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虚汗的手尚未放下,便听威廉对服务员道:“不知道你们的牛小排是怎么做的,但还是希望你们注意一下,牛小排麻烦用有筋带骨的,不要拷至全熟,否则筋骨太容易分离,寓意不好。”
吩咐完,他还不忘无奈而宠溺地拍了拍夏晓北的脑袋:“真是拿你没办法。”
见状,Joe额上的虚汗再度涌了出来,自家老板阴阳怪调的声音紧接着就传了出来:“不知威廉先生在哪高就,怎么对吃食如此有见解?”
高就……有见解……正过来反过来听都蕴满浓浓的讽意。
威廉正在体贴给夏晓北铺餐巾纸,状似不解地随口应道:“高什么?就什么?我不去哪,北北在哪我就在哪,这两年和她住一起早习惯了。”
一语出,瞬间又给刚刚平静下来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波澜尽起之余,宣婷最先骇然质问:“夏晓北,你跑去法国就是为了和这个蓝眼睛外国佬同居?!”
噗,给跪了,给威廉故作暧昧的言语跪了,也给宣婷单纯直线的思维跪了!
夏晓北准备扶额时,威廉接口宣婷的话反问道:“同居?同居是睡在一起的意思吗?那有什么奇怪的,我和北北一起睡和奇怪吗?”
威……廉……泥……垢……了……
警告的眼神幽幽地对他飘了过去,威廉拿起叉子用水果拼盘里的一颗圣女果堵住她的嘴,而同时,夏晓北注意到宋以朗又冷又沉的眸子深不可测地盯着她。
她并未避开,轻轻张口含住威廉递过来的圣女果,一面细嚼慢咽着,一面平静地与他对视。
所以,他在想什么?他在生气吗?是生气吧,脸色可是青的很。那么,气的是什么?这些怒气之中,是否有一分妒火?
“北北,你这样心不在焉,会不会太不给为师面子了?”威廉的气息微微拨动她耳畔的碎发,撩得她的耳廓簌簌发痒,猝不及防下,禁不住轻烧起来。
戏演到酣然之时,其他人都在盯着看,夏晓北已然骑虎难下,不方便直接推开威廉,只能在桌下偷偷用手掐了一把他的腰,以示适可而止。
她发誓她的力道很重,照理足以令他吃痛闪开。不想,他却好似被挠了痒痒一般“咯咯”地笑了两声,依旧凑在她颊边不离,用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嘻声道:“北北,注意场合,收起你那不安分的小手,要玩咱们回去私下里再慢慢玩。”
“……”集体愕然了一秒,夏晓北的脸皮当即抽了抽,分不清楚是被他的话雷到,还是被他的话臊到。
就是在这个时候,宋以朗霍然站起身来,带起一阵盘子和刀叉碰撞的动响,将大家的注意力悉数吸引了过去,而夏晓北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把拽起。
下一秒,又是一阵盘子和刀叉碰撞的剧烈动响,威廉亦蓦地站起来,攥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将夏晓北往他的方向拉过去一些,不善地问:“前夫,你想把北北带到哪里去?”
宋以朗同样使了使劲拉过夏晓北,眉头很不友好地皱起,冷冷道:“我们夫妻俩的事,还用不着你这个外人管。”
威廉轻笑着哼了一声:“前夫,该注意身份的是你吧?北北有她自己的人身自由。”
“有人身自由?”宋以朗的眼底划过一抹嘲讽,眯起眸子睨着夏晓北:“人身自由不是用来给她勾三搭四用的!”
