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五十六章
陆领坐在吧台上,一张监工脸,呆呼呼地望着服务生们收拾大厅。埋伏一进酒吧就看见他,逮着最近的一个服务生问:“他啥时候来的?”
那服务生直摇头:“我来他就在了。”
这小子是有一阵子天天泡在这儿,可那是以前,结婚以前。埋伏抚着腮上的胡子……问题严重了。走过去伸手捶他一拳:“还得着我这儿了。”
陆领身子不动,只微微偏过头,眼仁斜到眼角,看看自己被捶到的肩膀,阴森森地问:“你想清楚啦?”
埋伏立马认怂:“我错了,爵哥。”他发现这小子最近的脾气又回到以前那种见火就爆的状态了,于是探问的时候用了点技巧:“那个……老吴他们是是快放年假了?”
陆领像被蛰到一样,快速看他一眼,随即别开脸,掩饰地扒拉着额际耸立的寸发:“快了。”
果然不太对劲儿啊!埋伏绕到吧台里找烟,随口说:“伢锁明天,回老家,哥儿、哥儿几个出去搓一顿吧。”
陆领意兴阑珊说:“你张罗吧。”
埋伏点点头:“那你带齐你们家的,就行了。”
陆领含糊地唔了一声,突然低吼起来:“真他妈闹心——”
埋伏大喜,凑过来:“我就说你、有事儿吧。跟哥唠唠。”
陆领说:“管不着,死胖子!”
“操你大爷的。”埋伏抬手把他从吧台上推下去:“你他妈拿老子……撒气,总总得说说因为啥吧!”
陆领鼓着腮帮子,憋了半天:“我不说。你操我大爷吧。”
对于埋伏来说,伍月笙是个可怕到能镇压他好奇心的话题,所以他仅管猜着了大概,也没敢多嘴,用眼神把陆领凌迟一番,摸出手机圈拢明天的局儿。乔喜龙的电话半天没人接,埋伏吭哧瘪肚地骂人,这西洋鬼子难不成回法国煮饺子过大年了?
陆领定定地看了他半天,轻轻呼一口气:“埋伏,我过完年可能去北京。”
埋伏接着翻吴以添的号:“哎?老吴就不用我通、知了吧?”合起手机,抬头:“干啥?度蜜月?”
陆领笑笑:“三五一劲儿让我考注会,我去我哥那儿练半年手。”
伍月笙批示道:“去呗。”亏他筹备了这么多天,就想出这种狗屁方法。
陆领盯着她的头旋苦笑。亏他挣扎了这么多天,就得到这种冷淡态度。
伍月笙无视他一脸便秘相,收起挫片,勾着手指审视指甲形状:“那我过完年再跟公司提辞职吧,要不年底奖金就没了。”
那副理所当然一起去的模样,让陆领心脏一缩:“你就别跟着了吧?到那边就几个月也不好找工作。”
“我也没打算找工作啊。”伍月笙吹吹指甲屑:“我都养你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换班儿了。”
陆领反对:“你两天半就待够了。再说到北京大哥肯定让我住他家,你跟过去好吗?”
伍月笙不解:“有啥不好的?又不跟他住一屋。你哥那么有钱不能就买一套房子吧?”眨眨眼,兀地换上八卦表情:“对了六零,你是不是说过他还没结婚?岁数可不小了吧?还是离过的啊?”
陆领说:“对,你就这德性,到那儿招人烦去吧。”
伍月笙骂一句:“这不是跟你说吗?我见了人家还能这么问啊?你是不是找干仗?”
陆领脑子里乱得要命,他只得恶言恶语地破坏气氛,明知道会惹恼她,甚至让她起疑。猛灌了一大口凉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心思,就像瀑布一样哗哗流动。伍月笙看不下去了,指甲挫丢到旁边桌头柜上:“滚吧滚吧,你爱哪去哪去,想让我跟我都不跟。”
陆领一惊:“我没说不让你跟着。”
伍月笙什么也没说,瞪视他的黑眼珠中寒光流转。
陆领抓抓头发,坐到她面前:“又不是一走就不回来了……”
她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扇过去:“我让你滚!”
