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杨领队每天的生活是这样的——早晨八点钟起床,好歹洗涮洗涮,二十分钟以后收拾整齐出门,在楼下的早点摊上吃点东西,坐两站地铁,九点钟到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不用穿职业装,不用穿高跟鞋,办公室里甚至给大家一人准备了一双毛绒拖鞋,整个环境以舒适为主,养了很多植物,色彩分明,就像个巨大的集体宿舍一样。榨汁机里随时有鲜榨的果汁喝,他们还养了一只杂毛猫,起了个名叫闹闹,白天在办公室自行玩耍,下班以后就轮流带回家照顾。
墙上贴满了带着“手拉手”义工组织标志的志愿者照片,每个人都带着大大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心情非常的好,笔记本电脑都是大家自带的,办公桌上贴了这个礼拜的活动时间表,旁边还摆着各种活动的小纪念品,或者义工聚会的时候做的一些小手工。
整个上午半天,就在发邮件,编写活动自己负责的活动日程以及大家互相说笑里过去,下午留一个值班的,其他人一起离开办公室,各自去带各自的项目。
下午四点半活动结束,解散志愿者们,然后回办公室,写好回顾,带上自己的行头,轮班拎走吉祥物闹闹,各回各家。
这样的工作,如果不是在户州这个大城市里月工资只有两千出头,还要求“中英文俱佳、不对小动物过敏”的话,恐怕是要给人挤破头的。
好在杨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以前有些家底,有个小房子住不用交房租,这些钱也勉强够用。
手拉手办公室总是在招人,因为很多人都把这里当成一个跳板,或者只是来做个实习。只有杨玄不是,谁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问她的时候,她总有本事敷衍过去,或者不知不觉地拉偏话题。
其实她是真没什么打算,想把这个工作做下去的,只是大家都不肯相信她。
别人先是问,你这么个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年纪,就没有一点对自己未来的计划或者打算么?
哦,好吧,没有就没有,那就是又宅又娇气,胸无大志的小女生了,有男朋友么?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什么?你都快二十九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来来,大姐给你介绍一个,太替你着急了……
时间长了,杨玄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大正常,好像思想和大家不在一个频道上似的。也唯有感叹,这是个容不下隐士的时代了。
然而这感叹还得暗暗地来,不能说太细,不然会有人介绍她去吉安寺当尼姑,据说要求是“研究生以上学历,专业不限,身高一米六以上,五官端正,善于沟通”,月薪八千,外出讲经还有差费补贴,结婚生子不限。
好吧……人生,总是因为有许多不同的风景,才丰富多彩。
可惜这对于打定了主意要把非典型人生走到底、烂泥糊不上墙的杨玄姑娘来说,都是浮云。任你唾沫横飞,我自岿然不动,喂猫,上网,死宅,玩一样地上班,过着一种现代都市人难以想象的简单生活,这就是她飞机场一样的平胸里唯一的大志了。
这天她带队的项目是去民工小学支教,每周二下午雷打不动两点到四点半,义工们会给小孩们补习一个小时的功课,然后让他们自选是去学艺术还是去体育活动。杨玄带着一帮小孩在简陋的操场上疯跑了半天,回来一身汗,连闹闹在她裤腿下面嗅了嗅,都嫌弃地走开了。
就在她匆匆忙忙和大家打了个招呼,飞快地写好了例行公事一样的回顾报告,拎起张牙舞爪喵喵乱叫的闹闹准备回家时,办公室的周姐就叫住了她:“哎,小杨,等等。”
杨玄和闹闹一起抬头看着她。
周姐扶了扶眼镜,问:“你认识百兴公司……一个姓赵的人么?”
百兴公司?
杨玄想了想,觉得有点耳熟,但是又忘了在哪听过,于是摇摇头。周姐露出狐疑的表情:“哦……哦,是么?刚才有这么个人打电话到办公室找你,我说你出去了,他就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也许是推销什么东西的吧,不用理他就行了——对了,这个月是我们春季度志愿者聚会了,你带吧,一帮年轻人,去哪玩都行,回头把计划表和预算发到我邮箱里,多准备几个备用的,等总部批。”
杨玄一听就乐了,最爱干这事了,当即答应下来:“没问题。”
谁也没放在心上,各回各家了。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杨领队正为了洗澡这件事跟死猫闹闹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她拎住爪子勾着地毯宁死不从的闹闹的脖子,把它丢进卫生间,锁上门,在一声惨厉的猫叫背景中开了门。
只见门口站着个花店小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上的卡片,问:“请问,是杨……杨玄小姐么?”
“啊,对。”杨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上抱着的一大束花小哥。
“您的花,”小哥脸上带着专业红娘一样的笑容,“请您签收。”
杨玄愣了两秒钟:“送错了吧?我没买过花。”
小哥的笑容抽搐了一下:“杨小姐真逗,当然没人给自己买花了,这是一个李先生送给您的。”
“什么李先生?”杨领队仍然找不着北中。
“那我就不知道了,您可以去……”小哥保持着职业化的笑容,然后在杨玄越来越迷茫的呆滞表情下齁不住了,一把把花塞进她怀里,“算了您还是直接在这签个字吧。”
闹闹有卫生间幽闭恐惧症,正在疯狂地挠着门,嘴里发出各种咆哮,杨玄签了字关上门,抱着这一大坨能挡住她视线的植物,花团锦簇地打了个喷嚏,慢吞吞地对那边喊了一声:“您老别着急啊,小的这就去伺候您沐浴更衣。”
闹闹:“喵嗷嗷嗷嗷嗷——”
杨玄把花丢在客厅的桌子上,好半天才从里面翻出一张带着香水味的卡片,上面非常骚包地写着:“致惊鸿一瞥的邂逅——李。”
杨玄愣了两秒钟,逐字逐句地把这一行连在一起就看不明白的中国字分析了一遭。
惊鸿一瞥?她想了一会,明白了——哦,那就是说不认识的意思嘛。
所以她漠然地把那张纸条塞进旁边的垃圾箱里,得出个结论:“这不是吃饱了撑得么——来啦,疯闹闹我跟你说,敢咬我毛巾,我就把你变成毛巾!”
这个事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李伯庸没交代明白,他那专门为老板分忧的好员工赵轩于是自行脑补了,他先以为叫“杨玄”的像是个男的,还当是跟老板有什么私人过节,结果打过去一问,哎呀我的妈耶,大新闻!是个单身姑娘!
赵主管脑子里飞快地跳出了一个等式:老板在打听一个单身姑娘=单身大龄男青年在打听一个单身女青年=单身大龄男青年对这个女青年非常有兴趣=单身大龄男青年——他老板李伯庸思春了!
……所以说这货还留他干什么?赶紧开除打出去算了,让他另谋出路,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版头条做做贡献去多好。
于是误会了的赵主管就自作聪明地打听了杨玄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户口情况婚否给他老板呈上去了,还偷偷订了一束花,以老李的名义送到了杨玄家里。以至于两个礼拜以后东窗事发,李伯庸差点顿足捶胸——奸臣误我!
东窗……是在“手拉手”义工组织组织资深志愿者聚会春游的时候,事发的。
地点在户州世纪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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