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顿饭后来没吃好,因为穆晓兰回来了。
杨玄在深圳待了多长时间,穆晓兰就在外面流浪了多长时间,她回来的时候脸上没化妆,皮肤状态十分一般,草草梳着一个马尾,有些憔悴,但是精神不错。
杨玄正在咋咋呼呼地跟李伯庸抢一块牛肉,她突然打开门进来。看见李伯庸也不吃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哦,李总,来啦。”
李伯庸趁着杨玄愣神的工夫,一筷子戳进了牛肉里,嗷呜一口咬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嗯嗯,你哪去了?”
杨玄目瞪口呆地看着李伯庸的无耻行径,简直无语。闹闹爬上饭桌旁边的小凳子,正眼巴巴地等着别人喂给它一块牛肉,结果李伯庸就一口吞了,立刻怒了,“啪叽”一下给了李二傻一爪子。
“姐,给你带的。”穆晓兰从包里抽出一条大披肩递给杨玄——这玩意简直红遍全国大江南北的旅游景点,是个景点都卖,根本没有任何纪念意义。
李伯庸站起来,帮着杨玄接过来,闹闹的爪子就钩在他的衣服里,一路惨叫着慢慢地滑下去了……
恭喜……年度最佳惨猫。
“哟,挺丰盛啊。”穆晓兰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杨玄对面,从餐厅下面的小柜子里抽出一副碗筷,“我不客气了啊。”
她夹了两口,点评说:“嗯,李总做的吧?我姐做不出这味来。”
杨玄:“……”
“对了,姐,”穆晓兰眨巴眨巴眼睛,说,“忘了跟你说了,过一阵子我得搬走了,这段时间实在太麻烦你了。”
杨玄:“搬回家住?”
“屁。”穆晓兰摆摆手,“那不是自寻短见么?我要结婚了,到时候给你们发请帖,千万带着红包来啊!”
杨玄觉得自己有点幻听,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啊?”
李伯庸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跟赵轩?”
穆晓兰脸色一变:“李伯庸别逼我问候你大爷啊,你现在可不是我上司。”
杨玄踩了李伯庸一脚——会不会说人话?
闹闹在桌子底下,直接蹦到了李伯庸脚上,用自己的重力狠狠地给予他一击——懂不懂猫道?!
李伯庸毫无节操地点点头:“是是是,对对对,那个……跟谁结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打听那么多干嘛。”穆晓兰扫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
这姑娘出去一圈,回来突然变得自信了不少,像是浴火而生一样,原本圆滑但是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脆弱的人,出走了大半年,没人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回来以后就突然脱胎换骨了。
她或许应该感谢赵轩,如果没有赵轩,她或许一辈子都只是户州城里万分不起眼的一个小职员,朝九晚五偶尔加班,总是拿着不多的钱,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想说不敢说,想做不敢做,庸庸碌碌,最后变成一个平凡的女人,慢慢老去。
生命怎能没有变化?
那些剧烈的、甚至让人觉得快要活不下去的痛苦,都像是一场破茧的过程,是不幸,但也是幸运。
大江南北,千秋万代,一辈子,并不只是一种活法。
杨玄想了想,说:“这么着晓兰,我最近打算跟一些朋友一起办一个公司,你觉得有兴趣,可以过来帮忙,刚开始怎么样我不敢说,不过肯定比百兴那破公司开给你的工资高。”
李伯庸干咳一声:“哎哎,百兴的老板还在这呢啊!”
穆晓兰狼吞虎咽的动作一顿,片刻过后,她笑了起来:“姐,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你们那活,我干不了,没那么多心力可劳。”
杨玄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穆晓兰摇摇头:“不了,有些事,其实不试也知道结果,不是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一辈子总共才多少年?说不定过几年得了个什么病,就忽然身残志坚、要么英年早逝了,舒服一天是一天,你说是不是?”
这个让李伯庸眼红,乃至于之后若干年间被无数应届毕业生眼红的职业机会,就这么被穆晓兰轻描淡写地拒绝了,而她从未曾后悔过。
想想你这一辈子要的是什么,高工资?社会地位?西装革履地奔波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机关算计或者辛苦谋划?