特别难过的时候,一定不能出声啊,一出声准会哭的。
告诉自己是在配合他演戏的伍月笙,不知怎地格外投入,眼泪刷地就出来了。
陆领这次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被扇,嘴唇硌到牙上,泛起微咸的味道,刺激得他肝火骤起:“你跟谁耍上瘾了!”直觉地抬手要打回去,被她的反应吓到。
非常平静的一张脸,清汪汪两道泪却顺着面颊的弧度蔓延,越流越细,由凶悍到迟疑。
看得他跌坐在床上,从胸口到四肢有种麻痛的无力感,舔着嘴唇内侧的伤口望天:“你哭什么呀,手打疼了是吧?”
伍月笙冷笑:“总他妈骂我没心肺,你长心了吗?你要去北京,跟谁商量了说走就走?”
她说话一点哭腔也不带,眼泪像假的一样。嘴角竟然还有隐约的弧度。这个连哭也不会好好哭的人,到底难得坦率一回,陆领也不好意思扫她的兴。
哭吧,太阳还有黑子呢,谁能没个烦恼?女的就是要会哭才像话。
听程元元说,李述走,伍月笙也没哭,至少没当着别人面哭过。
也许她只把这场婚姻当成责任,可是会有一种起码的信任被养成。缘于这种信任,依赖、听话、孩子气、甚至还有认真的崇拜……他得以一点一点享用别人见识不到的她。然而这些终于还是被他自己亲手推开,好的东西,成为过去式。
软弱涌出的瞬间之后,她即恢复相识最初的那种防范和尖锐。
陆领这一瞬间蓦地发现,他已经成功地把自己逼到了底线。
惊觉哭出来的时候已经无可遮掩,伍月笙索性放纵了眼泪,换上自己一贯示人的假面,警告他:“我妈要是知道你把我一人撂下了,自己去北京,不领着帝豪那伙娘儿们给你们家灭了的!”
陆领嘀咕:“说把你撂下了吗?”也撂不下。
伍月笙又笑又叹:“早晚的事。我觉得咱俩这个婚结的,成天就干仗儿了。”点了根烟,辛香入喉,沿着气管飘蹿,余烟钻过鼻腔逸出,一口烟弥漫开来,掩盖了所有气息。
半个月没沾这东西,还真是想得不行。
她说:“你要是都想好了,分开一阵儿也行。”
他不敢正视她,却问:“三五,你知道什么了吗?”
她点点头:“烟灰缸给我。”
他追问:“你妈告诉你的?”
伍月笙弹着烟灰,意外地望着他:“你都跟我妈说了?哎?她竟然没念叨我。”不等他露出破绽,她话锋一转,又说:“估计她知道念叨也没用。我耳根子要是那么软,还用等她费劲?你几天就把我磨叽服了。我知道你们家人急,老太太岁数大了想多看一代人,这我都能理解。但是你能不能也理解理解我,六零?从一开始我就说了,结婚是结婚,但我不愿意要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对吧?咱俩虽然总干仗,但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对不对?”
陆领说:“啊,知道。”
伍月笙笑笑:“你也不用不得劲儿,跟你在一起挺好的。我什么德性我自己知道,你都不跟我一样的,要不过不到今天。但是……操!”烟熏得她低头揉眼睛,长发垂下,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危险地在烟头前晃动。
陆领提醒她:“燎着头发。”
伍月笙伸手把头发别到耳后,咳了咳,继续说:“但是父母亲属,这没办法改变的,为了孩子的事儿绊蒜,也不可能就一天两天。长痛不如短痛吧,噢,六零?”她在烟雾中眯着眼抬头看他,“咱俩这脾气,耍起来都跟不是人似的,趁都能好好说话……我妈那边儿你就不用管了,本来就是她惹的祸,也说不出来啥。你去北京也行,要是老太太她们不舍得,就在家接着考研吧。不用躲我,没必要,你那是瞧不起我。总之你撒下心好好学两年,真的,你爸对他儿子现在这样挺失望的,他不说我也看出来了。”
这个话题,似乎永远都会生很多事端,她以为他因为她不肯要孩子,结束两人的关系。她不会明白他想要她生孩子,是可怜的想用她的孩子,把她留在身边。
他明明应该生气,又怎么也气不起来,她的这种想法,现在看来是应该庆幸的吧?陷进去的人只有他,她能够轻易抽身,很好。
她不知道他爱她,很好。
笑可泯恩仇,没恩没仇,就是路人了。回到起点,便可以调整错误的轨道,再重来的话,知道不可以在一起,就不要把心交出去。
可是,为什么还执着于失去的呢?已经决定了不要相濡以沫,却仍做不到相忘于江湖。眼泪果然除了体内多余的盐份,实际排解不了任何情绪。更不能改变什么,哭完之后,不好的现实还是要面对,没解决的麻烦,还是要想,怎么办。
所以千万不要相信“哭出来就好了”这样的话。
伍月笙被梦里自己哭泣的模样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陆领睁开眼:“干什么?”撑起身子打开台灯,回头看见她满头大汗:“做恶梦啦?”
