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番外:山抹微云——写意(2)
见他神色不对,我乖乖松腿。这一松腿不要紧,居然垫一点脚尖就沾到地了。呃——,原来水这么浅……
阿衍回国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在浴室里洗澡,出来就听见手机响,没多大迟疑就接了。
却不想,是写晴。
“苏写意。”她用那种惯有的趾高气扬对喊我以前的名字,“你在德国的日子过得惬意啊。”
“托您的福。”我冷笑。
“哦,我有事情通知你。”
“难得大小姐您还记得有我这号人。”
“本想没你啥事的,但是呢,我觉得好歹也改告诉你后天我和詹东圳订婚,既然你俩感情这么好,要不要回来观礼?”
他们终于要结婚了么?
半夜里,我打开阿衍的卧室,扑在他的床上,脸埋在枕间,深深地呼吸,努力让他的味道充溢在我的胸膛内。最后,终于忍不住拨了他的手机,听筒里能听见他那边呼呼的大风和海浪声。
他又去海边了。
这个时候国内应该快天亮了,那么冷的海边,他大概就这么坐了一宿。
“阿衍。”我喊他。
“恩?做噩梦了?”他低声问。
“没有,就是你不在家里,不太习惯。”我撒娇。
我从没有告诉过他关于妈妈和沈家的事,更不提冬冬和写晴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疑惑为什么我从苏写意变成了沈写意。他从来不问我这些,好像我改了个姓就如原本要吃豆浆却突然改成喝牛奶那么稀松平常。
我也不问他为什么要去海边。他总觉得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是我明白,我早就长大了。我零零星星地听说了厉家一些琐碎,阿衍有个哥哥,比阿衍大许多岁,可惜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仿佛骨灰就撒在那片海中。
电话里沉默须臾。
“写意。”他轻轻唤我。
“我在啊。”
“.其实,挺想你的。”他说。
第二天,我赶了十二个小时航班回到国内。我说不清究竟是为了写晴和冬冬的订婚,还是为阿衍口中那带着浓浓思念的四个字:挺想你的。
来机场接我的是冬冬。
我一看见他,便恼了。
“你喜欢她么?你明明就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冬冬半晌才说:“写意,有时候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会不会在一起,岂止爱与不爱那么简单。”
我听了以后愈发气得厉害。
这话我是一点也不明白,只是没想到很多年以后,自己居然有了同样的感悟。
回家,妈妈看着我,浅浅地叹气。
“你俩一起长大感情好,我也知道。但是东圳是男孩子,他不能像你活得这么随性。你爸爸喜欢他,写晴也喜欢他,两家这么要好,这事本来就是件喜事,怎么就被你哭成这样了。”
“写晴哪里喜欢他了,她就是什么都想要赢,故意气我才一定要和他结婚的。”
“你怎么就知道你姐姐不喜欢东圳?”
“她不是我姐姐!”
我只愿这一生她都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不要和我有任何的瓜葛。即使这么想,我仍旧是沈家的女儿,得规规矩矩地去看望我爸。
从爸爸的书房里出来,写晴早就在客厅里等着我。
我斜斜地冷瞥了她一眼。
“别在我面前装得多清高似的,我警告你,詹东圳早就是我的未婚夫,如今我们正式订婚了,你要再来烦他,就是小三。”她冷嗤,“你妈就是专门勾引人家丈夫的,你可别来个女承母业。”
我气急三步并两地上去就想再掴她一掌。她上一次吃过亏,这回学机灵了,提前捉住我的手腕。
写晴说:“我知道,你现在和那个姓厉的小子同居着。别以为有他给你撑腰,你就在这家里无法无天了。我沈写晴这辈子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拿不到手的。如今抢了你的詹东圳,若是哪天我心情好,把那小子也抢过来给你瞧瞧。”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要不要试试?”
我松手,有些颓然,“阿衍他才不会。”
写晴眯起眼睛,“只要是男人都会选我,而不会选你。”
她说的并非不是实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在沈写晴周围没有人会喜欢我。所有人里只有冬冬疼我,而对她的完美全然视而不见。可是如今就连他,也是她的了。
从沈宅出来,不想回家,更不想让妈妈知道我和写晴的争执,现下一想竟然不知道诺大的B市,哪里才是我落脚的地方。每当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冬冬那里,我拨了冬冬的电话,响了一下又迅速地掐掉。
我不应该找他了。
可是,他却警觉地拨了回来。
“写意,你在哪儿?”