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有的时候并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这道理大多数人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明白。
赵轩一辈子都是别人的情伤,心上却总是长长久久地留下了一颗朱砂痣——穆晓兰。
她或许漂亮,或许不那么漂亮,这世界上,漂亮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多了;她出身普通,没有一个有钱有势的老爸,没人宠着她,让她像小公主一样地长大;她智商中等,普普通通,没有名校出身,没有让人仰望的高学历,甚至没有让人不可替代的一技之长。
她实在让后人横看竖看,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是穆晓兰对于赵轩来说,就是一个穷极一生也抵达不到的奢侈品,她浮光掠影地走过他的生命,曾经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与他渐行渐远,总是觉得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女人,却总是差那么几厘米,失之交臂。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同理可以应用于路依依。
她一直是个让人趋之若鹜的女孩,是那种别人多和她说一句话,也大多是别有用心、分外讨好的,还很少遭到这种冷遇,那天在李总办公室偶遇杨玄以后,路依依突然接到李伯庸的邮件,用非常诚恳的口吻建议,出于对她的职业生涯未来考量,希望她考虑一下是不是换一个部门工作。
路依依咬咬嘴唇,犹豫了片刻,敲响了李伯庸的办公室门:“李总,我可以进来么?”
美和收购计划正进行到关键收网时刻,赵轩那边传来消息,大概美和老总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私下里要请赵轩吃饭,资金来源岌岌可危,新生产线不断遭到打击,无论是源还是流,都超过了他们的控制,而房地产市场的行为被行政调查,更是给美和雪上加霜。
那边现在大概除了跪地求饶,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伯庸刚放下和赵轩的电话:“进来。”
路依依低着头,我见犹怜地红着眼眶,坐在了李伯庸对面:“李总。”
李伯庸一看:“哟,这怎么了?”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路依依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就挂在眼睫毛上——这可是个技术活,在睫毛够长的基础上,全看眨眼的力度,力气大了就掉下来了,小了沾不上去。
……要么怎么说术业有专攻呢?古人诚不欺我。
李伯庸生命中接触得最多的女人,无外乎他妈、他姨、他妹和杨玄,真说起来,这四个女人谁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哭哭啼啼的习惯,一个个都是各个领域的战斗机,以至于李伯庸看着路依依,感觉自己突然低估了广大女同胞的敏感程度,有些不知道怎么好了。
“这……怎么好好的就哭了呢,没有,我对你的工作没什么看法,挺好的,主要为你自己的前途考虑。”
李伯庸随手把钢笔插进笔筒,有些苦口婆心地说:“你想,你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在我这里当助理,确实能学到一点东西,但是肯定学不到太多,每天做的事都很单一,给不了你发展机会和锻炼机会,你在职场上怎么升值呢?”
路依依低头不语,楚楚可怜。
“当然,”李伯庸没敢把话说死,“主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路依依立刻抬起头来,目光闪闪地说:“我……我还能留下给李总当助理么?”
好像她问的不是能不能给李总当助理,而是能不能进什么了不起的国家部委似的。
“我其实野心很小的,”路依依梨花带雨地说,“真的李总,只要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不要受到太多的刁难就好了,在社会上不容易,我总觉得,一定是我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积攒出来的一点运气,才能在李总这里工作,遇到您这么好的上司。”
李伯庸就算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突然遭到别人这样明晃晃的恭维,也稍微有点齁不住地脸红了一下:“过奖了啊。”
“真的,”路依依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眼睛,“您在我心里,就像个英雄一样,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只想在您羽翼底下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像小蚂蚁一样能踏实地活着就可以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别的好讨论的了,李伯庸最后问:“真不愿意换岗?专员可比助理工资高,将来还有机会升职做到主管或者经理,跟现在可不是一个等级。”
路依依面带哀求地看着他:“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活像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李伯庸只得挥挥手,让她出去,答应不再提给她换岗的事。
他虽然觉得这姑娘有点烂泥糊不上墙,不过心里那一点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却还是得到了某些隐秘的满足。
毕竟……杨玄可从来没有说过他像什么大英雄。
反过来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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