瀑布般及腰长发遮住了她半个身子。走进了才发现,她在低低地哭泣着。
“怎么了?”他抬起她的头,看到她一双红肿的眼睛。
林艾不好意思地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我妈妈的肾源找到了。”
“哦,这是好事啊,哭什么呢?傻了?”
静谧了几秒。
“钟朗,谢谢你。”无论怎么样,这一切都是他提供的。恨他,却还要感激他。
“谢我,不要光磨嘴皮子,实质性的。来先给爷笑一个。”
林艾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不出来了,勉勉强强地扯了一个笑容出来。
钟朗哀怨:“怎么笑起来这么丑?”
林艾眼睛一瞪,这模样在钟朗眼里看来又娇又嗔,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自然的表情。
看着钟朗眼角越来越沉,眸色越来越深。她很不自在,想不着痕迹地退开。
钟朗却洞悉了一切,拉着她到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他轻轻地说道:“真的好香,难怪童童老是念着你。”
林艾面色一红,心里嘀咕,老不正经和小不正经。
电影也没有看下去的欲望了,上楼睡觉。
许是上午逛超市太累了,林艾一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胸口还放着一本书。
钟朗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睡美人图。
随意地擦了水珠,走过来坐在床边,一看封面《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他一乐,心里竟然鄙视起她,这么大的人,还看这么幼稚的书。
不过转瞬心里一想,林艾今年二十二岁不满,他已经过了三十岁生日。他与她足足差了八年,想到她叫他“表叔”,他就很受伤。
轻轻地把书拿起来,那片四叶草就滑了下来。钟朗捡起它,他见过的,很普通的小叶子,怎么林艾这么爱不释手。他细细地摸摸,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往旁边一丢,凝视着她的睡颜,怎么和猪一样,这么快就睡了。钟朗侧卧在一边,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看着这么柔弱,性子怎么这么要强。伸手一揽,圈她入怀。
清晨,晨曦微露。半梦中,她感觉到一个湿滑的东西在脸上游动,仿佛回到小时候,她收养的那只流浪狗大白也会这样舔着她。呵呵笑起来,她抱起那个梦中的“狗头”,钟朗受宠若惊啊,快速地扒了两人的衣服。
光裸的肌肤露在空气中,尤其在低低的空调中,她瑟瑟朝着“大白”靠去,心里念道大白真暖。
“大白”继续舔着她,痒痒的、麻麻的。
“大白,不要闹!去,一边去。”
“大白”?是谁?钟朗一阵气噎,蒙头倒下,一会儿恶趣性又起来了,用胡楂蹭着她的脸。
虚痒难耐,林艾在睡梦中,以为是蚊子,啪地轻轻一挥手。然后,动动身子,侧过脸继续睡觉。
钟朗怔怔的,足足愣了几秒——刚刚,他被打了。
倏地翻身欺压到她身子上,胡乱地亲吻着她年轻朝气的小脸,林艾烦躁地睁开眼,一大早的,这人又发什么疯?
她实在受不了现在这个样子,推着他,脸没洗,牙没刷,他就要腻乎。
待看到他肩上的牙印时,她眸光一顿,这是那日她发了狠咬的,肉都要给她咬出来了,这一圈的血丝,她有多恨啊!
左手轻轻地抬起,就碰上去了。
钟朗感觉肩膀处一凉,看着她迷茫的表情,以为她是心疼了,顿时心里乐开了花,头靠着她的脖子间。
“当时可真疼!”
林艾倏地身子一偏,心沉下去,他也会知道疼。她哭着,喊着,求着他的时候,他可曾知道她也会疼。
念道此,手中不自觉地使劲地按了上去,只听某人杀猪般地叫起来:“林艾,你谋杀啊!”
钟朗去了公司,林艾也清净了。一上午,她都窝在厨房里,煲了一锅银耳莲子汤,王妈又特地做了几个适合的菜,说是土方,很有效。自从林妈妈查出病情后,医生就建议在饮食上吃一些含低蛋白、高糖的食物,她一直竭尽全力照着做。
用保温壶装好,拎着就去医院了。一路上,一扫多日的阴霾,心情雀跃,步伐也轻松了。肾源找到了,医生今天给母亲做身体检查,接下来可以安排手术了。妈妈的身体就好了。
林茹住在五楼,林艾也没有乘电梯。爬楼梯上去,爬到三楼的时候,她抬起头,眼睛一晃,下意识地停下了步伐,怔在那里。四楼的那个人!他专注地爬着楼梯,也没有注意到她。
她默默地爬上去,那人到五楼的时候也拐进走廊里,身形沉稳地朝着病房走去,最后停在了516的门口。
林艾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儿。站在五楼的楼梯口,那不足一百米的距离,她艰难地跨不出一步。
捏着手里的保温壶,硌得她手疼,也只有这丝疼痛才能让她清醒,她挺起背。
他好像在犹豫,手上上下下,来回几次,始终不敢敲开那扇门。
感觉到有人靠近时,一侧头,神情凛冽地看着她,棕色的瞳孔慢慢地放大,惊讶,但是很快地掩藏下去。看看她,又看看病房,好像在确认什么。
当林艾的手触上门把时,动作就像电影中慢动作,拧动门把那一下,“咔嚓”一声,就像大地突然蹦出一条裂缝。梁仕昭身形一顿,呼吸一紧。
门打开的一刹那,林茹的目光同时投向了门口,仿佛隔了千年之久,那两人一里一外,站在那儿,万籁俱寂。
“妈,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如同魔咒一般,让梁仕昭定住了脚步。
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没有见过,曾经的意气挥发,此刻再无用武之地,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干咳了一下,稳了稳神色,说道:“林茹,我来看看你。”
林茹朝他笑笑:“仕昭,坐。”
偶然在医院相遇,看到她坐在轮椅上,知道她是生病了,联系了院方,才知道病情这么严重。
“仕昭,这是我女儿,林艾。”林茹转向林艾,“这是妈妈大学同学。”林茹的声音涩涩的,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梁叔叔。快给你梁叔叔倒水。”
林艾听着妈妈的话,心里堵得慌,一阵绞痛,自己的双眼都快迷住了。这个男人这时候出现,是母亲放下了吗?又能真的放得下吗?