“冬冬,你不要娶她好不好。她根本不是想嫁给你,她只是想气我。”。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下去,许久之后他缓缓地轻声反问:“那写意,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倒是被这话噎住,顿时思维止住,怔了一怔。
“我……”
“我终究还是比不上你的阿衍么?”他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我……”
冬冬在那一头半天没有等到我的回复,便轻松地改口找下台阶下:“开你玩笑的,我有事挂了。”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迫不及待地断了电话。
我嫁给他?
那阿衍呢?
我急急忙忙地拨电话给阿衍,可是在接通以后,听见那声熟悉的“喂”却茫然了,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写晴说连阿衍她也要赢过去,我直说他不会,当时那个语气不知道是讲给写晴听,还是讲给自己听。
阿衍,他不会的。
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但是阿衍不会的。
一定,绝对,百分之百。
“写意?你怎么了?”他急忙问。
“阿衍,你在哪儿,还在海边么。”
“恩,我想一个人在这儿静静。”
“是不是以前我们呆过的那栋海边的房子,在C城近郊?”我问这话的时候,心中有了盘算。
“是啊,你要来?”他淡淡笑着问,也并不知道我就在国内。
“好想你。”我有些哽咽。
“我不是过几天就回去了么。”他异常温柔地说出这句话,让我觉得要是他就站在眼前的话,肯定在说完之后将我拥在怀里,再揉揉我的头。
虽然,他一直任外人误会我是他妹妹,还对我又凶又坏,但是骨子里是疼我的,容不得我受半点委屈。
我一直坚信着这点。
我翻出手袋里仅剩的钱,上了去C车。我晕车晕得得厉害,幸好车上有洗手间,中途找得到吐的地方,可是吐到最后连胃里的酸水都没剩多少了。
到了中途,我撑着发晕的脑袋突然想,万一他中途离开了,万一他不在我认为的哪个地方,那我这么千里迢迢地赶过去扑了个空那又该怎么办。
我这才后怕了起来,只得打了他电话,却接不通了。
可是,既然我几年前就干过这事儿,如今都倒半道上了也只能咬紧牙关继续。
到C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纷飞的小雪,让这个清晨的光亮来得特别迟。车站周围都是繁忙的市井气息。因为遇到上班的高峰期,好不容易找了辆去郊区的车。
人到他屋外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几乎吐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我举起潺潺微微的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动静。
我使劲敲了敲。
还是没动静。
我有些绝望地靠在门边,有些绝望地对着门踹了两脚,就在准备踹第三下的时候,门倏地开了。
屋子里的暖气迎面扑来,然后我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刚才似乎在洗澡,头发在滴水,下身急急忙忙地套了条裤子就来开门了。
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下。显然他看到我,比我看到他要惊讶的多。
我一句“阿衍”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已经泣不成声地扑在他怀里。在妈妈、写晴和冬冬面前忍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关不住,顿时汹涌而出。
他任我抱着,让出一点空隙合上大门。
“怎么突然……突然跑来了?”他抬起我的脸,“怎么来的?我不是说了我就回去么?还是昨天你给我电话的时候就在路上了?家里出事了还是怎么的?”
