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十点，蓝妮开始催促若慧贤睡觉。

　　若慧贤摇着头说：“我不睡觉，我还要看电视！”那神态，像一个固执的孩子。

　　“阿姨，我们明天再看，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看戏。”若慧贤咕哝着说。

　　若云溪站在卧室的后面，眼睛悄悄地注视着外面。

　　“我们明天还有更好玩的东西呢，你要是早上起不来，我们可就走了哦？”蓝妮耐心地说。

　　“不要！”母亲瞪着眼睛说。

　　不等她再说，蓝妮走上前，拉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母亲没有半点的反抗力量。

　　蓝妮的力气，她已经领教过了。

　　母亲的脚步抗拒着，但在蓝妮的推搡下，无可奈何地走向侧卧。

　　若云溪实时打开了房门。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若慧贤：“妈，你瞌睡了？”

　　若慧贤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使劲摇头。

　　蓝妮马上说：“慕先生交代过，阿姨不能睡太晚的，那样对身体的恢复可不好。”

　　“是啊，老年人不能睡太晚的。”若云溪重复了一句，“今晚，让妈陪我睡觉吧。你忙碌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休息了。”

　　说完，她拉住母亲的手说：“妈，今晚你陪我吧。”

　　“好啊，好啊——”若慧贤忙不迟迭地说。

　　蓝妮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姐姐，你真客气，我就是专门照顾阿姨的哦。”然后，她转过头，眼睛盯着若慧贤，声音变的很柔很柔，好像面对一个需要母亲照顾的小婴儿：“阿姨，你不让我给你讲故事了吗？”

　　她的声音，还有她脸上的笑，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让若慧贤愣了愣神，就改了口：“那我跟你睡觉。”

　　若云溪拉住母亲，像小孩子那样，晃动着她的胳膊说：“妈，到底谁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我今天要和你睡觉。”

　　她陡然提高的声音，让若慧贤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着若云溪那灿烂的笑脸，点点头说：“那我跟你睡。”

　　不等蓝妮再说话，若云溪亲热地拍了她一下说：“我想陪陪我妈，你就别担心了。整天麻烦你，我都不好意思了。说不定雨轩哥哥也在心里抱怨我，认为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呢。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说完，若云溪挽着母亲的胳膊，径直回到了房间。

　　若慧贤一坐到床上，就开始手舞足蹈，嘴里喋喋不休。她在说什么，若云溪一句也没有听懂。她仔细听了一会儿，都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但母亲说的很开心。

　　原以为她说一会儿会停下来，谁知道她兴致越来越好，还拉着若云溪的手在床上手舞足蹈。若云溪这才明白，她原来是在唱戏！在康复中心的时候，若云溪听护理员说，母亲有时候也会这样。

　　直到晚上十二点，她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若云溪靠在床头，看母亲这样兴致勃勃，并没有阻止。

　　“妈，该睡了。”

　　“我不要睡觉！”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若慧贤从床上跳下来，唯恐若云溪抓住她。

　　这个小小的举动，刺痛了若云溪的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是蓝妮的声音。

　　“进来吧。”

　　随着若云溪的应声，蓝妮推门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两杯果汁。一杯递给若云溪，另一杯递给若慧贤。

　　“这么晚了，该睡觉了。阿姨，要不，我陪你休息吧？”

　　一看到蓝妮，若慧贤下意识后退，缩在若云溪旁边：“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和云溪在一起。”

　　“好，好，好，喝果汁吧。”

　　“蓝妮，谢谢你了。”若云溪拿着果汁，随手放在了一边。看到母亲要把果汁喝下去，她赶紧拉住了她的手：“妈，先去洗洗手吧。”

　　说完，她对蓝妮说：“我们正准备睡觉，你也去休息吧，这么晚了，真的麻烦你了。”

　　蓝妮并没有动：“你们把果汁喝完，我拿出去刷杯子。”

　　“哎呀，明天吧。”若云溪说着，拉着母亲进入洗手间。

　　“姐姐，阿姨的果汁里兑了柠檬汁，有助于安神。别弄错了。”

　　“我记住了。真的让你费心了。”

　　看到蓝妮出去，若云溪随手把自己的那杯果汁倒进了马桶里，然后把母亲的果汁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半。

　　她把那半杯果汁递给母亲，看着她喝下。自己随后也端起了杯子。她现在并没有睡意，果汁里有没有添加东西，等她试过之后，一切就明了了。

　　母亲喝下没多久，就开始打哈欠。

　　“我要睡觉哦。”

　　她仰躺在床上，嘴里咕哝。

　　若云溪的心，好像坠了一块大石头，一点点下沉。

　　她端起果汁，一饮而尽。果汁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味道。站在床边，她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镜子。母亲已经酣然入睡。

