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医院里百无聊赖的日子,也过得很快。每天都要吊好几瓶的点滴,很多水,滴滴答答地流进身体里,一天,两天……一个星期,无声无息,只是手背上青青紫紫的一块一块随着时间的流逝,消退又出现。
十二月的天气已经跌破了凉爽的界限,安之套了两件毛衣,温顺的躺在病床上,电视机开着,吵吵闹闹地演着什么偶像剧。
何凌希每天都会抽空来陪她,大多是在晚上。他坐在床边上,捧着手提电脑处理大堆大堆的文件。她也不看他,顾自地看书或者睡觉。她知道自己赶不走他,便也不枉费力气,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与他说话。他自然也没什么好同她理论的,只有时替她掖掖被子,倒倒茶水,或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解解闷,他兴许真把她当小孩子养了。
安之侧目,床头柜上摆着个他带来的IPOD。关了吵闹的电视,插上耳机,将音量调大。
“ThefallingleavesdriftbymywindowThefallingleavesofredandgoldIseeyourlips,thesummerkissesThesunburnedhandIusedtohold
SinceyouwentawaythedaysgrowlongAndsoonI'llhearoldwinter'ssongButImissyoumostofall,mydarlingWhenautumnleavesstarttofall”
还真是萧索的歌,她合上眼,静静地听。
程一之敲了许久的门,也没人应,于是便推门进去了。
走进,才瞧见床上的安之,懒散地躺在那儿,眯着眼,两只耳朵塞上了耳机,毫无血色的面孔上挂着漠然的表情。她瘦了,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显得有些凌厉,让他的心脏突地震了一下。
将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他在她边上坐下,并没有吵她。
知道她受伤住院,还是在前些天大学同学聚会上。同学聚会,席间不免谈及些陈年往事,说及他自然就谈到当时和他如胶似漆的安之。一位好友正巧在A院急诊室上班,说起前一晚急诊室送来一个中刀的女病患,似乎也叫安之。他当下一颗心便悬到了半空,托那位好友征询。
消息在昨天就得到了证实,他原想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就来看她,但冲到A院的门口,他折返了,原因是他看到自己戴在无名指上静默却闪亮的婚戒。
程一之垂下头,灯光底下,稍稍摆动手背,戒指就折射出光来。这枚戒指,就像是道德与责任的枷锁,把他牢牢钉在婚姻的门板内。昨夜辗转反侧,他想或许早在初恋的时候,自己的整个心都已经交了出去,挂在她身上,即便无法终成眷属,也做不到完整地收回,于是对门板外的她,就怎么也戒不掉了。他不妄图什么,只想再见见她,哪怕只是客套地问候。
“Imissyoumostofall,mydarlingWhenautumnleavesstarttofall”
EveCassidy落下最后忧伤而华美的尾音,安之缓缓拉开眼帘,思念的余味带上忧伤的气旋,她的眼眶染上一层水汽。人太过无聊果然是会变得伤春悲秋的。
“安之,你还好吧。”他站起来,望着她微红的双眸,自然地流露出疼惜。
“你怎么来了?”她摘下耳机,声音微哑,声色并未如往昔一般冰冷。
“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巧合知道的。这是我从T大附近那家**饭馆打包的中午饭,趁热吃吧,不知道还喝不和你胃口。”
安之伸手接过保温桶,融融的笑就浮现在瘦削的脸上:“你还记得啊,那家饭馆。”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她低声道:“黄金玉米粒,玻璃樱桃肉……”
“都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很难得,T大附近许多小店都换了主人,也就这家店的老板还是原来那对夫妻。”
她执起筷子,夹起块绛红的肉,入口,熟悉却又陌生的滋味。咽下,她吸了吸鼻子,莫名地傻笑开来。“还是读大学的那个时候好。”
“安之,你有心事。为什么你会受伤?”