他的神色第一次显得比我错乱,一口气问了连串的问题。
我哭得更厉害,一句也不想答,趁着他嘴对着自己说话的当口突然地亲了他,接着环住住他的脖子,上身紧贴着他赤裸的胸膛。
半晌之后,他放开我的唇,见我还有下一步动作便说:“写意,我们……不该这样。”
“为什么?我专程赶来就是为了这样的。”我负气地说。
下午醒来,我发现身边没有人,慌张地下楼去找他。闻到他在厨房里做饭发出的香味,我这才觉得肚子饿。
“马上就可以吃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阿衍。”我站在他身后叫他。
“干嘛?”他还是肯不回头。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啧啧啧,想当初那群女人下注居然都不押我,真没眼光。
这下,他倒是迅速地回身,然后冷冷地横了我一眼。
我倒是被他看得心虚起来,背上发毛,却强装镇定地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人家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然后背过身去,脸色已经通红。
“……”
过了一会儿,阿衍说:“刚才你妈妈来电话。他们怎么都找不到你,只好打到我的手机上。”
“她怎么说?”我警惕地问。
“说你姐姐的订婚仪式,被半夜离家出走的你搞砸了。”阿衍一句话概括了所有来电内容。
后来我才知道,冬冬为了找了我竟然没有去订婚的酒店。
隐隐约约在负罪感下,我居然冒出一丝不近人情的快意。那种快意是建立在我丝毫没有察觉写晴对冬冬有感情的基础上。
我原以为她并不在乎他。她也是一直这么表现的。当时的我,也并不明白写晴在我面前的自傲居然可以掩盖她流露出的真实情感。
很多年后我才恍然觉悟,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抢她的东西。我抢走了她的父亲,抢走她温暖的家,还抢走她的詹东圳,而且一直赢的也是我。
很小的时候妈妈曾经告诉我,爱是信任。
我问:“那你信任爸爸吗?”
“信。”
“但是他为什么不要我们?”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我信任他,可是他也有他的责任。一个人活着,不能全是为了爱。你任姨对他有恩,如果他背信弃义地不顾一切和我们在一起。那我同样也会轻视他。”
那些话,对儿时的我来说太深奥了。我不懂,永远也不想懂。
后来,阿衍来德国对我说:“写意,你以前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相信我。”
我顿时苍然一笑,“信任?我爸爸死了。我妈妈也跟着他去了。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却一个字也不想对我说,还叫我信任你?”
他转头看向别处,默然不语。
我吸了吸鼻子,“我只想要知道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他过来牵我的手,我退后一步,带着哭腔哀求说:“你只要说不是,我只要你说两个字——不是,快点说啊。”
他凝视我,缓缓道:“写意,如果你认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语罢,又过来牵我。
我甩开他的手,生平第一次像避瘟疫一样躲开他。退到远处站定后,我忍住眼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开门上车,踩着油门冲了出去,任他怎么喊,再不回头。
前后两辆车在路上飞驰。在车里,我跟厉择良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到了末尾,我说:“阿衍,在你的窗下守了九十九天的写意累了,现在也要走了。”
第69章番外:山抹微云——写晴(1、2)
写晴篇
我要是跟谢铭皓讨天上的月亮,他不会只摘颗星星了事。
不仅仅是谢铭皓,我身边很多人都是如此。
独独詹东圳有些异类。
他从小就是清秀到有点女气的孩子,难怪写意一直欺负他,叫他扮女孩。这些着实让我对他更加不屑。
他是詹伯父在外头生的。詹家有三个儿子,他是老大,但是因为身份关系,总是不爱在家说话,连我们家也少来。他那两个弟弟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整天就知道赌钱、赌马、与女人鬼混,将家底糟蹋得差不多。所以就算詹东圳他再不济,也比那两个弟弟强,詹伯父的希望便就此寄托在了他身上。
可是詹东圳也是个奇怪的人,只要人多的地方让他说话,他铁定要脸红。
我曾听写意笑他:“你男孩子家家的,怎么这样。”
“那应该怎样?”他反问她。
他唯一一个愿意亲近的女孩便是写意,仿佛和她相处就不会不自在。很多同龄的异性总以为詹东圳很傲气,不愿意多和她们说一句话。其实,我后来才可笑地发现,他那不是骄傲,是发窘。
写意又说:“真正的男孩子啊,应该是顶天立地,泰山压顶不弯腰……”
我为了听清楚,又走进了几步。
他俩本来在闲聊,但是察觉我的脚步,就停下来。写意瞥了我一眼,讪讪地闭了嘴。
我便讥讽说:“我一回家就听见两只苍蝇嗡嗡嗡的叫,正想叫人来拍死,没想到是两个人。”
詹东圳垂下头去,不说话。
写意却冷嗤,“苍蝇会叫么?大小姐您没读过书么?那嗡嗡嗡地是振翅的声音。”
那个时候的写意正念高中,个子又小,但是嘴巴却非常讨厌。也不知道那个总爱装得贤良淑德的女人,怎么生出个这种蛮横尖酸的女儿出来。
我微怒:“苏写意,这不是你的家。不要总趁着我不在,就偷偷跑到我爸面前撒娇卖乖。”
“爸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是他女儿,是他要我来的。”
“除非我死,这个家永远不欢迎你。”
她反驳:“无论你要死还是要活,他也是我爸爸。”
我怒意上扬,“滚!野种!你滚——”说着操起提着的手袋就想朝她扔过去,却不想詹东圳将她护在身后。
她听见我的吐出的“野种“两个字,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再没出声。
我看到她的手扯住詹东圳的袖子,眼睛晶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真会做戏!
