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卫由希

　　苏竟挂了电话，发现老人已不知去向，就朝广场前的公交车站走去。还没走几步就想起来一件要命的事，那就是她现在身无分文，她又一次犯了同样低级的错误——为什么她总是忘记要留下坐车的一块钱呢。

　　无力地轻叹了一口气，她有些受不了地往广场中心的喷水池走去，坐在那里看着偌大的广场一角——那里有很多白鸽，它们身躯娇小、不停点着小脑袋，洁白羽毛在黄昏里像被镀了一层金，它们一会儿拍打着翅膀走动，一会儿展翅低飞，看起来灵活万分，很无忧无虑，一点也不怕人，除非有人恶意闯入，比如那个小男孩。

　　那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他跑离年轻妈妈的怀抱，表情认真严肃地向鸽群悄悄移动，其实他身边早就有鸽子看到他了，但它们全都不以为意，仍旧吃着各自的餐点。

　　它们连大人都不怕，又怎么会一个毛头小子呢。

　　突然间，已经深入到鸽群中心的小男孩怪叫一声，然后在鸽群中不停地奔跑，同时还不忘挥动着他那双短小的手臂，看到那些白鸽因为他的动作而纷纷惊起，他才停下来，捂着鼓鼓地小肚皮，冲着他微微皱眉、佯装生气的妈妈咯咯笑个不停，神气得俨然完成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种单纯的恶作剧，连坐在远处的苏竟也被感染，她也禁不住轻笑出声。

　　“苏小姐真是好兴致，在这里看白鸽！”苏竟侧身不期然响起低沉又带有笑意的男音。

　　她抬头看清来人，脸色微白，口中却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兴致也不错啊，居然在这里观看别人看白鸽！”

　　这个人是卫由希。那个前天一天里苏竟见了四次面，却没有一次留下好映像的男子。

　　卫由希也不介意，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望着那个得逞的小男孩故计重施，屡视不爽。

　　苏竟已经不是怀春的少女，她当然知道这个金光闪闪的大帅哥会站在这里不可能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意，所以看到他那一瞬的紧张感也因为这个认识而消失不见。

　　其实，昨夜从酒吧回来以后，她鬼使神差地上网谷歌了一下哲森老板，在不到0.01秒的时间里居然搜索到2百多万条信息，当然，那些不外乎是他如何如何帅气多金、如何如何年轻有为，苏竟经过一番提取之后得到的就是：卫由希，26岁，哈佛商学院硕士，精通英语、法语、意语，两年前毕业回国，然后从祖父那里接手家族事业，而大名鼎鼎的哲森只是他们家族事业的一小部分而已，也是他回国以后的杰作。

　　是很了不起，不过这些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到那对尽兴的母子离去，苏竟也觉时间差不多，正想着要不要告别，抬头却见他双手插入口袋、优雅地站在那里，表情淡漠地望着那片已经无人的白鸽。

　　抱着不便打扰的心态，苏竟默不作声地离开，但是她没走一段路就停下，然后折了回来。

　　金红色的阳光之下，卫由希修长的身影被拉成一条细细的长线。

　　“卫先生，你好！”

　　卫由希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的时候，面上的淡漠消失殆尽，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笑意，他并不说话，只是俊眉微挑，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这一声‘卫先生’与刚才的态度太不相符，还是因为她的去了又回。

　　苏竟以为他是在等待自己的下文，于是接着说，“那个，卫先生，能不能借一块钱给我？”

　　卫由希明显没有料到苏竟走回来是要向他借钱，而且还是一块钱，他眉头皱得更深，盯着她看的那双凤眼也越发狭长漆黑，连迎面照射进去的金色夕阳居然也消失在他的深邃之中。

　　他只是有些玩味地看着，不发一语。

　　苏竟也知道他会有这种疑问，却也懒得再做解释，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回答。一块钱而已，做什么也不用给你交待吧！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站在那片空旷的广场上。

　　过了很久，久到苏竟一向的好脾气也有些撑不住了，对方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没有一块钱。”

