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深的葬礼声势浩大,参加的人数量众多,三教九流,却也肃穆非常,毫不嫌乱。
阳老爷今天没来,因而陪阳一一远远坐在山底车里的只有阳祎。
阳祎神情严肃又警惕,前排的保镖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预防着突发状况的发生。相较起来,阳一一的神色最为单纯,她只是痴痴仰望着人群聚集的地方,任冬日的寒风从车窗吹进来,将她颊边的碎发吹拂,整个人如同婉然静坐的雕塑。
一直等到暮色降临,所有人包括袁鼎钧一家才都离开,阳祎看了看她,率先打开车门,从后备箱拿出早准备好的白菊,再帮她开门,扶着她从车上下来,又任她搀着,一步步陪她爬上山坡,在那视野与风光最好的地方停下。放下白菊,阳一一如同脱力般直接坐在地上,手试探着缓缓触上冰凉的浅灰色大理石,那寒意让她微惊,眸间滑过一丝痛色,她戴着婚戒的手拿出手机,找到才录的那首完美无错的《梦中的婚礼》,微微笑道:“你听,这次我没弹错了。”
随后她在钢琴声里,将额头抵上大理石,阖上双眸,无声低唤:“小袁……我和孩子送你来了……”
她仿佛睡着了一般,就这样一动不动靠了10来分钟后,才又徐徐睁开如蒙上薄薄雾气般的双眼,却突然看见墓碑下面一行小字,正是那句:“最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应该是听见她说这句话的袁鼎钧吩咐刻上的。
随着眼里的震惊过去,她苦苦一笑,撑着墓碑想要起身,刚刚一动眼前就是一阵昏花,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她,避免她重新坐回地面的结局。
待眩晕过去,阳一一抬头,见到阳祎紧皱眉头的样子,便弯唇甜甜一笑,借着他的力气一点点站直身体。
阳祎将她扶起来后,却又在她面前蹲下,眼神无声地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后背,阳一一愣了片刻,正准备哑声说不用,阳祎就不耐地催了声:“快些。”
阳一一于是也不再计较,爬上他的背,由他背起自己,稳稳地往山下走。
阳祎身上没有古龙水刻意又浓烈的香气,只是一种干干净净的仿若阳光的味道,阳一一难免诧异一个阴森至极整日算计他人的人竟会有这样清爽自在的气息。默然许久,她才有些突兀地在傍晚愈发猛烈的风声里说了声:“谢谢。”
阳祎反应却很淡薄,简简单单的:“不用。”
“还有……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出口有些困难,可她依旧说了出来。
阳祎这倒显出些诧异,顿了顿脚步便轻嘲:“呵,怎么今天这么好脾气,给未来孩子积德?”
“就当是吧,”阳一一无力地笑笑,又说:“想要和它一起学会珍惜身边的人,因为害怕哪天或许会突然地失去。”
“哦,原来是咒我早死。”阳祎冷冷地总结。
“呸。”阳一一直接伸过手,打了下他的嘴。
猝不及防挨了这一巴掌的阳祎哭笑不得,仔细想了想,觉得和阳一一相处融洽的感觉其实也不算太坏。
他作为长子,下面弟妹众多,可奇怪的是所有人里,除了阳重,唯一能让他挂念的便只有自己身上负着的这个十一妹,虽然说来他们立场敌对又素来不和。但大概就是只有她直直接接地将对自己的不满和不喜挂在脸上,横冲直撞,却不会像八妹九弟明着谦恭实际暗藏心机。
也或许还因为自己除了阳重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外唯一的“兄弟”兼朋友——纪离。
想到纪离,阳祎又不免叹息,忍不住婆妈:“你真正该珍惜的倒不该是我。”
阳一一明白他意有所指的话,垂眸静了好一会儿后才清清浅浅地回:“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两颗残败的心勉强拼在一起,未必能拼出锦绣图画。
阳重也不再劝,只是在将阳一一送上车后,视线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了片刻,才绕过车尾上了车的另一边。
而这小小的一个眼神停驻,坐在车里的阳一一自是毫无所知。
时间一天天过去,前三个月危险期也过了,随着妊娠反应的减弱,阳一一的肚子渐渐显怀。
孕20周的时候,阳光回来了。
她采了一把百合花,兴高采烈地为阳一一插在花瓶里,再扑向正躺在阳椅上晒太阳的一一,噙着吃吃的笑容,好奇地打量那凸起的肚子,再仰首冲阳一一笑笑:“我能摸摸看吗?”
“摸呀。”阳一一觉得好笑,眼角眉梢都是温柔之意,由着阳光自己傻笑着摸了几下后才说:“你这段时间躲哪里去了?”
