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人不一样,我的大学留在了本城读,原因是放心不下我家七十好几的苏老爷子。苏老爷子是我的爷爷,我是众人口中被手掌心含着长大的苏大小姐,我们爷俩住在城市东郊的一条小胡同尽头,一座四季分明、鸟语花香的别院里。
父母常年在外出公差,飞机是他们的家,至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在电视里见到他们比在家里见着的机会要大上好几倍。爷爷说,那是公务,是国家大事,和家里的小事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年少时的我不懂,常常哭闹着,可现在的我依旧不懂,只是不再寄予希望,不再奢望。
那一日,瓢泼大雨从午后就下个没停,家里养的小贝几天走失后就再没有回来,爷爷说,小贝是条懂事、通人性的小狗,终有一天会找到回家的路的。那时候的我相信了,记忆中,我从没有质疑过苏老爷子对我说过的任何话,做好的任何安排。
可是很久以后,当小贝成了一条成日懒洋洋躺着不动的老狗时,我再见到它,却是别人的怀里。
雨哗啦啦地一直下,我放假在家百般无聊,爷爷自打午饭后就出门至今未归。我问了警卫官,他也摇头,直说老将军有要事出门,具体也不清楚。爷爷甚少不带着警卫官,独自出门,这让我的好奇心越发的重了起来。
小院外,似乎有车的轰鸣,我从藤椅上一跃而起,撒欢着朝门外跑去,定睛一看,还真是爷爷的红旗老爷头轿车。只是这车停在了那里半晌,却不见有人下车,就连司机都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发动机依旧没有熄火的迹象。
许久之后,爷爷率先下了车,拿过了警卫官手里的雨伞,小心翼翼地亲自打开了后车门,一手牵着一个清秀的男孩下了车来。
我站在门前,隔着重重雨帘,就这样邂逅了一个少年。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司南,是爷爷曾经南征北战时部下的儿子,而那个部下因为出了点小麻烦,双规下了马,回了老家静养。
那时候的司南瘦不拉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低垂着,双颊耷拉,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几百万一样。我看着爷爷百般讨好地对他犹是心里不是滋味,那时候,这干醋吃的很起劲,我甚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个黑脸小子很有可能会抢走爷爷对我的宠爱。
“小染,快过来,爷爷给你介绍,这是你司伯伯的独子司南,比你长了两岁,目前上大三,今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会暂时住在我们家里。”苏老爷子喊住了想上楼琢磨对付那个臭小子的对策的我,老奸巨猾的眼睛在我和司南之间来回转悠了几圈后,才继续说道“小染,爷爷可把话说在前头了,你可不许欺负司南。”
“爷爷,我没事欺负他干啥!”我不服气,嘴上强辩,心里却在嘀咕,这人忒没礼貌,自打进门后就没给人一个笑脸,甚至连瞧都不瞧上我一眼。
哼,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寄人篱下的落魄少爷么,这谱摆的可不小。关于司南父母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电视里新闻这几天也连番滚动播出,要想不知道一二也是难事。在我看来,爷爷将这个麻烦人物的儿子带回来,绝对并非是一件明智的事。我们老苏家,不管这些是非好多年了,谁知道这次又会引发什么乱七八糟的后果来。
如是想着的我,白了一眼司南,赌气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看着爷爷对着一句话不吭的司南嘘寒问暖,更是气愤到了极点。
“好了,司家小子,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一切有苏爷爷担着。”爷爷许是有些累了,他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转头吩咐我“丫头,记得把家里的钥匙给司南。以后你们可得好好相处。”
我随口应了一声,在爷爷鞭策的眼神下嘟嘴,情不甘意不愿地从抽屉里拿过钥匙,走到司南的跟前,昂起头,特地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将钥匙拎在半空中,说道“诺,这是家里的钥匙!”
那是司南第一次抬头看我,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似乎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其中一抹正对着我的,是清晰可见的讨厌。
他没有张口,只是从上到下地打量了我一眼后,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就要上楼。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口气带着几分蛮狠地说道“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别人给你东西,你好歹要接过说声谢谢吧!”
