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已经沉睡了一天一夜。

　　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幕，若云溪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变的灰暗。

　　就这样，她失去了她的第二个孩子。

　　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若云溪再也无法忍受，无声地抽噎。泪水像小溪一样，从她的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那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和他的孩子。

　　他亲手扼杀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而她，亲手扼杀了第二个孩子。

　　她应该恨他的，可她恨不起来。或者说，她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泪水淌在嘴角，是酸涩的味道。虽然失去了他，但因为这个孩子，她的心里还充满了希望。可现在，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她的心，就好像被掏空的身体一样，没有了半点知觉。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若云溪的思绪。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慕雨轩的脸上，出现一片鲜红的印记。

　　“你在做什么？”她茫然地问。

　　慕雨轩没有说话，挥起手，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若云溪想阻止他，可偏偏说不出话，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不要——不要——”若云溪无力地摇晃着手臂，拼命阻止，“不要这样，雨轩哥哥——”

　　“若若，都怪我。我本来是要带你散心的，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那里碰到冷苍野，才让你失去了这个孩子。真的都怪我，我现在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我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让你受到这样的折磨。”

　　“不怪你——”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早知道他在那里，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带你去的。若若，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如果再这样郁郁寡欢，恐怕很难恢复。女人在小产之后，很容易落下病根。严重的话，甚至会终身不育。如果出现这样的结果，就是杀了我，也难敌其咎。”慕雨轩跪倒在床前，双手揪着头发，脸上是痛苦不堪的神色。

　　“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我真的不知道，你对他会这样在意。爱之很，恨之切。若若，你要是真爱他，我替你去求他，让你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好不好？只要你能好起来，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他的话，仿佛像烙铁一样，一下子烙烫在她的心口。看着那张俊雅的脸上百般自责的神色，若云溪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脸颊。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这样无怨无悔地付出，从来都是这样不离不弃地爱她，她到底还要怎样辜负？

　　那个人，已经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和他之间，最后的一点关联也彻底断了。从此之后，萧郎只是路人。

　　缓了一口气，若云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雨轩哥哥，不要再提他的名字。我们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永远不会再见他。不要担心我，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现在太困了，想好好睡一觉。”

　　“我今晚陪你。”

　　“我想自己好好睡一晚。”一些事情，终归需要自行了结的。

　　“若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巴拉端着托盘从外面走进来。

　　“慕先生，若小姐该吃饭了。”

　　慕雨轩把若云溪从床上抱起来，在她的背后垫了两个靠背。

　　“我特地在瓦罐里煲的小米粥，里面还加了黄芪和红枣，一连煲了三个小时，对于产后修复大有裨益。这是黑芝麻核桃红豆糕，也是请专门的师傅做的，我特地尝过了，味道很不错。”

　　“我没有胃口。”

　　“光靠打点滴是没用的，只有食物进补，才能让身体彻底痊愈。”慕雨轩端着白瓷细碗，柔声说，“我喂你。”

　　“我自己来吧。”她挣扎着说。

　　“我喂你。”慕雨轩说着，盛了一勺小米粥，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送到她的唇边。

　　浓郁的谷香，立即扑面而来。

　　若云溪顺从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喝下。但眼泪，却又止不住留下来。

　　“若云溪，起来吃饭。”

　　“我不要吃。”

　　那人不由分说，直接把她从床上揪起来。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吃，要么我喂。”

　　“我不吃！”

　　那人狡黠一笑：“你想让我喂？再给你两个选择，是让我用手喂，还是用嘴喂？如果不回答，我默认为是第二种。”

　　那张绝美的面孔上，是那双让她无法抵制的幽深眼眸。她虽然气急败坏，但无可奈何。

　　这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发生，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而他的话语，缭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慕雨轩什么也没说，拿起纸巾，帮她擦去泪水。

　　若云溪吃过饭之后，他悄然退了出去。经过这个晚上的煎熬，他希望明天看到的，是原来那个朝气蓬勃的若云溪。

　　房间里安静下来。

　　若云溪仰望着天花板，泪水再一次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这将是最后一个晚上，她最后一次想念他。过了今晚，和他所有相关的记忆，她都要完全把他剔除，再不会留下半点印痕。

　　床头的位置，就放着那个马克杯。慕雨轩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始终捧着这个杯子。没有倒入热水的时候，它和寻常的杯子没有两样。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任它静静地呆在她的床头，没有触碰过。只有她知道，那个杯子里，藏着属于他们的秘密。