“勾三搭四?你还真是说得出口!”威廉应声收起和善的面孔,语气隐隐带着怒意。
话冲口而出的同时,宋以朗就已兀自愣怔住,并通过拽着的她的手腕,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气氛一下陷入冰凌丛生的境地,他呆呆地望定夏晓北,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却在瞥见她森凉的目光时,瞬间变成哑巴,下意识地拽紧她两分——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是生出了一分无端的害怕,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轻易就说不出话来。
Joe在一旁对自家老板的口误恨铁不成钢地干着急,欲图站起来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被身旁地宣婷阻止。
半晌沉默之后,夏晓北终于缓缓地开口,嗓音有些疲惫,“都放手吧……”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宋以朗和威廉两人都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牢,甚至在不动声色地较劲,想将夏晓北往自己身边扯。
于是,夏晓北倏然偏过头去看威廉。
接收到她的目光,威廉蓝褐色的眸子闪了闪,耸耸肩,照她的意思率先松手,然后别有意味地对宋以朗道:“我放手,并不代表我妥协,只是不愿看到北北为难。宋先生,麻烦你在做事之前,也先静下心来想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心底因为他的话不可抑制地软了软,夏晓北对威廉投去感激的目光。
听到威廉的话,宋以朗亦是不易察觉地抖了抖手指,却在看到两人眼神的交流后,再度冷起了神色:“不劳威廉先生费神。”
说着,趁威廉松手,二话不说,拉着夏晓北就走人,不给其他人半点反应的时间。
他们这一桌闹出的动静极大,早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何况宋以朗如此气势决然。一路被拉出餐厅,又是吸来了不少的目光,直到到达酒店后面的小花园,挣扎无果的夏晓北才寻到机会怒声喝道:“宋以朗,你发什么疯!”
他的脚步应声一滞,转过身来时眉梢亦跃上了恼火:“不是我该问你发什么疯?!”
夏晓北咬着唇不语,倔强地去掰他的手指。她每掰完,他就重新握上去,一来一去,依旧是徒劳无功,她却也锲而不舍,两人比着耐性,均一声不吭。
瞥见她的唇上渐渐起了齿印,再瞥见她红成一片的手腕,宋以朗的脸色愈加青黑,但又担心一放手她又跑了,权衡之下,转而环住她的腰,连同着她的手臂紧紧地箍住。
一瞬间,温香软玉在怀,她尚在挣扎中,如同一条鲜活的鱼蹭着他的身体,属于她的熟悉的体香钻进鼻中,将隐于深处的那丝魂牵梦萦诱上心头。
约莫察觉到他沉默不动和灼热细致的眼神,夏晓北终于安分下来,微仰着脸,静静地与他对视。
静秀的面庞近在咫尺,近得可以看清楚细微的汗毛,看清楚她因恼怒而飞上的红晕,看清楚她清澈的眸底倒映出的他的轮廓。
时隔近两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楚她。把那天晚上在女洗手间里少掉的份补了回来,心底在与她的静默对视中,慢慢地泛上来连他自己都理不分明的涟漪。
轻红一线摆在他的眼前,看起来柔软,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眼睛怎么都挪不开,身体好像也在彼此呼吸的交缠中渐渐起了燥热。宋以朗只觉得喉咙发干,满心满眼的只有她的唇瓣,蓦地就倾头而下。
怀中的人及时地偏过脸,落空了他的唇唇欲动。
这一落空,让宋以朗一滞之后,恍回神来,抬起头,深深地凝视她微侧着的脸,再一次问道:“他是谁?”
在宋家相逢发现她的变化后,他便一直处于愤怒之中;在发现她和那个叫威廉的蓝眼睛外国佬亲昵无间后,他的愤怒暴增至极点,连自己的行为都变得无法控制。
将她堵截在厕所,那个以惩罚为开始以欲罢不能为结束的吻,总算让他找回了满满的熟悉感,找回那个对他无法抗拒的夏晓北,稍稍定下了心。虽然终是不欢而散,但冷静下来后,他开始试图思考她的心思。
然而,他好不容易拉下脸面借由宣婷把她约出来,她却和那个威廉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卿卿我我,完完全全地无视他的存在,根本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天知道他忍下了多少次要将那个外国佬直接掐死的冲动!天又知道他眼下使了多大的劲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夏晓北没有动,亦是再一次反问:“你为什么要知道?”
不识抬举!以前那个有问必答的女人究竟上哪了!
“因为我是你丈夫,我有权知道。”宋以朗隐忍着气结淡淡道。
夏晓北的眼底当即掠过无声的叹息,“好,我知道了。”
轻描淡写且答回所问,听得宋以朗的头皮猛地一炸,口吻随之冷了下来:“去了法国后,连我问的话都听不懂了吗?”
“我听得懂。”夏晓北终于转回头来看他,“不过你好像没听懂我问的话。”
宋以朗的眉头紧紧拧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夏晓北有些没好气。
宋以朗的头皮又是一炸:“夏晓北,你到底在想什么?”
夏晓北眼神古怪地盯着他:“你觉得呢?”