　　没多久，她就感觉头脑昏沉，浑身没有力气。眼前好像蒙了一层细纱一样，什么都看的朦胧。

　　爬到床上，面前拉过薄毯，她已经没有了意识。

　　等她醒来的时候，竟然是中午十一点。蓝妮站在她的旁边，脸上带着诧异的神色。

　　“姐姐，你怎么睡的这么沉？阿姨早起来了。”

　　“昨晚睡的太晚——”若云溪从床上坐起来，不以为然地说，“我不习惯熬夜的。”

　　蓝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还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说：“慕先生回来了，该吃午餐了。”

　　披上外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刚从床上坐起来，就感觉到一阵目眩。睡了这么久，浑身好像被抽筋了一样，没有半点支撑。

　　蓝妮看着她神色不对，慌忙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觉得头昏的厉害。”若云溪说着，重新坐回床上。

　　头皮处，开始隐隐作痛，好像无数根小针扎在上面。偶尔有一下，轰然疼一下，仿佛铁锤猛然砸在上面。

　　这种感觉，和之前发高烧之后的症状还不一样。

　　“我觉得不舒服，你们先吃饭吧。”

　　蓝妮急匆匆走出去。不一会儿，慕雨轩从外面进来，脸上是焦灼的神色。

　　一看到若云溪苍白的脸色，慕雨轩没有多问，就拂起她的袖子，修长的手指搭在手腕上。

　　“若若，你感冒了，没什么大事。”

　　若云溪点了点头。

　　“我给你配点药，很快就会好的。”慕雨轩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把手停留在她的脸上。

　　若云溪转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慕雨轩转身出去，又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些配好的药片。

　　“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吃药，要不对胃部不好。”他看着她，眼里带着心疼和怜惜。

　　“我没有胃口。”

　　“我已经吩咐巴拉，给你熬点白粥。”他的眼睛，和往常一样，温和轻柔。脸上，也是温暖的笑意。真的让人难以相信，那些事情竟然是他亲自所为。

　　“麻烦你了。”若云溪弱弱地说。

　　慕雨轩走过去，在她的床边坐下来。他试图把她的头托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可若云溪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的手。

　　“你去吃饭吧。”

　　“我陪着你。”

　　“不用。你忙了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和你在一起，就是休息。”慕雨轩靠在床头，温和地说。

　　这个亲密的姿势，让若云溪感觉很不舒服。仿佛一堵山，挡在面前，让她连呼吸都是急促。

　　不一会儿，巴拉进来，把白粥递给了慕雨轩。他拿起里面的勺子，慢慢搅动。

　　在嘴唇上试了一下，他柔声说：“好了，不烫了，我喂你吃粥。”

　　若云溪点点头。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慕雨轩已经拿起旁边的靠背，放在她的身后。一触及她滚烫的手，他皱起了眉头：“你又发烧了？”

　　他把手背覆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然后搂住她的肩膀，他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的香水味里，还掺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若云溪闭上眼睛，拼命克制自己内心的抵触。

　　“你额头烫的厉害，又发烧了。”他焦灼地说。

　　转身拿过温度计，他帮她夹在腋下。

　　“是不是先前的那种症状又复发了？”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可能是感冒引起的高烧。不要紧的。”若云溪无力地说，苦撑了一天，她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拿出温度计，上面显示38度5。

　　“你没有胃口，就输营养液吧。”

　　若云溪没有反驳，随他摆弄。牧场上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骑着黑马的冷苍野，像天神一样，从坡顶上俯冲下来，而后又像旋风一样，把她拉到了马背上。

　　那种凌空而起的感觉，让她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悸。

　　他的话，还在耳边响起。

　　一天来，她极力克制，想让自己忘掉那些话。但现在，躺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那些话语，又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她头脑烦乱，躺在床上也很不安分。慕雨轩一直陪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再后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慕雨轩依然陪在她的身边，不过，他靠在一边的椅子上看书。

　　若云溪这次生病，持续了两天。

　　输液之后，她觉得好了很多。至少头部已经没有了剧痛。可她不想起来。只有躺在床上，她才不用面对他们。

　　慕雨轩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悉心照料。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她睡觉的时候，他看书。他醒来的时候，他照顾她吃饭。他让她吃什么，她就顺从地吃什么，哪怕是没有胃口，她也勉强自己吃下去。只有身体复原了，她才能考虑下面的事情。

　　两天后，看她脸色红润很多，慕雨轩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经意地说：“你也闷了两天了，我陪你到外面走走吧。”

　　“我觉得身上没有力气。”

　　“我扶你。”慕雨轩说着，把手递过去。

　　看着那指节修长的手，若云溪迟疑了一下把手递了过去。她不想引起他的怀疑。

　　一走下房车，若云溪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到底是秋天了，虽然艳阳高照，可在背阴处，已经让人感觉到涔涔的寒意。