我讨厌她!
明明将将还趾高气扬地和我吵架,瞬间就变成了可怜人。
这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看得清楚她的本质?要是她喜欢的人,她就能从一只咬人的小老虎瞬间伪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纯洁可爱的脸,还能将那满含委屈的眼泪收发自如。
在爸爸面前如此,在詹东圳面前亦然,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男人被她这副模样哄得团团转!
詹东圳轻轻回握住她,牵着她拿起东西往外走,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轻轻说:“沈小姐,以后你不要用那个词了,很伤写意的心。”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这么长的一句话,目的却是为了她。
她讽刺挖苦我那么多,他都听不见么,还叫我不要伤她?
我冷笑一声:“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
他白皙的脸上顿时一窘。
谢铭皓泊了车,随后进门,看到詹东圳便点头示意。谢铭皓比我和詹东圳都大一些,如今他跟着谢父一起都在詹家的企业做事。现下见了东家的大公子,碍着我在生气才没有多寒暄。
“写意,你怎么了?”谢铭皓问。
“铭皓哥哥,”写意吸了吸鼻子,“以后去找你玩儿,我走了。”
谢明皓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喃喃说:“你们又吵架了?”
“是她讨厌。”
“她还是个孩子,你比她大,能让就让吧。”他说。
“铭皓!”
从此以后,詹东圳也很少踏进沈家的门。我们偶尔有些交集,例如在某个朋友的聚会上遇见。他是最不善言辞的那种人,总坐在角落里淡淡含笑地旁观着。
和我恰恰相反。
我喜欢站在聚光灯的中心,享受着别人的目光,那些眼神落在我身上,或炙热或嫉妒或迷恋或沉醉,无论是哪种,我都觉得有一种满足感。
我悠然地说:“你们怎么让詹公子一个人坐那儿啊,也不喝酒。”
此言一出,便有很多素日里渴望着巴结我的男女,顺着我的话去找他。
第一回,他好言拒绝,第二回第三回,他就再也撇不开,只得喝下。一位李家的二千金,居然坐在旁边,说着说着就往他身上靠。他这辈子都是老好人模式,躲也不是,推也不是,窘迫极了。
我心中有了淡淡的不悦,送上门的便宜也不知道享受,真是迂腐。我放下手里的杯子,朝他们走去。那些人便识相地离开。
我坐下去看他。
因为那些红酒的缘故,他的脸上有些泛红。那白皙的鼻尖,居然起了一粒一粒的红疹子,似乎是对酒精过敏了。
难怪他从来不沾酒。
“沈小姐。”他点点头,算是招呼了,随即起身就准备换地方。
一听这个称呼,我就怒火中烧。凭什么他看见她就是写意前写意后亲热的叫,看见我终究只有沈小姐三个字。
“詹公子,喝杯酒吧。”我故意拉住他,递给他一杯酒。
他摆摆头,“我实在不会。”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詹公子喝她们的酒,不喝我的,好不给我面子。”
他为难地看着我,“我……”
“你要是喝下去,我心情一好,兴许下次苏写意到我家来,便不为难她。”我笑盈盈地说。
“真的?”
