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夏添了个高脚杯放在他面前，暗红色的液体倾斜着缓缓流入透明的杯壁，荡起温柔的水纹涟漪。关夏举杯跟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喝的有些急，她被呛到，捂嘴压抑的咳嗽了几声。

　　她边咳嗽着，边往自己重新添红酒。秦殊晏慢慢的晃着自己的高脚杯，看着关夏并没有阻止她。

　　关夏连饮三杯之后，脸上泛起的红晕已经很明显。她的酒量，秦殊晏很清楚，这区区三杯红酒对她来说，完全不会造成什么明显的后果。脸上的绯红大概是刚刚呛咳造成的。

　　关夏向后，轻靠在椅背上，漂亮明亮的眼眸微微眯起，看上去不像平日里那般精明。她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知何是跟着孟一川回来的，孟一川被L城的生物研究所聘请回国。她们，她和孟一川很幸福也很甜蜜，还有一双儿女，真是令人羡慕。”

　　秦殊晏没有应声，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不动声色，也不去看右手侧的关夏。

　　关夏抬手，将染成咖啡色的发丝从额前捋到脑后，肩头的发卷像是温柔的浪花堆积。她的笑容明艳丽，眼眸中果真像她所说带着羡慕的情绪。“知何很幸运，那么多人爱她，永远会有人肯对她好。比如我，比如孟一川，连秦款儿，呵，知何离开那么久，她都对她念念不忘。”

　　秦殊晏被她摒弃在外。她不是傻瓜，时时刻刻的戳破那一层窗户纸，提醒自己，也提醒自己的老公，他是如何爱或者爱过知何。

　　关夏皱皱眉，作苦苦思索状，“说不清楚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是跟她在一起就是会很舒服。五官清秀，看上去很舒服，不会让人惊艳到。性子也软，被人欺负了也就默默承受了，不敢反抗。可是孟一川喜欢了她这么多年，连我也对她讨厌不起来。孟一川和知何，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哪怕孟一川有了克理斯这个儿子，也不影响知何喜欢他。孟一川是真正能给知何幸福和快乐的人。他们现在也有那么幸福的家庭……”

　　秦殊晏将高脚杯放在桌面上，低声打断她的话，话语里辨别不出他的情绪和态度。“你让我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听你说她有多幸福？那我听到了。早点休息。”

　　他起身推开餐椅，离开餐桌，关夏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他们的生活很幸福，你的出现只会让她烦恼，让那个家庭里的另一个男人烦恼，让那两个小孩烦恼，你会让这个原本幸福快乐的家庭变得鸡飞狗跳。怎么做才是真正的为知何好，你应该知道，不必我多说。”

　　从在宠物店门口，知何见过秦殊晏一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他。秦殊晏也不再送关夏来上班，他就像出来冒了个泡，表示自己还存在，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知何在会所工作了近一个月，暮春一过，气温嗖的升上来，长袖衬衫换成短袖T恤，秦殊晏还是没有出现过。

　　孟一川找关夏谈过的事情，知何得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对于孟一川的做法她并未斥责，反而有一丝丝不应该的期待。

　　既然秦殊晏知道悄悄是她的女儿，并且这个消息由关夏转达，是不是三年后，一切都有了转机？

　　而秦殊晏的避而不见，显然是无声的昭示了答案。关夏如果没有告诉他，他没有什么理由躲着她们。

　　他选择的应该是关夏。

　　虽然如此想，孟一川给了她一点点希望，她便想要多做一点点的梦。也许，只是秦殊晏生病了，或者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露面，也许这段日子里他并不在这座城市里。

　　都说了只是也许。

　　这么久没有出现，她的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那迫不及待萌发的小嫩芽却不肯凋亡。不看到秦殊晏与关夏亲密的出现，她总是不愿意为自己判下死刑。

　　悄悄跟在她身边，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声音软绵绵，“妈妈，你在看什么呀？”