　　若云溪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地拿起那个杯子。那冰凉的手感，仿佛他那冰冷的眼神，没有半点温度。倒了一杯热水，两个人相拥的图片很快浮现出来。冷苍野那含笑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手指划过他的脸，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他的一个笑，一个眼神，都在她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他让她如此的迷恋，哪怕只是想起，就忍不住心悸。

　　他的无情，他的霸气，他的蛮横，他的邪笑，他的温柔，像无数条麻线，交织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释怀。把杯子贴在胸前，似乎感受到他身上那清新的芳草气息。被他拥在怀中，她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宁静。

　　看着杯子上那绝美的面孔，若云溪哽咽地说：“冷苍野，我爱你，很爱很爱。”

　　手指上的温度，一点点变凉。杯子上的人像，也一点点暗淡下去，到最后完全消失。

　　那幽深的眼眸，仿佛融化在水中，再没有半点印痕。若云溪握着马克杯，肩膀剧烈耸动。

　　在俄罗斯的地下室，她怎能忘记，他带着枪伤，拼命工作的情形？即便是她诱惑他，他依然不为所动。他脸上那隐忍的笑容，就好像天山上最美的那朵雪莲，永远开在她的心头，再也无法忘却。

　　在玫瑰湾的别墅里，亲手杀掉她腹中的孩子后，他无法原谅自己，用手枪瞄准自己。他义无反顾地扳动手枪，任子弹穿破他的肌肤。他脸上那决绝和强硬，仿佛刀刻一样，留下永远也磨灭不了的痕迹。

　　米镇的小院里，他穿着家居服的样子，每每让她想起，忍不住怦然心动。

　　玫瑰湾的外面，风雨交加，她固执地守候在那里。他深夜赶来，把她拥在怀中，眼眸中的痛惜和爱恋，缠绵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和他的记忆，并不算多。但每一件事情，都刻骨铭心。她不奢求永生陪伴，只希望今世牵手。却没想到，他爱的时候，轰轰烈烈；不爱的时候，抛却的干干净净。

　　她不是也说过吗，如果他不爱了，她会悄悄离开，绝对不会拖泥带水。而如今，她为何做不到？

　　再一次将杯子注满热水，若云溪缓缓举起。

　　映着冷苍野那灿烂的笑脸，她把杯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随着“哐啷”一声，杯子烂成碎片。那张充满诱惑的笑脸，彻底在眼前消失。若云溪蹲在地上，拼命地用手扒拉，试图把那些碎片拼在一起。可碎片太小，不管她怎么拼，都无法拼在一起。热度消失之后，碎片上的影像变淡，到到最后完全消失。地板上的碎片，都变成了寻常的颜色，再也分辨不出。她的双手，被瓷片锋利的边缘划破，鲜红的血迹流淌下来，而她也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的模糊，就连大脑，也没有了意识。再也不看地上的碎片，若云溪挣扎着来到床边，整个人歪倒在床上。

　　慕雨轩一直守候在外面。等到里面的声息完全消失之后，他这才推门进来。

　　擦掉她脸上犹存的泪痕，他把她平放在床上，小心地盖好被子。看到地上的碎片，他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容。

　　“若若，你只能是我的。”

　　把她的伤口消毒之后，他用纱布小心地包扎起来。他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瘦削的脸庞。

　　“若若，没有人能从我的身边把你夺走。若若，我爱你。”

　　“若若，你好残忍，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爱上别人？我的生命里，只有你。而你的生命里，也只能有我。”

　　“凡是阻碍我们在一起的，我都不会饶恕。”

　　好像一具木头人一样，慕雨轩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若若，你只能爱我，只能爱我。”他的嘴边，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两个月后，在慕雨轩的精心调理下，若云溪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完好。那瘦削的脸颊，又恢复了从前的粉嫩。身体痊愈之后，她开始翻看在法国服装学院读书期间记下的笔记。当时慕雨轩记的很详细，回头再看，居然看懂了大半。

　　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脸上挂着笑容，眼神也变的清亮，而且也练起了丢失了很久的倒立。就连看书，也和从前一样专注。在她的脸上，慕雨轩似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好像真的忘记了那个流掉的孩子，忘记了冷苍野。有时候，坐在她的对面，看她认真看书的样子，慕雨轩觉得，这些年，他们似乎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她还是那个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女孩子，而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儿。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到满心满肺的欢喜。

　　一个周三的午后，他从地下室配药出来，来到她的房间。而当时，她正坐在书桌前，在本子上画着什么。他悄然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发现她正在纸上描画一款衬衫。应该是男士的款式，胯部的位置略微内缩，前后形成燕尾的样式。看模特的原型，和他的发式很相近。

　　“这是什么？”