　　“那打扰了，再见！”听到这样的回答，苏竟说完就转身离开。

　　我是有病才会向他借钱！明明那么有钱，却吝啬到一块钱都不肯借，真是恶劣至极！那些想嫁给他都想疯的女人都是瞎子吗？

　　唐心现在在郊区，远水也救不了近火，从这里走回去也不过是七八公里，走回去也不会死个人，为什么刚才自己要对他开口呢？苏竟越想越懊恼，越想越后悔，一边又万分庆幸自己今天穿的鞋还好跟并不是很高，不然她只好光脚回去了。

　　也不知道唐心现在怎么样，每次她回去扫墓都会呆一个晚上。

　　忽然想到自己也有很多久没有回家，上次回家是清明节，再上次是春节，明明回家才只要三个小时的车程，但她硬是忙得没空没家，还好奶奶和老妈的身体还算硬朗，今年上研一的老妹，如果近几天回去，她也一定也放假回家了吧？

　　一想到回家，苏竟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些没完没了的相亲宴，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她哪有那么没市场啊？那个老妈，天天紧张兮兮的，搞得好像她是滞销货、只要有个人肯接手她就会烧香拜佛一般。

　　但即便这样，她也是幸福的，和唐心比起来。

　　人总是这样，在失去以后才会发现，原来那些不能忍受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值得一提，又或者说，也许那些根本才是幸福的来源。

　　左侧突然响起的鸣笛声打断了她的神游，苏竟转头看到有辆一尘不染的奔驰在身边无声无息地停下，车窗被慢慢放低，然后就看到里面正笑得很妖孽的男子对她说，“苏小姐去哪，我送你！”

　　苏竟理也不理他，径自向前走去。

　　这算什么？刚才连一块钱也不借，现在却又假装好人送她回家？

　　不用！

　　走了一段，苏竟发现周围的行人都在看她，准确地说是在看她身边那辆车，不厌其烦地指指点点，侧目惊叹。

　　是啊是啊！S600嘛，好几百万嘛，这是一般人一辈子也消费不起的奢侈品嘛！

　　苏竟气呼呼地在停下来，但那辆车明显心不在焉，在苏竟止步后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而这时它已经超过了苏竟，只见它又倒回来，车窗再次被摇下来，路边那些窃窃私语的人马上又再次尖叫起来，当然指的是女性。

　　“哇，那个人好帅啊！”

　　“是啊是啊，是明星吗？不过有些面生！”

　　“可能是刚出道的吧，不过我一定会支持他的！”

　　“真人都这么好看的还真是少见啊！”

　　苏竟听着身后那些女生的话语，一脸黑线地怒视着肇事者，但他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笑着说，“我只是想送你回去，把你送回家，我就不烦你了，我保证！”

　　苏竟当然不相信眼前这个美男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才会过来纠缠，但也实在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可与其一直这样被人观看，她最好还是选择上车。

　　果不其然。身后又是一阵尖叫声，苏竟不知道这些尖叫声中是代表羡慕还是嫉妒，亦或者两者都有？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要能甩开身上那些粘人的视线就好。

　　至她上车报了一个地址以后，车内就是一派极不和谐的寂静。

　　苏竟侧头偷偷看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好看——余晖中敛眉凝思的侧脸，坚硬而又不失柔美，眉鼻眼，没有一处不是艺术家精心的雕镂，尤其是那双青黑色的眸子，仿若深山野林之间久不见天日的一汪深潭。

　　他极不在意地轻握方向盘的手也很美，修长有形、骨节分明、纤细中带著沉稳的张力。苏竟不禁再次感叹起造物主有时真的很偏心。眼前这个男子，他的美不仅停留在每一寸肌肤，而且还渗入骨骼，血液和每一个动作，就连呼吸好像也是美的。

　　卫由希却对苏竟的注视和内心的惊叹毫无知觉，仍面无表情、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认真得就像他原本就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司机。

　　苏竟有些受不了狭小的空间里、他那不容乎视的存在感，伸手将车窗摇下来，直到外面下班高峰的车水马龙涌进车内，她才觉得不再那么难受。

　　眼前的景物从视野中快速倒退。

　　再次见他，判若两人，这个看起来忧伤得让人怜惜的男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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