“啊。”伍月笙惊悸未定,表现有些呆缓:“梦见我把你给片了吃了。真恶心,本来不知道,吃完了才知道是你。”
陆领愤怒地掐着她下巴使劲晃晃:“你要是吃了我,脑袋会变成膀胱。”
伍月笙被晃得脑仁嗡叫,犹在兀自感叹:“吓死我了……”
搓搓她肩膀,他说:“好了睡吧。”转身去关灯。
她忽然靠过来,紧紧环着他的腰,额头抵住他手臂。
陆领全身僵滞。
她把手探进他睡衣里面,压在他心脏的位置。
他不敢回头看她的脸,不能让心跳太快,不该有所回应。然而按抑多天的想念在身体里挣扎不安,被她轻而易举地唤醒。
伍月笙说:“陪陪我吧。”声音很低,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拒绝,比当初站在仇人的立场提出这种请求还没把握。
陆领拉开她的手,放到自己肩上,回头亲吻她紧抿的嘴唇。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撬开了牙关,差点就接不住,脑子因窒息产生昏迷的错觉,潜意识的地想要躲避危险。他像知晓她的想法,倏地抬起一只手,几近残暴地扣住她的后脑,用力按着,手指和那头长发纠缠成一团,阻止她的闪躲。慌乱失措的舌头,席卷着决绝的热情,放肆地侵入她的口腔。
下一刻,伍月笙的腰忽然一紧,被压倒在床上,才找回重心。他抬高她的下巴,牙齿在上面啃咬,另一只手刚急切地拉开她的衣襟。伍月笙低呜一声,仰着头姿势令她呼吸不顺畅,想扳开他,却反被他捉住手,按在身侧。
他微微撑起身子,两人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
陆领有一丝崩溃。
百无禁忌的他,素来没有忍耐的特质,这些天已做到极限。她现在就是一个让他无论怎么做都觉得不对的女人,看着她,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只能眼睁睁地渴望。她说话,他却一个字都听不入耳,满副心思都是抱她到怀里,证明一切都没过去。可是太在乎了,他在乎她知道真相以后的态度,以她的高傲,他可能连被仇恨的资格都没有。她只会鄙视,然后淡忘。
感觉到他的退却,伍月笙圈住他的脖子:“你磨蹭什么?”她直白地催促:“要不要?”
他说:“要啊。”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停止自我厌恶,埋头在她微微汗湿颈侧种下一个瑰色的吻痕。
本来是想告诉她,就是一厢情愿也好,他会一直在。结果就当他也察觉到她软化的时候,出现了恶狠狠的玩笑。看到她浓云遮盖的眸子诉说对他的失望,他自己也失望,又不能辩驳,这种时候只能用身体来解释。伍月笙无计可施地搂着他,努力地睁大眼睛,让泪膜困结在眼眶里,而不去潮湿他的手心。被蒙住的世界一片模糊,只能从指缝中看到原本就不大明亮的灯光。感觉到他亡命似地越吻越凶,从亲吻到贪婪的吮吸,似乎在寻找一个角度将她整个吞噬。而她所能做的只是,他要什么,她便给他什么。反正她从来就觉得血缘什么也不是,他现在要抛开理智,她就主动邀他堕落。手指沿着肌肤结实的纹理搔刮、摸索着探下去,覆上他等待纾解的器官,将已经骇人的温度攀升至沸点边缘。
有些东西例如欲望,一旦出现苗头,就像最恶性的癌细胞那样,永不停止地扩散,直到把寄主干掉,自己再走投无路地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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