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轩打小报告的计划没有完全成功,他是个斯斯文文的衣冠禽兽,论力气,实在拼不过李伯庸这个力量型选手。
赵轩被他一扑胸口正好撞在方向盘上,可怜赵副总一世风流,差点呛得背过气去:“我……我说,咱咱咱能不动手么?这施展不开……”
李伯庸呆呆地看着被他抢过来以后电池板都掉出来的手机,突然抱住自己的头,缩成了一团,发出一声低沉嘶哑的呜咽。
赵轩叹了口气,打开车窗,给自己点了根烟。
问世间情为何物呢?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心里难得的悲凉起来,人和人之间的牵绊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相互折磨,这是干什么?
像故事里,提笔一写,“分手”只是两个字,“离开”还是两个字。
可是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离开的呢?工作与环境,前途与感情,那些眼下看起来面目可憎的东西,它们都是之前几年、乃至十几年辛辛苦苦经营憧憬的。有的时候,生活里的某个人、一种已成固定的生活方式,对于一个人来说,就像是手脚一样叫人熟视无睹,却决不可缺失。
穆晓兰的辞职和离开,无异于壮士断腕,“潇洒”如果不是一种特殊的生活习惯,那么一定是一个人能做的、最痛苦的决定之一。
当年楚霸王鸿门宴上,尚且不能当机立断,何况一干凡人。
杨玄曾经给他带来那么多的快乐,那些心跳加速的时候,那些期待狂喜的时候,那些平和温馨的时候,可是她在他生命里的能量是固定的,有多快乐,就有多痛苦。
只有在这一刻,所有的刻骨铭心全都突兀起来。
什么是伤人的根结?
没人说得清,只有仇人才能把你死我活的原因条条列出,清清楚楚,亲人和爱人却不行。
吵架乃至分手,伤人至深地却并不是她的一意孤行,不是他不认同她的世界和生活方式,甚至不是她的倔强,他口气的生硬,而仅仅……
是她那个毫不犹豫,冷静得惊人的转身而去的背影。
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是么?李伯庸心里想,你一点也不想坐下来,听我说几句话是么?即使我的态度不好,可我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将来能在一起。
赵轩旁观者清,让他自己去找杨玄好好谈谈,可是李伯庸不敢。
他就像个突然罹患了重度拖延症的患者一样,总是沉浸在这种焦虑、内疚、失魂落魄的情绪里,迟迟拖延,仿佛不敢听到那个宣判。
如果是真的呢?
他想,如果真的只是他的自作多情呢?如果杨玄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打算,没有打算听他说任何话呢?那让他……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呢?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再回忆起来那些在一起的日子,突然就带上了某种患得患失的感情色彩——杨玄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杨玄从来没有和他撒过娇,杨玄从来没有像传说中的、别的女人那样,没完没了地跟他煲电话粥,说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她好像一直只是好脾气的、被动地接受他的请求。
从去他家开始,迁就、理解,甚至还可能有……同情。
李伯庸开始觉得自己可怜,他的两颗心同时撕心裂肺地疼起来,一部分叫感情,一部分叫自尊。
赵轩打开车里的播放器,柔和的男声轻飘飘、几乎不着力一样地唱着:“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这显然不符合李伯庸的品味,是杨玄放在他车里的。
杨玄在他生活里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我说,兄弟啊。”赵轩突然说,“我觉得你是钻到牛角尖里了——杨玄从来没和你说过重话,从来没跟你无理取闹过,所以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有的时候,别人就是这样——所以说为什么叫别人呢?因为不是你自己。她脾气上来的时候你根本看不见预兆,杨玄不是一眼看到底、刚出社会的小女孩了,不经过几年的磨合,你压根也摸不清她的底线在哪,所以也就不知道哪里就踩了她的雷。”
李伯庸低着头不理会他。
“有时候女人生气了,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都办得出来,”赵轩苦笑了一声,把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她们总觉得你是男的,所以就应该血厚皮硬耐摔打,觉得你糙,看见什么特感人的电影都不知道哭一鼻子,感情迟钝,怎么折腾都没事——可是你知道这事不是这个道理。”
李伯庸渐渐地安静下来,赵轩叹了口气,接着说:“但是你能怪她么?仔细想想,这不是挺正常的么?哪怕她有天大的本事,哪怕她就是王母娘娘,这辈子都有一件事明白不了,就是当男人的滋味。”
“你要自认为自己还算个汉子,”赵轩轻轻地说,“就找一个心平气和的日子,和她把话说明白了,别拍桌子,别拿你自己那一套衡量别人,听听她怎么说……李伯庸我告诉你,我认识杨玄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她跟谁红过脸。不用说客户投资人之类的,这个牵扯到职业素质——就是我那前妻在她面前那么找茬,你看见她气急败坏了么?看见她连话也不听就摔门走人了么?”
李伯庸终于迷茫地抬起头来。
“唉,怎么二了呢?”赵轩嘀咕一声。
杨玄确实很少发脾气,即使是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那些人,一般也只能激发出她的杀气,很少能有什么事把她“气炸”了。
她很烦,但是连个赵轩之类的狗头军师也没有,甚至没有人梳理她毫无缘由的愤怒。
于是闹闹的大鱼大肉生活终结了,从此过上了每天吃猫粮的苦逼日子——把这个吃货郁闷得每天没精打采,连沙发也懒得挠了,没过几天竟然忧郁得开始掉毛,后背居然出现了一块斑秃……
另一个表现就是她开始夜宿公司,没完没了地亲力亲为各种事,以致于所有的计划都提前进行了,跟补课老师抢进度似的。
后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工作狂是一条不归路——当她打乱了计划,把所有的东西都提前着手的之后,等过了几天,她终于平静了一点,那点怒火被肝功能自动消化了一部分、大姨妈平稳离开的时候,杨玄就发现……停不下来了。
刚起步的公司事只有越办越多的,她一开始躲着李伯庸,自发自愿地在办公室泡着,就导致了后来就是不得不在办公室泡着,有时候死狗一样地回家,好不容易睡一觉,上下眼皮还没来得及凑在一起相思一下,一个电话来了,又得出去。
她看着忧郁的斑秃闹闹,终于良心发现地给它改善了伙食,算是百忙之中积攒人品,以免落到和它一般的下场。
等李伯庸企图重新振作起来,主动去找杨玄的时候,就连杨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她一出差就是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坐在办公室喝口水,就听说楼下有一位先生找她,已经等了她好几天了。
擦咧,杨玄阴沉着脸想,现在才想起来找老娘讲和,黄花菜都凉了,没门!不见!
结果她就这么想着,端着还没来得及喝的水杯下楼了。
杨玄下楼梯的时候还想,难道是美和那条生产线谈下来了?怎么李伯庸这么有空天天来等?不对啊,就算生产线谈下来了……之后的接洽、资产重组的杂事也应该挺多的。
等她走到会客室的时候,才发现,这位“等了她好几天的先生”并不是李伯庸本人,而是他爸。
老头还穿着一身乡土气息十足的棉布衣服,洗得发白,但是很干净,脚下放着一兜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估计是老人家自己种的什么,坐在新沙发上,只敢坐一个边,好像生怕弄脏了什么东西似的,僵直着哪也不敢碰,一看她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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