相见不如不见,明明深深爱着他,却生生地要掩藏下。爱他,不能说。错的是谁?
借着倒水,林艾平复下来。
既然要演戏,她一定会做个出色的演员。
“梁叔叔,您喝水。”梁仕昭看着林艾,眼神暗淡。接过水杯,嘴巴动了动:“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昨天刚刚找到合适的肾源。”林茹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淡雅。
“哦哦,那就好。”
病房里陷入沉默。
梁仕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说着递上了一张卡片。
林艾犹豫了一下,上前,接过来,清脆地说了声:“谢谢。”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改天再来看你。”
林艾跟着他后面,送他出门。
梁仕昭走在前面,林艾跟在后面。到了楼梯口,林艾微微垂着头,礼貌地说了句:“您慢走。”
梁仕昭回头看着林艾,第一次细细地打量她。原来她竟然是林茹的女儿,他却……
“林艾——”他叫出她的名字,有些苦涩。
“梁市长,请问还有什么事?”
刚刚还叫着梁叔叔,转瞬就变成“梁市长”。
梁仕昭语塞:“有什么困难来我。”他想为了做些什么,毕竟……林艾没有出声。
他也不恼,静静地等待着。林艾向他笑了笑,这个笑容,弧度和年轻时候的林茹多么相似,他被这个笑容蜇了一下,毫无脸面。
“谢谢您的好意,我想应该不用了。”
梁仕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来了:“你爸爸他还好吗?”
林艾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笑着,笑着,空洞无力,爸爸……
她吸了一口气:“我爸爸呀,他很早就去世了。”
明明是一双清亮的眼睛,梁仕昭此刻却无法看清那双眼,平静却悠远,压抑着波涛骇浪一般。
“梁市长,我要回去看我妈妈了。”
林艾站在门口,平复了许久,硬是把自己的愤怒平复下去,抓着门把时才发现她的手跟金属门把一样凉。
“妈——”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林茹的手快速地扫过眼角,可林艾还是看见了泪。
林茹低头不语,林艾盛了一碗银耳汤,端到她的面前,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艾张口:“妈,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希望你身体健康。爸爸,我都缺失了二十二年了,现在再来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当年……是我主动离开他,我和他说,我和你陈叔叔有婚约,家里安排好一切。我们各自放手。”
陈叔叔,多久母女俩没有再提起这个人,只敢在心里默默地想念着。两人久久没有说话,表情越来越凝滞,痛苦。
“在我心里,陈叔叔就是我爸爸。谁也无法取代!”林艾坚定地说,拉着林母地手,指尖传递着力量,“可是眼前我们还有一座山要翻越。”
离开医院的时候,林艾拿出口袋的那张卡片,压在口袋里,皱了,上面还暖暖的温度。林艾看都没看上面写什么,中间一撕,然后对折再对折,撕成细小的碎片,往垃圾桶一扔。
那个人,对她来说,就如同这些碎片一般,无足轻重。
医院在给林茹做了全身检查之后,定于周二手术。
梁仕昭晚上回到家,坐在书房里,右手夹着烟,面前放着一本厚厚的泛黄的书,他细细地看着,却一直停在那页。
这张照片是大学时拍的,他一直没有放在影集里,独独地夹在书中,自从雨陵出生以后,他再也没有翻开过了。
再见到林茹之后,心里那空余的一角,越来越疼痛。
“爸爸——”梁雨陵推开门,亲昵地叫着,“咦,一股子烟味,难闻死了。爸,小心妈妈让你睡书房。”
梁仕昭掐掉烟,快速地合上书。梁雨陵走过来,搂着他的脖子:“爸爸,我想和晔轩一起出国。”
“等你毕业再去。”
“爸爸——”
“雨陵,六月初,你们就订婚了。爸爸就你一个女儿,你忍心留下爸爸……”
“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梁雨陵嘟着嘴。
“雨陵,你那个学姐,林艾……”梁仕昭皱着眉,“今年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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