“刚知道真相的时候跑去非洲做义工,纾解了心情之后回来,就一直在香港做娱记,”她说完欢快地眨了眨眼睛,贼兮兮地笑道,“姐,我现在可是个职业狗仔队,你要小心些。”
阳一一听说她去做娱记真是哭笑不得,皱眉想了许久才笑说:“罢了,再小心也不能把你赶出去。但你不要告诉我说,你现在专职盯小乔。”
阳光嬉皮赖脸地扶着她腿笑:“姐,怎么怀孕了你的智商还半点没降?这样会被天妒忌的。”
阳一一狠狠地拍了拍她头:“还不死心呢?”
“而且愈发浓烈了,”阳光倚在她腿边,“我在非洲的时候遇到他了,谁能料到一个大明星难得的假期会跑到非洲去做义工?虽然他说的是可以免费维持肤色……可是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带着巧笑说完后,阳光仰首看向阳一一:“姐,等你生完之后,帮我个忙好吗?我想去他身边。”
“阳光,小乔他不是好的选择,他太复杂,你会很危险。”阳一一紧蹙双眉,沉声说道。
“可是我也不会喜欢别人呀……大概就是愚蠢吧,我的爱情观和别人不太一样。我宁可去自己爱的人身边粉身碎骨,也不稀罕别的人把我视若珠宝。这大概便是另一种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吧。”阳光笑的很恬静很美好,却蕴藏着不容人拒绝的力量。
阳一一的眼神为她的这句话而放空,抚着她头发许久才道:“真羡慕你的勇气,罢了,我想办法让你去给他当助理吧,只是会很苦,很苦很苦。”阳一一想着心里既是沉重,又有些侥幸,想或许那时阳光也就说不准放弃了。
“姐!”阳光兴奋地迎着真正的阳光看向她,脸上喜悦笑容灿烂刺目至极,不过却也念着说:“暂时别急,我等你生完再去,你跟宝宝比他重要!”
阳一一闻言轻叹着摇了摇头,勾了勾她头发:“好,随你。”
阳光喜滋滋片刻又念起什么,一拍后脑勺说:“对了,我还带来一个人的祝福。”
“嗯?”阳一一有些怔愣,瞬间呼吸不畅。
“太沪的,”阳光倒似没察觉异样,大摇大摆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拿了个果盘里的橘子就开始剥,边剥边说,“他现在可红了,成了真正的音乐才子,作曲作词编曲全能,好多大牌歌手都找他约歌。他让我带话说希望你能尽快走出阴影,孩子要认他做干爹,过段时间他就回来看看。”
“认他做干爹?那孩子不得二死……”阳一一扬眉,接过阳光剥好的橘子,塞了一瓣进嘴里后才又笑着说:“不过听说你们都好,都很充实美满,倒也不错,真不错。”
“你不也挺好的?”阳光把剩下的橘瓣三两下塞进嘴里,又跳到阳一一身边,眼馋地盯着她肚子:“还没问是男是女呢,知道了吗?”
“是女孩子。”阳一一微微勾起唇角答道。回国看过她一次的十三就笑着说自从她怀孕以来,笑容温柔了许多,整个人仿佛都卸掉了戾气。
阳光开心地惊叹出声:“啊,小公主,真好!”
“是啊,父亲和大哥也觉得挺好,”顿了顿瞧瞧四周才低声说完,“说这样袁家那儿会少点牵挂和念想。”
“那你呢?”阳光蹙起眉头抬眼望她,“你自己什么想法。”
阳一一抚着肚子说:“我倒无所谓孩子的性别,但女孩子应该会比较像爸爸吧?希望和他爸爸一样,是个天使,但是别太早离开人间……”
她越说语声越低,眼见她沉入伤感,阳光忙依偎到她身边,给她勇气和力气。
想起找到自己的那个人的叮嘱,阳光明白,她的主要任务是尽可能多给怀孕的阳一一快乐,让她淡忘仇恨和苦痛,可是还是忍不住不问:“姐,就这样一辈子了吗?”
“是啊,高潮在前20年都过完了,之后就平平淡淡吧。”阳一一似是明白她想说什么,了悟笑着抚抚她耳后,然后撑身起来:“进去躺一会儿,你让陈伯帮你安置下,等会儿睡醒了我再来找你。”
阳光目睹她走的缓却不失优雅的背影,心里暗暗着急,又无可奈何。
8月中旬,阳一一在医院顺产下一个5斤8两的漂亮女婴。
宝宝性格超级好,估计是因为孕时见阳光见得最多,所以竟和阳光一样爱笑,谁逗都乐,就连别扭高傲且一向仇视袁家的阳老爷都喜欢到不行。先是眼神放在宝宝脸上就没离开过,后来好不容易做完思想斗争放下架子接过来抱,却一抱在怀里就再不肯给别人。
阳光悄悄地凑到阳一一耳边说:“既不像你也不像袁深。”
“眉眼像他。”阳一一远远看着阳老爷怀里,苍白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性格像我,”阳光拍胸口,“我要做她干妈!”