“当然。”我挑眉。当然,是在我心情好的情况下,若是心情不好就不好说了。
我笑着看他接过杯子,仰头一口咽下,心中却犹如针刺。
物以类聚,他果真和沈写意一样惹人讨厌。
后来,写意去外地读大学,我也索性求了个逍遥。
我生日时,伙同了一大帮人去芭比狂欢。进去的时候正巧遇见詹东圳带着客户,他先瞧见我,再瞧到我身边的那伙人,目光一顿却什么也没说。估计他也有耳闻,那个时期的我已经鬼混的不成样,夜夜宿酒到天明,在某些人的怂恿下偶尔还嗑药。其他人不敢管我,也没有人敢对我父亲说。
“哟——”我倒是先开头叫他了,“詹大公子也来消遣啊,好久不见。”
“沈小姐。”
他依然只得这三个字。
我心中顿时不舒服,进了包厢就开始喝酒。来来去去,包厢里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几乎我都不认识。音乐声很大,搅得我头痛。所有人都疯的有点癫狂,一女的居然脱了上衣站在桌子上秀艳舞。
某个男人伸手来掀我的裙子,我嫌恶地拍开他,但是后来醉意上头,只觉得人都飘渺了起来,也就随了他们。
突然,包厢门被推开,房间里云雾缭绕,乌烟瘴气,根本看不清楚脸。一个修长的人影走进来,随手开了大灯,引得我不悦地眯起眼睛,还不忘咒骂了几句。
我定睛一看,居然会是詹东圳。
他扒开人堆,将我拉起来,“沈写晴,跟我走!”随即二话不说将我拖出了包厢。
他的手钳住我,拧都拧不动。
我尖叫:“你放开我!”然后开始弯腰去咬他的手。
他无动于衷。
我只得被他拉着,直到出了芭比,到了对面的超市。
超市里的收银员都瞪着我们,我知道我俩一个浓妆艳抹,一个清秀斯文。
我故意噘着血红的唇,对那收银的说:“看什么看,我就是出来卖的,他是嫖客。”
那女的长大了嘴,半天没回过神来,惹得我哈哈大笑。
他没好气地去拿冰柜里的矿泉水,刚刚一出超市,便将那瓶冰水,一股脑地泼在我头上,顿时让我一惊。
“你好好醒醒脑子。”他说。
冰水顺着脸经过脖子,流到背心和胸前,冰得我一个激灵,顿时打冷颤。这下,才觉得刚才踩着棉花的脚,有点落在实地的感觉。
这时,响着警报的车突然出来在对面芭比的门前,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扑了进去。
我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此有些后怕了。
“为什么要帮我?”我颓然地坐在他的车上问。
他倒没回答,只递了包纸巾给我,“擦擦你的脸。”
他开车的时候很专心,一直正视前方,拿东西给我的时候也没有回头。我转脸看到他的侧面,很漂亮。
刚才他叫我什么?沈写晴。
沈写晴。
我暗暗里笑了一下。
终于不是沈小姐了。
“我送你回去,”他说,“这一次我就替你保密,但是别和那些人来往了,有药瘾的话赶快戒掉。你是姐姐,应该在写意面前做个好榜样。”
我原本翘起的唇角就此凝固,僵硬。
写意!写意!又是写意!
第二天,消息还是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他震怒了。我从来没有见他对我发过这么大的火,将我在家关了三天。
我听见妈妈对他说:“你平时也不管,就知道给她钱花,宠着她。如今出了事情,又打又吼的有什么用。女儿二十多了,如果不是你在外面的那档子事情,她哪儿有那么叛逆。”
“你又来了。我这也错,那也错。管她不对,不管她也不对。那你说该怎么办?”
妈妈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不……找个人绑着她。等她成个家,找个人来管她。”
“找个人?”爸爸感慨,“哪有那么容易,说找就找。”
“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
爸爸问:“你是说东圳?”
“我看着那孩子好,知根知底的,文静又不多话,性子也温和,不像他那两个弟弟。”
“可是写晴……”
“女儿这里我去跟她说。詹家那边你去,那孩子特别听他家里的话。”妈妈开始摊派任务。
晚上,妈妈果然来找我谈心,提到这事。
“我瞅着东圳真不错,好在你们都年轻,可以先把事情定下来,慢慢磨合,要是真不合适,我们再说。”
我板着脸道:“随便你们怎么好了,反正我现在是说什么也没用。”
这事情仅仅过了两个星期就铁板钉钉了。万万没想到他避我如瘟疫一般,也肯答应。
双方家长一起出去吃饭,我等在洗手间外面讽刺他:“我是犯了事情身不由己,没想到你还挺乐意的。”
他淡淡说:“合老人家的心意就好。”
也许在他心里,除非是那个人,其余娶谁都是一样。但是他念着她有什么用,她一天到晚就知道追着厉家的小子跑,根本没有时间搭理他。
我冷哼:“活该!”
