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初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里。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那种感觉,陌生又有些熟悉。转头看了一圈儿,既没看到医生护士,也不见景焱地身影,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她独自一人。
头晕和恶心的感觉都已经退去,四肢却还是有些酸软无力。她闭上眼睛,躺在那里又缓了一小会儿。
景焱在这时候推门而入。他缓步走到病床边,见她睫毛微颤,便轻唤了一声,“若初,你醒了?”
“嗯。”沈若初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到医院的?是不是睡了好久。”
“没有多久。”景焱看着她略微苍白的小脸儿,瞳仁漆黑,情绪复杂而阴翳。数秒钟地沉默后,他慢吞吞地开了口,“若初,大夫说……你可能是怀孕了。”
她倏地睁眼,“扑棱”一下坐了起来。水雾盈盈地眸子里满满地凄惶和不可置信,“你骗我!”
景焱脸侧的咬肌凸起两下,“大夫也只说是可能。”说着,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刚刚护士给你抽了血,再过一个小时出结果。”
沈若初反复地做着深呼吸,挂在眼角的泪滴悄悄顺着脸颊滑落。
“若初……”景焱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再开口时,胸中涩然心头微紧,“你是不是,不愿意要这个孩子?”
“现在不是我愿不愿意要的问题!”她突然间爆发出来,尖锐地嗓音分贝很高,砸在病房墙壁上有微弱的回音。像是虚弱到极致还妄想冲出笼中困兽,终究逃不过失败的命运,只能躺在原地绝望等死。
沈若初捂着嘴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儿说道:“景焱,我两个月之内做了一次全身CT,照了一次X光片。最后这次就在我们发生关系后地第二天……”她忽然被呛住,咳了两声后猛地抬头看向他,目光冷厉如刀,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告诉我,这个孩子,我要怎么把它生下来!”
她的话,仿佛一块万吨巨石重重击上他的胸口。景焱清楚的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一瞬间地麻痹。他知道,那是痛到极致才会出现的一种症状。10年前,他曾经感受过一次。就是他父母双亡的那一天。
他身体僵硬,直挺挺的站了许久。当那种麻痹的感觉渐渐散去时,疼痛又紧随而至。
景焱艰难地嘘出口气,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安慰她道:“也不一定就是坏结果。你先别担心。”
“如果是呢?”沈若初泪眼朦胧地反问。不等景焱回答,她深吸一口气,背对着他躺回床上,单薄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景焱很想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可最终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于两人说无疑都是一场煎熬。
一个雕像一样杵在那里,面沉如水。一个蜷在床上,一动不动。病房里起初还隐约能够听到她微弱的啜泣,到最后连这种声音没有,只剩下一片死寂。
景焱以为沈若初又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上前,扯过被子正要给她盖在身上。忽然发现她脸颊上一片潮湿,原来仍旧在闭着眼默默流泪。心头一缩,他咬了咬牙没有去戳破。替她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转身离开了病房。
房门关上时多少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沈若初缓缓翻过身,睁开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眸中一片凄然。
其实用不着等检查结果出来。她是怀过一次孩子的人,怎么可能一点经验没有。她的月事已经推迟了。而且头晕,恶心,身体的一些症状和她三年前怀孕的时候都很相似。只不过这一次,她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鸵鸟地不愿意去往最坏地方面想而已。
她这到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两次都保不住自己的亲骨肉!
不管孩子的爸爸是谁,那都是她的骨肉是她生命的延续!自她的血脉中孕育儿生,在她的身体里一天天长大。可她却没那个缘分看着它落地,更没那个福气抚养它长大成人,听它叫自己一声“妈妈”。三年前如此,三年后,可能还是如此!
虽然她不是大夫,可自从上次流产之后,她为了下一次能够准备周全生出个健康的宝宝,研究过许多相关的医学资料和书籍。
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X线辐射。生出畸形胎的概率有多大?!她完全不敢想象!
三年前是个意外。这一次,她却是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可如果不这样,她怎么面对自己生出一个怪物来!就算她能养它一辈子,她要孩子怎么去面对社会面对别人的眼光?!