“得了吧,已经有太沪这么‘二’个干爹,再找你这么‘二’个干妈,我宝贝不真得二死!?”阳一一嗤之以鼻。
“那不管,你把太沪休了也要让我做干妈,而且我哪里二了!?”阳光开始胡搅蛮缠。
阳一一正想说休个毛线,就看到病房门口站了个许久不见的人。
他提着一大包婴儿玩具和用品,先对门口的阳老爷和阳祎示意之后才无声地看向阳一一。
“那个……”阳老爷先看了看阳一一面色,才又看向纪离。对儿女的这种事情不太有处理经验的阳老爷还没想好说什么,阳一一就接过话头,冷冷说:“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姐,人家来都来了,别这样,”阳光慌忙打圆场,又对阳老爷和阳祎说,“爸,大哥,我刚才看到那边病房的宝宝用了种很新式的小床,我们过去看看呢?”
“阳光!”阳一一瞪向阳光,可后者完全不理,厚着脸皮倏地就跑走了。
阳老爷怀着思量警示般上下看了纪离好几眼,然后就跟着阳祎和阳光走了。纪离在他们出去前,用春风般温柔的笑逗了逗阳老爷怀里粉雕玉琢的宝宝,得到“咯咯”的笑声作为回应后,他唇边的笑意在微愣之后便彷如漫山遍野由春风催着逐级盛放的桃花,有动人心魄的力量与惊喜。
阳一一看着他唇边笑容,在找回意识后便冷冰冰地说:“别误会,她见谁都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
纪离唇际微苦,半是无奈地走过来:“十三说你怀孕之后温柔了不知多少倍,可对我为什么还这样?”
阳一一不答反问:“你见过十三?”
“前不久在美国的一次私人聚会上遇到过,他成长了不少,也很成功了,现在。”纪离放下东西,在沙发上坐下。
阳一一眉眼倒染上了丝兴味:“你们没打架?”
纪离唇角微勾:“当然是打了。”
“结果?”
“我们成了好朋友。”
“……呵。”阳一一微愣之后不屑地嗤笑。
纪离也没再说话,两人之间就这样在夏末黄昏静谧的光线里静了片刻,他才又说:“孩子很像他,但是比他可爱。”
阳一一没有立刻接话,原本可能会伤人的言语停在嘴边,最后说出口的就只有轻叹:“希望她比我和她爸爸都过的好。”
“有那么多人爱她,一定会的,”纪离平平缓缓地说,却又过了片刻才牵出寻常笑意,“取名字了吗?”
“嗯,叫袁缘。”阳一一唇边也抹开了一点笑容,慢慢地补充完整,“第二个是缘分的缘。”
纪离在唇齿间将这个名字过了几遭后若有所思,却也只淡淡地说:“挺好的名字。”
阳一一浅浅“嗯”了声,再不多说什么。
又不知过了多久,纪离开口唤她:“十一。”
阳一一抬头,撞入他眼里黄昏时的那抹横斜着的温柔,然后耳边渐渐响起他熟悉的声音和沉沉的不舍与无奈:“我准备放下了。”
“哦……”阳一一愣了许久,才只知道本能地回应这样一个简单音节,“挺好的,恭喜你终于想开。”
“以后不再见面了,”纪离看着她其实近在咫尺,却又像疏远在天边的美好面容,屏着呼吸才状似平淡地说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孩子。听说你准备进袁家,那更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不要硬撑着,你其实还有……很多人爱着你,你也有亲人。”
“……我知道。”阳一一被子下面的手在悄然攥紧,这不是她一直期盼着的局面吗?为什么好不容易到来时竟然会是心疼难忍,隔了许久才也状似疏离有礼地淡然回了句:“你也是。”
纪离微微笑出来,如卸重任般:“这下你不用担心我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可以好好跟我说话了吧?”
“谁说我是因为这个才对你态度不好的?我说了自己没那么良善!”阳一一也悄悄吸了两口气后乔装轻松地反驳,随后突然念及什么般,问他,“那你现在还出家吗?”
“哦哦,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管不着。”纪离笑的有些坏坏的,也随着这样的笑容站起身来,在她抗议的神情里,伸过手,抚了抚她有些汗湿的额头,又低低唤她一声,“小十一。”
阳一一怔然仰首望着他这暧昧却不轻薄的举动,看着他眸色里的温柔如终要逝去的黄昏般渐渐沉寂在冰冷的黑夜里,染着浅笑的薄情唇角微掀,吐出最后两个字来:“再见。”
说完,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阳一一看着他背影消失,再迟钝地将目光转向天花板,任干涩的眼睛里出现了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碎影,才阖上双眼。
而她也不知道,此时走廊外,纪离仿若失力般背靠着墙,同样先望着天花板,随后再低头自嘲般一笑:“又对你撒谎了,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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