司南低头淡淡看着我拉着他胳膊的手,半晌清浅地开了口“我没有拿,不需要道谢。”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磁性,隐约有几分厚实。我一愣,没想过一副发育不良的穷小子也能有这么好听的嗓子,忽然心里在想,他如果唱歌起来,想来会很好听,指不定能迷倒不少学校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当然,迷倒的只可能是她们,从来不包括我苏莫染,苏家的大小姐。从小到大,我什么场合没有去过,什么样的世面没有见过,围绕在我身边的帅哥俊男什么时候少过。
“我不管,爷爷让我拿给你的,你不拿也得拿。”我说,口气带着几分倔强。
明明是不愿意给钥匙的,偏生到了最后成了强买强卖,硬要人家收下不可。
见司南迟迟没有动作,我干脆一把抓过他的手,将钥匙一股脑地塞进了他的手掌里,他的手修长,秀气,抓住的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了心漏跳了两下,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飞快地跑回了楼上。
不曾想转身弧度太大,穿着的毛茸茸的拖鞋,中看却不中用,一个没留神就被一旁的沙发脚绊倒,眼见着就要在这个今天才见面,刚刚才呛声的臭司南面前跌了个狗吃屎地的时候,忽然一双手臂有力地抱住了我的腰。
时间好像停在了那一刻,那一双黑眸里倒影出的那个脸颊绯红、心跳飞快的女子却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心下一恼,我怒吼道“你干什么!你个登徒子!我就知道,在爷爷面前装的很是那么回事,现在……啊!”我的话没完,司南的双手忽然松开,使得我华丽丽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腰酸背痛地咬牙切齿的我怒目瞪着那个一脸依旧木然的男人,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后,扬长而去,却不是上楼的方向,而是朝着门外依旧下着瓢泼大雨走去。
“喂,下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啊!”我从地上爬起来,边揉腰边呲声喊道。
司南没有搭理我,继续走着,渐渐消失在了雨幕里。
我坐在地毯上,看着那一串钥匙,心里忽然不是滋味起来。他没有要我塞进他手里的钥匙,却在大雨里故意走了出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拆我苏莫染的台么?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想好的,目的就是想要让爷爷觉得我办事不利,连个闷葫芦都好欺负。
哼,我偏生不让你如愿,你不要钥匙,我偏要给你!你大雨里离家出走,我偏要把你追回来!心里如是想的我,抓起地上的钥匙便也冲进了那一场瓢泼大雨中。
那一场雨是我和司南的开始,也是我对下雨天厌恶的开始,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追出去,或者以后的一切都会不同了。
雨很大,意气用事没带雨伞的后果就是全身淋的湿透,头发贴着脸,就连视线也变得模糊。司南不过早我几步的时间,可等我追出去却早早不见了踪影。
小胡同并非只有一个出口,而是有好几个转角的巷子,我和爷爷常去的是第一个巷子口,左转,有一家叫暮春斋的地方,那里的厨子烧菜的味道很是特别。爷爷常打趣地说,连我这张叼嘴吧都能称一声好的,想来这厨子五星级别是不在话下了。
我一路追出去,直到了最后一个转角,却也没有见到司南的半点身影。雨水顺着脸往下流的感觉越发难耐,我不耐烦地用手捋雨水,脚下一个不留神被台阶绊了一跤,两只手撑着,单膝跪倒在了地上,好不狼狈。
在过去的十九年里,我从来没有这么连二连三地跌跤过,哪怕是不小心向前倾倒了一下,都立马有一群的人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满脸堆笑,然后一口一个苏大小姐小心。可是今天,那个男人不但不扶我起来,还恶意地放开了手,现在又害得我脚扭伤,膝盖隐隐作疼,还有血丝不停向外冒。
我眼泪哗哗地和雨水融在了一起,坐在了胡同的转角,一口一个死司南,坏司南,还不忘咬牙切齿地将钥匙重重甩在地上,犹觉得不够解气。
雨越发的大,我却开始觉得有点冷。
就在我第一百遍诅咒司南也和我一样摔一跤时,一双修长的手臂伸向了我。
我抬头看去,接连不断地雨丝里,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上依旧是那看不见表情的五官。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从那一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笑意和嘲弄。那一刻,即便是嘲笑,我都在心底有些雀跃,雀跃终于见到了这个男人不一样的表情。
“你干什么装好心!有本事,你别回来啊!”我扭过头去,拧巴着嘴要强,眼神却止不住偷瞟那一双修长地手臂,生怕它再一次凭空消失。
司南冷哼了一声,大有作势掉头就走的姿态。眼见着那一双手臂又有要收回的趋势,我赶忙一把抓住,脚下一刺痛,差点又要跌坐回去时,被他牢牢抓住。
那一刻,湿冷的袖子上透着他的温热体温,竟觉得十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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