没过多久爸爸就让我进海润帮着他做事,我的生活似乎真的就步入正轨,再也不和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们联络了。
过了半年,妈妈想办个简单的仪式,名正言顺地将婚期定下来。我故意给写意去了电话,就想气气她。
没想到她一口气跑回来,还故意玩儿失踪。
詹东圳为了找她,一宿没合眼,后来听人说仿佛看到写意坐上了去C城的长途车,他毫不犹豫地追了去。
我从来没有见詹东圳忤逆过家长,或者做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但是他却为了那个丫头,连订婚仪式都没来,让两大家人都很尴尬。
我甚至有种杀人的冲动。
数数巴望着娶我沈写晴的男人有多少,可是他就是不屑一顾。如今连订婚也不来,当众让我难堪,叫人看了多少笑话,他究竟是什么居心。
我气到极处给他打电话,他却说:“你不该拿话激她,写意年纪小,比我们都脆弱。”
我咬牙切齿地回答:“对。什么都是我不好。她年纪小是我的错,她心灵脆弱是我的错。她存心惹得你魂不守舍,也是我的错。她从一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哪样不怪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他叹气,“怪我,全怪我,我问了她不该问的话。”
我拿着手机,瞪大双眼:“你问她什么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说:“没什么。”
“你撒谎!”
他肯定在撒谎,他是个不会掩饰的人,一说谎就这样。
他对她说什么?他能对她说什么,引得写意这样,我不用脑子都想得到。
“詹东圳!你听着!”我盛怒之下对着电话喊:“我沈写晴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虽然我一点也不爱你,但是我容不得一个要娶我的男人这么无视我。无论她苏写意想我从这里得到什么,我宁愿毁了也半点不会分给她。”
我放出决绝的狠话,却觉得眼睛有些潮。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深吸了口气,努力想那些湿润的东西收回去,“如果还有下次,要么是我死,要么——我就要她死!”
说完这些掐掉电话,我突然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落下来。我是个不哭的人,因为一流眼泪就会弄花脸上的妆,一点儿也不好看。
这些日子,我戒烟戒酒戒毒,还戒掉他不喜欢的那些朋友,像小职员一样穿着套裙每天朝九晚五地去海润上班。我努力地学习着如何生活,学得很辛苦。
可是到头来,他一点却也没看在眼里。
我突然觉得我怎么能卑贱到了这种地步,几乎成了一个等待宠幸的深闺怨妇,真是作贱。我不是写意,想起她倒贴男人的那种手段,我就发笑。
在这世界上,沈写晴想要什么男人得不到?
原来他的生活并不配我,我只适合纸醉金迷的世界,于是我又找回了那些旧习。之后,我在海润无论做什么,他们都碍于我的身份,不敢揭穿我,随我挪用钱。
后来海润和厉氏一起合作开发购物中心。
隔了很多年,我又见到了回国后在厉氏独挡一面的厉择良。
听说他念高中的时候脑子好,性格却比我还嚣张叛逆,后来厉家的大公子因故去世后,他就完全变了个人。厉家故意将他送到这里来念书考大学,隔绝了以前的朋友,他似乎真的脱胎换骨一般,褪去一身邪气,还仍由写意那丫头折腾。
他是个极其出色的男人,难怪写意这么舍不得他。他忽而从容矜持,忽而冷漠高傲,不知不觉间又会在人前立起一堵透明的墙,阻止任何人的接近。有时候,我和他相处都会恍然有种瞬间的迷失。
有一次我对他说:“你都回国这么久了,那丫头没缠着你一起回来?”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明白我指的是写意的时候,轻轻笑了笑。这个平时当笑都是种工作的人,居然在我提到写意的时候,嘴角泛起淡淡的温柔。
他看了看我,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第一次正眼打量我,然后说:“其实,你和写意长得还有点像。”他和我谈话从来不提私事,独独这回例外。
我不屑道:“不可能。我要是长成她那样,死也不肯出门。”
他闻言又笑了笑。
我想起以前挑衅写意的话,既然她要抢詹东圳,那为什么我不可以抢厉择良。
但是真正接触以后我才发现根本是不可能的,我不会爱上他,他亦不会对我有兴趣。因为,我和他在骨子里都是一种人。