“你是知心大哥哥吗?”她咽下一口玉米,好笑地问他。
她不想说,他便就不问,自然地转了话题:“也不知道是谁,以前一碰到事情,就哭着鼻子跑到我这里来诉苦来着。”
“你要好的女生那么多,哪里知道是谁啊,反正一定不是我。”
“我要好的女生可不多,围在你身边的男孩子才叫不少。”
他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恍若又回到那一年的青葱岁月。那时候她比如今更率真随性。每遇到不痛快的事就拖上他,跑到学校草坪上的双人秋千那儿,抱着膝盖坐着,嘴角下拉,鼓着腮帮子大吐苦水。吐完了,就深深叹一口气,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每当她绽开笑颜的时候,他都觉得她浑身上下都在发光,这样刺眼的光,也只在她身上出现过。
两个人有一句每一句地扯着以前的事,讲到高兴处,一齐开怀地笑。
其实安之心里清楚的,她就像一个鸵鸟,在现实遇到了无法顺遂过去的事情,就把头深深地埋到记忆的沙堆里,从过去的快乐单纯里得到虚幻的安慰。
程一之又何尝不明白将彼此的过去如此坦诚地放在阳光下晾晒对于两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只是人有的时候,免不了自欺欺人一番。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安之见窗外的天色暗沉了下来,道:“别让蓝馨等急了。”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里没有丝毫的色彩,神色平静,和陷入回忆中的活灵活现判若两人。程一之目光微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应了一声。
“你保重。再见。”
“再见。”
这一个下午,是他们相遇后一同度过的最为宁静的时光。道一句再见,却不知,是否有着缘分与心思再相见。
她掀开被子,有些艰难地起身,刚走到窗边,房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竟是方艾,她有些怔忪,刚才在楼道里擦身而过的人,似乎是程一之。抬眉见到窗口处身形单薄的安之,她停下了脚步,将疑问暂且搁置。
“安之。”
安之回首,惊诧道:“方艾。”
“我和青盛刚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就接到何凌希电话,说你受伤住院。你替他挨刀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遭了贼。再说,我不是替他挨的,是不小心撞刀口上的。坐啊。”安之指了指床边的两把椅子。
方艾过来扶她,两个人都坐了下来。
“那你意思是他在你家。安之,你不是不想和何凌希扯上关系的嘛。”
“是不想。现在就更不想了。”她眼神游离,满不在乎的样子:“你满嘴的何凌希,也不关心一下我的伤势,真是世态炎凉。”
“我要不关心你,能心急火燎地赶来?你也真遭罪,那一刀扎进去,得痛成什么样。”
“直接给痛晕了呗。晚上睡觉都得打点止痛剂,不然真疼得睡不着觉。”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轻松,就像是在说别人似的,反倒让方艾说不出的心疼。
“安之,你和何凌希的事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已经传开了。听说这次你中刀是Tina搞出来的鬼。据说警方已经着手调查Tina家那些黑底。而且,最近他们公司的股票也有些不正常的浮动。”
“你想说,是何凌希在后头动手脚?”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安之,何凌希对你,是真的。”
安之沉默片刻,开口道:“方艾,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对他,是也动了感情。凭他外表以及人格的双重魅力,拜倒在他裤脚管底下实属正常。但我觉得这种情感会被他复杂的世界引发的种种琐事冲突一点一滴地浇灭。就好比这次,我侥幸没死,但也绝对不想再遇见一次。类似的话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他的生活我过不来。”
“以前你对何凌希没感情,而他对你也意欲不明。现在不同了,你何必自惭形秽,一个劲地退缩?”
“或许,没有喜欢到爱的程度吧。”
“安之。”方艾拉下脸来:“以前程一之的事情上也是,你要是硬攥住他能让他和蓝馨在一块儿么。你也是不够爱他才会放手的?”
安之侧头,天色已是墨般黑漆,弯月当空,勾勒出凌厉的弧度。
“生活已经很累人了。如果爱情也让我觉得疲倦,那我宁可不要,那样日子也能过得简单自在一些。”
她的眼仁黑白分明,透着隐隐的淡漠。
“合同还有两个多月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会离开F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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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著名企业韩氏集团上市三周年庆,晚宴邀请了各类商界人士,更有不少明星到场献艺。
“何凌希,我老婆去看过安之了。”许青盛靠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眯眼扫视着宴会厅里的盛况。
“怎么说。”何凌希西装笔挺坐在许青盛身边。他将酒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小妮子又钻牛角尖了。不过也是,刚想靠近你一点就被人捅了一刀子,换谁都怕的。在她眼睛里,你的可靠度本来就只有八成的样子,现在估计折上折了。”许青盛目光定在与当红明星举止亲昵的韩子峰身上,不禁吹了声口哨:“韩子峰还真是个二世祖。”
“我看未必。韩敏楚如此精明的人也肯把权放给这个儿子,就足够说明他的能力。”
许青盛不可置否地一笑,转而道:“今天倒没见Tina那只花蝴蝶,果然清净很多。我看她家的老头子,快穷途末路了。媒体对他的不断地进行负面报道,股价天天在跌,警方又在察他。唉,真是有女如此,害死全家。”
“人总要对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任。我不是没提醒过Tina。”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却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凌希,如果你真的为安之好,就该给她一个安静的生活环境。这些争来斗去的事,就别让她知道太多。”许青盛起身,理了理西装:“方艾今天去的时候,看到程一之从安之的病房出来。我想,安之并不适合再呆在医院里了。”
随着许青盛远去的脚步,何凌希低眉,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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