三年以来的第一次,沈若初后悔了。后悔自己爱上景焱。如果不是她任性,如果不是她一直一意孤行,又怎么会两次连累到自己的亲骨肉。
如果她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嫁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沈若初抬手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掀开被子,起身下地。
…………
景焱起初以为沈若初是吃错了东西,带她来医院的时候,是先去的肠胃科。直到大夫说她可能是怀孕,才又转了妇产科。
这家医院是B城数一数二的权威医院。
中年女大夫姓何,是妇产科主任。三年前沈若初流产时便是由她主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还负责沈若初的康复治疗。也算得上是熟人了。偶尔逢年过节,沈若初还会给她发条短信或者打通电话问候一下。
眼看就要到午饭时间,没有什么患者。办公室里只有她和景焱两个人。
她拿着化验单扫了两眼,笑了笑,“景先生,你太太的血HCG值是1000-3500IUL,应该是怀孕两周左右。”本来还想要再说声“恭喜”却发现患者家属的脸色太过阴冷,便住了声。有些莫名其妙。她虽然每天接待患者无数,可景焱这样身份人的毕竟少数。所以她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三年前,他在得知自己的太太没能保住孩子时的失望。事后又一再叮嘱,要用最短时间让他的太太恢复身体。可此刻听说自己妻子怀孕的消息,却像是世界末日将要到来。
景焱此刻世界里是一片空白。他在听见那句怀孕两周时,心脏有一瞬间的骤停。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地自责和悔恨。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大半夜同祁炀合起伙来演戏骗她,就不会发生那次车祸。如果那天他没有赌气的甩手就走,那么她也不会摔得那样严重!
“何大夫。”许久的沉默后,景焱收拾好心绪沉声开口,“我太太之前做过CT和X光检查,她现在怀孕,对胎儿会有影响么?”
何大夫微微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说,景太太的检查时什么时候做的。”
“一次是差不多一个半月之前,全身CT。一次是三个多星期之前。”
何大夫脸色蓦地严肃,片刻的斟酌后缓缓开口,“理论的情况下,我们提倡孕龄的女性在准备怀孕前的两年之内,最好避免任何电离辐射。但这只是个理论参考值,可景太太的情况……”
“最坏呢?”景焱出声打断了她。
她默然一秒,“有可能基因突变会造成胎儿畸形!”
景焱瞳孔一缩。
“景先生。”他脸色铁青太过骇人,何大夫急忙出声安抚,“您先别激动。景太太的情况多少有些特殊。她目前怀孕两周,最后一次受X光照射是在三个多星期以前。医学上来讲,精子在子宫内着床需要10天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说,景太太当时并没有怀孕,胚胎也没有直接收到照射。从前防护不好,我们许多老放射技师都是只穿了件铅衣工作的。赶上意外怀孕孩子也没有拿掉,生出来照样活碰乱跳很健康。所以,情况也许不会是那个最坏的。而且就算是胎儿畸形,也分情况好坏。”
景焱下颚绷紧,“最坏情况的概率又多大。好的又有多大?”
“这个……我不好说。”
“所以一切都只是你根据书本上的理论的推断是吗?”
何大夫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不过坏情况的可能性会更大。”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其实胎儿畸形也分程度的,比如说兔唇。有些孩子唇腭裂不严重,后天手术完全没有问题。情况真的不一定就是那个最坏。”
景焱“嗯”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的感觉。他抬手摁了摁眉心,缓口气才继续问道:“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半路引产会不会对我太太有伤害。”
“最坏的情况……”何大夫有些欲言又止。
“您尽管说。”
“景先生,严重畸形的胎儿生下来也不会存活。其实这个对于您太太来说不是最严重的。我建议景太太坚持到最后把孩子生下来,哪怕看着她咽气。最严重的结果是死胎,必须流产或者是引产。如果是那样的话……景先生,你太太上次滑胎伤了子宫,如果这次再流产或者引产,你们要做好以后再不能生育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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