他多半和我有一样的感悟。
有人拉着我去炒期货,亏了很多,我在合作项目的账务里做手脚,在各个方面想法设法捞钱好将空白补回去,这种永无止尽的缝补几乎扩大成了一个黑洞。
我和詹东圳的婚礼订在了十二月。婚期的临近并没有冲散那个黑洞隐隐带给我的阴霾。
东窗事发那天,我瞬间觉得天崩地裂。我知道不但我会坐牢,而且海润也完了。
父亲知道真相以后非但没有像往常那般骂我,反倒握住我的手说:“写晴,爸爸知道你为了写意和她妈妈的事情一直怨恨我,所以从小不是你不想听话,而是爸爸对不起你,让你生气,是爸爸有错在先,让你这么难受。于是你觉得自己越坏,对我就是越大的报复。真的,是爸爸的错。”
我潸然泪下。
父亲叫来厉择良,就我们三个人在办公室里。
爸爸说:“择良,子不教父之过,写晴无论做了什么,都是我的责任。我知道你和写意好,你就看在写意的面子上,放过写晴。”
“爸爸!”我哭着叫他。
父亲拍拍我,继续对他说:“写晴还有几天就要当新娘了,如今她捅的一切篓子,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其实,”厉择良说:“沈叔叔,我们还可以……”
“没有其他方法,除非你愿意毁了你哥哥的心血,将厉氏拖下水。”父亲笑笑摇了摇头,“不值得,记住,这不值得。你是商人,不是慈善家。如今有没有海润并不重要,我有两个女儿,这是我今生最珍贵的财富。写晴有东圳,写意有你,而只要你们两家都好好的,我就很满意了。”
厉择良沉默不语。
待他离开的时候,父亲突然叫住他,“择良!”
他回身,站定。
父亲说:“我们的这些话,希望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对写晴的将来不好。而且尤其不能告诉写意,请你什么都不要跟她说,她还是个孩子,不可能明白这些事情。要是她知道我为写晴做出这些,肯定会更不喜欢她。”
厉择良神色一怔,许久才凝重地点头。
“你保证?”父亲追问。
“我保证。”他缓缓说。
一诺千金。
父亲笑了,“你明天替我去德国看看她,行不行?”
“这……我怕走不开。”
“去吧,这里有我。”
我那个时候就应该预感到什么。
直到第二天夜里,我推开书房看到父亲冰冷的尸体,才恍然明白昨日那些话原来是决别。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爸爸。他那么爱我,我以前怎么还会怀疑他对我的爱呢?我伤心的发疯,却不敢对任何人说。我和厉择良都答应过他,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我戴着孝,看着那身为婚礼准备的礼服,倏地就觉得讽刺,谁还有心思结婚。可是为了父亲的意愿,我们明天还是得去注册,草草地登个记便了事。
然后突然就接到另一个消息——写意自杀了。
我永远记得詹东圳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他那张白皙的脸瞬间失去所有的血色,就像一张薄薄的白纸,随即又被一片青黑覆盖。
写意妈妈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她从没出过国,立刻去申请护照和签证也要等好几天。究竟那边是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连厉择良也联系不上。
他说:“我去看看写意。”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我说:“不准!我死也不准!”
他看着我:“写晴……”
头回听见他这么叫我,却顿然觉得心酸。他这么说,不过是想让我放他走去找写意。什么都是写意,写意。
妈妈说:“好歹写意是你妹妹。东圳应该去看看,我们家就他一个男人了,得由他撑着。”
我瞪大眼睛问他:“你还是选写意是不是?”
他没有说话,回家拿了护照就去机场。
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我说:如果还有下次,要么她死,要么是我死。
爸爸,你错了。
你狠心地丢下我,以为我拥有他,我就会幸福。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詹东圳的离开割断了我最后的一根弦,我茫然地看着天空,站在沈宅的三楼轻轻一跃就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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