　　他轻声问。

　　“我给你设计的一款衬衫，你穿上肯定好看。”若云溪微微一笑，并没有抬头。似乎意识到什么，扭过头嗔怪：“雨轩哥哥，你怎么冷不丁站在人家身后，把我吓了一跳。”

　　“我尽量把声音放低，没想到还是吓着你了。”慕雨轩浅笑说，“你身体刚好，哪里要你费神帮我设计衣服啊。”

　　“我看你的衬衣都是一个样式，所以就帮你设计了这种款式。你略微偏瘦，穿上肯定好看。”

　　“只要是你设计的，就一定好看。”慕雨轩的内心，一瞬间的功夫，被巨大的幸福淹没。

　　她的发丝从耳后滑下来，垂在脸颊边，有着羽毛一样的轻盈。阳光从外面射进来，将她那粉嫩的皮肤映成透明，而那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泽。她随手把它拢上去，它很快又滑下来。拂动着她的脸颊，让慕雨轩看的心痒痒。而她身上那甜美的气息，也诱惑着他的神经，让他站在那里，一时心猿意马。

　　几乎没有多想，慕雨轩伸出手，拾起那缕发丝，轻轻地别在她的耳后。一触及她那滑嫩的肌肤，他的手指抖了一下。年少的情怀，仿佛开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慕雨轩心一动，握住了她的右手。炭笔还夹在她的指间，在白纸上涂下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若若，我爱你。”几乎是不假思索，这句话冲口而出。

　　若云溪的身体，却猛然僵了一下。她那柔和的脸色，也在一瞬间有点生硬。轻轻推开他的手，她把笔放到旁边。

　　“雨轩哥哥，你看，你把我的作品都弄坏了。”她机灵灵地闪过身体，躲开了他的怀抱。

　　“对不起。”慕雨轩讪笑了一下。

　　“我渴了，你呢？”若云溪说着，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倒了两杯热水。她自己哧溜一声，一饮而尽，然后把另一杯递给了他。

　　慕雨轩看得出来，她在回避。

　　可慕雨轩并没有放弃。

　　他已经错过很多次，不想再错过。他伸出手，没有接杯子，而是把手掌扣在杯子上。

　　若云溪不解，惊异地看着他。

　　慕雨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柔声说：“若若，我爱你。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时间，我不想再浪费下去。”

　　“雨轩哥哥，我——”她的眼神有点慌乱，说话也语无伦次。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我要你知道，我爱你，一直都在爱。虽然不知道还要等多长时间，但我想告诉你，除了你，我不会再爱别的女人。”

　　“雨轩哥哥，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若若了。我——我配不上你。”若云溪的声音低下去，低到自己也无法听到。

　　“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那个乐观向上善良勇敢的若若。”

　　“我——”

　　“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了。只要你愿意，我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人生短暂，岁月无常，我不想等到老了之后，才后悔没有好好珍惜。若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答复。你放心，我和从前一样，绝对不会逼迫你。”

　　他那白皙的脸上，绽放出柔和的光芒。若云溪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他站在她面前，好像王子一样，让少年的她怦然心动。

　　她宁愿回到十几年前。那时候，她的心里，一片澄净。所有的甜蜜和幸福，都和他相关。

　　可她回不去了。

　　那种感觉，也只是恍惚一瞬间。眼前的人，分明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陌生到她只愿意和他远远看着，而不愿意走近。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我特地准备了一辆房车。过几天，我就带你四处走走。你要是喜欢哪里，我们就住在哪里。”

　　“雨轩哥哥，你对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来回报，接受你这么多帮助，我心里很不安。”

　　“若若，你还用和我说这样的话吗？你还需要和我这样客气吗？你还要和我这样疏远吗？我们小时候在一起，何曾这样生分过？”慕雨轩深深地看着她，语气地带着淡淡的哀伤。

　　他脸上的忧郁感染到若云溪，她抬起头，惶恐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之间变得如此疏离，我感觉很难过。”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难过。”若云溪疲惫地说。

　　她的脸上虽然看不到悲伤，她虽然从来没有再提及那个夭折的孩子，她虽然摔碎了那个有着她和冷苍野头像的杯子，但慕雨轩知道，她的心里并没有完全放下。她之所以终日看书，也只是为了逃避从前。

　　“这段时间，终日呆在家里，都快闷坏了。我明天就带你出去。南京是六朝古都，我们先去那里。”

　　“我母亲还在康复中心，我应该照顾她。对不起……”

　　“我正要和你说若阿姨的事情。”慕雨轩犹豫了一下。

　　“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若云溪一听，立马焦急。

　　“若阿姨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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