　　慕雨轩转身回去，拿了一条孔雀绿的披肩，披在她的身上。长长的流苏垂下来，让若云溪感觉到一种古典的况味。

　　“哪儿来的？”她不曾见过这条披肩。

　　慕雨轩看了一眼她那裹在披肩里的瘦削身材，缓缓地说：“我是从一个藏民那里买的。纯手工的羊毛披肩，虽然图案繁复，但颜色素净，适合你的皮肤。”

　　说着，慕雨轩伸出手，把她揽在怀中。

　　他脸上的阴郁和孤寂，将她心中的冷淡和疏离冲淡了很多。但又平添了无奈和烦躁。内心纠葛着愧疚和恼怒，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只是这两天，她反复审视这段感情，最终发现，她真的无法和他在一起。

　　如果说她从前可以带着愧疚勉强自己，她现在在知道真相之后，再也无法勉强下去。

　　转过一边，留给他一个侧影，若云溪缓缓地说：“我想回去。”

　　“回去？”慕雨轩诧异，“我们不是说话一起看江山如画吗？”

　　“不管到了哪里，也都不过是过客。更何况，我不喜欢这种漂泊的感觉。”

　　“我也不喜欢。等我们结婚了，我们就定居在一个安静的小镇，永远过那种平静的生活，好吗？”他走到她的正面，热烈地看着她。

　　结婚？

　　这两字，深深地刺痛了她。

　　现在看来，结婚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华丽的梦罢了。

　　“若若，我爱你。”慕雨轩说着，俯首下来，吻住她的唇，软舌迫不及待地探入她的口中。

　　一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若云溪的喉咙，无可抑制地翻腾了一下。这种气味儿，竟然让她如此的排斥。几乎没有多想，她把头偏到了一边，躲开了他的唇。

　　慕雨轩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她。

　　女人心，海底深。他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躲开了？前几天，她不是主动向他示爱吗？她不是热切地投怀送抱吗？

　　“若若——”

　　他把她的肩膀扳过来，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若若，你怎么了？”

　　若云溪愣愣地看着他，眼神茫然。

　　面对慕雨轩那质疑的眼神，若云溪心一横，冲口而出：“对不起，我现在不想结婚。”

　　她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

　　如果再这样煎熬下去，她真的会疯掉。

　　“什么？”慕雨轩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想结婚？”

　　“是的。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疲惫，很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我可以给你时间。”

　　“我们真的不合适，我已经不是最初那个若云溪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对这个世界很厌倦。母亲神志不清，而我身体糟糕，我谁也不想拖累，我只想自己一个人活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若若，我已经说过了，和你在一起，我并没有感觉到拖累。相反，我感觉很幸福。而且，我也愿意和阿姨在一起。”

　　听到最后一句话，若云溪在心里冷笑一声。耳边，是唐一飞的声音：“如果持续使用这种安眠药，病人会病情加重，甚至有可能危及性命。”

　　往常让她感动的话，此时在若云溪听来，格外的刺耳。明明知道他做了什么，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不想说，也不愿意说。这就算留给两个人的尊严吧。

　　“我不能给你任何帮忙，只能给你带来麻烦。这在你看来是幸福，但对我来说，就是负重。我只想自己带着母亲，好好地过一种寻常的日子。”

　　“若若——”

　　“你说过，你不会勉强我做任何事情。那你就不要再勉强我结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若云溪不看他的眼睛，咬牙说了出来。

　　“若若，你怎么可以如此无情？”听到慕雨轩那哽咽的声音，若云溪不由自主抬起了头。

　　她吃惊地看到，他的眼圈已经红了，随后，一大颗晶莹的泪珠淌了下来。

　　“若若，如果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所有的追求，只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她心中强硬的支柱，慢慢软化下来。面对这个流着眼泪的男人，她有点不知所措。

　　可一想到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也许，从八年前开始，我们就注定不合适。雨轩哥哥，对不起。”

　　“你不能这么残忍！”慕雨轩握住她的肩膀，无助地摇晃。

　　“如果勉强和你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残忍。你也知道，我曾经患过不治之症，前段时间，还无故高烧，我可能根本活不长久。雨轩哥哥，我想过那种没有任何牵绊的日子。请你答应我。”

　　“你要相信我的医术。我绝对会治好你的病。”

　　若云溪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决定了？”慕雨轩追问了一句。

　　“是的。八年前，我真的渴望和你在一起。经历了这八年，一切都变了。我在社会上摸滚打爬，饱尝了无数的辛酸和冷漠，对什么都看淡了。再加上经历这么多事情，我真的累了，什么也不想面对了。”

　　“是因为——冷苍野吗？”盯着她那漆黑的眼眸，慕雨轩一字一顿地问，“若若，我想知道真实的答案。”

　　“不是，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若云溪果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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