　　克理斯六岁，已经被孟一川送进了L城最好的小学，而悄悄还小，得知不能跟克理斯一起上学哭了好几天，也不肯一个人去幼儿园，死缠烂打的跟在知何来会所。

　　好在关夏不介意，反正知何的工作平日里很轻松，只在培训学员的时候才会忙起来。

　　悄悄懂手语，跟在知何身边，俨然一个可移动可随身携带的语音翻译，她又乖巧可爱，很难让会所里的其他同事不喜欢。

　　当然就算不喜欢，她们也不能在表面上说些什么。知何是荣誉店长，直接归关夏管理。知何跟关夏是闺蜜的关系会所上下皆知，她们又怎么会自己往枪口上撞。

　　知何摇摇头，收回目光，转身在悄悄垂在肩膀上的长发捋了一把。她给孟一川发了短信，说是晚上有事，叫他不用来接她回家。

　　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踱着步子，来来回回。

　　悄悄仰着小脑袋，肉乎乎的小手贴在自己的眼睛上，奶声奶气的说道：“妈妈，你不要走了嘛，都把悄悄看晕了呢。”

　　知何顿住步子，抿紧下唇，终于下定决心，她划开屏幕，编辑短信，写了删，删掉重新写：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按下发送，熟记在心的手机号码。

　　答案，总是要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才算。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一小时，两小时……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可是她还捧着手机，不甘心的划开屏幕，查看是否有短信在她眨眼的瞬间被她漏掉。

　　单调的手机壁纸，没有多余的信息提示。

　　显然，知何的决心并没有得到回应。

　　“妈妈！悄悄饿了，别的阿姨都离开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回家了？”悄悄从外面推门进来，踮起脚尖，双手放在办公桌面上，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盯着知何。

　　知何无声的叹气，收起手机，点头应好。

　　拦了辆出租车，将写好的地址递给出租车司机看，车子行驶了没多远，悄悄便发现了问题，她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景物，扭过头来，“妈妈，这不是我们回家的方向啊，我们不回家吗？”

　　知何伸手将小丫头揽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抱进怀里，她用手梳理着悄悄的直发，眼神温和，“回家之前，妈妈先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悄悄依偎在知何的怀里，扣着她胸前衣服上的扣子，她低声嘟囔着，“我想回家，我都一天没有见到哥哥了，我想哥哥……”

　　知何吻了吻她的发顶，将悄悄搂紧。

　　她在心里暗暗的说，我们去找你的爸爸。如果他不肯见我们，那我们就回家。

　　知何突然瞪了瞪眼睛，她之前发送短信的号码是三年前的，会不会他已经换了新的电话号码？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暗的为秦殊晏的无声无息暂且寻了个理由。

　　悄悄问，“妈妈，你敲自己的脑袋干什么呀，会变傻的。”

　　知何顾不上回答她，连忙低头，手机一直攒在手心里。她熟练的按下那一串号码，拨出。

　　麻团用两只前爪抱着大骨头趴在地上啃的正香，秦殊晏坐在白色吊椅上享受着黄昏时分温暖而不强烈刺眼的阳光。

　　手机铃声在他倒扣在腹部的手心里响起来时，秦殊晏缓缓睁开眼睛。

　　本以为是关夏打来的，当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小哑巴的时候，秦殊晏愣怔了一刹那，继而挂断，毫不迟疑。

　　知何的短信，他早已经看到，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

　　知何的幸福，他是看在眼中的。关夏说的对，他的出现，只能是令这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变得鸡飞狗跳。三年前既然选择了放手，当一切纠缠变得清晰平静，他就不该再掀起一场风浪，这只会伤害到知何。

　　秦殊晏起身，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走进去，径直上二楼，走近书房。

　　书房里有一个保险柜，里面没有现金，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重要的合同，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样关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却被知何丢弃的东西。

　　他站立在保险柜前，盯着那样东西看了许久，才重新将柜门关上。橙色的光线将半边书房浸染，白色的薄纱帘也变了颜色，秦殊晏立在落地窗前，庭院里的一草一木看的分明。

　　这样的景色，四季变化，他都太过熟悉。因为曾经有过知何的气息，这里才能算作是一个家。

　　家里有个女人，贤惠淑德，她不用掌握多么出神入化的厨艺，也不用将别墅打扫的多么干净整洁，只要她爱他，心里装满了他，就已经足够。再生一两个宝宝，无论男女，也不管可爱乖巧，亦或是调皮捣蛋，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当知何和悄悄出现在庭院里的时候，秦殊晏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才会看到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和思念的女人。

　　所谓的“幻影”走出他的视野范围，门铃响起的时候，秦殊晏才如梦初醒。

　　这并不是幻觉。

　　知何带着悄悄真的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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