“你——”每一句话都跟打哑谜一样,宋以朗的忍耐已然到了极点,而夏晓北就是在这个时候趁机挣脱开他的桎梏,退离他三步远,“宋以朗,等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这么没有结果地折腾,你不累,我都嫌烦了。”
烦……
宋以朗有种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感觉,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夏晓北,你果真出息了!”
再一次听到这话,夏晓北很想笑,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出来:“是,我出息了,所以,宋以朗,你以前的那一套,对我已经不管用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和我打哑谜吗?想来也该是很擅长猜谜的,那么,你就猜一猜,我到底在想什么。”
“夏晓北,你在拿我当猴耍吗?”眼瞧着她转身要走,宋以朗下意识追上前一步。
夏晓北滞了滞脚步,却并不回头,只是语声幽幽:“你又何尝没有逗我玩过。”
宋以朗应声愣在原地,凝着夏晓北身影消失的方向,伫立,久久。
……
“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威廉盘腿在沙发上闭眼打坐,朝饭桌努了努嘴:“给你带了,快吃一些填肚子,尽光顾着说话了吧。或者……也做了比说话更激烈的运动……”
调侃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倒是熟悉的香甜气息一阵阵地往鼻子里钻,威廉的单只眼睛眯开一条缝,果不其然看到夏晓北双手叉腰地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干嘛?”威廉挑了挑眉,“和他没谈妥憋了一肚子气?还是欲求不满无处发泄?”
说着,他故意缩了缩身体双臂抱紧自己,“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会屈服于你的淫威。对出气筒和暖床工具说不!”
“不你个大头鬼!”夏晓北顶着额上的三条黑线抬臂对他的胸口就是一拳:“最欠收拾的就是你的嘴!外人听来误会得有多大啊!”
轻飘飘的绣花拳一把便被威廉的手掌挡住,“大胆!大逆不道!欺师灭祖!逐出师门!”
原本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被他的顾左右而言其他给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夏晓北干脆气呼呼地在他身旁坐下。
她坐下了,威廉就抱怨起来了:“狗咬吕洞宾,我帮你的还不够吗?”
夏晓北哭丧着脸:“你帮得也太过了!存心气人吧你!”
“啧啧啧啧,”威廉经典的咂嘴声又轰炸而来,“才这么一点点动作你就不忍心了?活该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怎样?被他拉到那个角落里就地正法了?”
话音落下,抱枕就准确无误地盖到了他的脸上。
懒懒地拂开后,肩上忽然压上来一股力,偏头一看,夏晓北正不轻不重地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臂上,瓮声瓮气地呢喃:“为什么他就是不懂呢……”
蓝褐色的眸子幽光流转,静静地盯着她的乌黑发丝,良久,轻轻地将掌心虚摁上她的后脑勺,叹了口气:“北北,你重了……”
“……”夏晓北黑着脸站起来不再搭理他,兀自走过去处理饭桌上的食物。
威廉笑意浓浓地看了一会儿她的狼吞虎咽,摇了摇头:“北北,他会生气,难道你不该在心底偷着乐吗?要是当真无动于衷,你恐怕哭都来不及。”
夏晓北扒着饭碗,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点不好看,“你没听到么?他气得连‘勾三搭四’都出口了。”
“你明明看得透彻,还提这一茬干什么?”威廉一针见血地指出,“夫妻俩,一个生着妒火死不承认,一个又体谅过甚于心不忍。北北,怎么看,都是你更可怜。调教,道阻且长,任重道远。”
“啪”一声,夏晓北把筷子重重地放到桌上,置若罔闻地大步走回房间:“吃完了!工作!哟西!干巴爹!”
目送着她的背影,威廉噙着浅浅的笑,然后重新闭眼打坐。
关上房门后,前一秒的干劲十足立即恹恹央央,夏晓北无声地喟叹,然后走到阳台上想透一透气,一眼看到隔壁阳台上满满地摆满了花盆。
因着那边灯光大亮,所以恰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竟然全部都是含羞草。
呃……
怎么会有人在阳台种满含羞草?
这也该是真爱吧……
轻轻一笑,夏晓北走回了房里,坐在书案前,开始研究Living这次的大赛主题,将自己暂且能想到的东西全部先记录下来。
一记,便有些停不下来,一忙就忙到了凌晨不知几点,直到灵感枯竭哈欠连连,她才倒头沾枕,顺手将灯关掉。
然后,隔壁阳台的房间也终于黑了下来。
……
第二天早上,夏晓北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打开门看到威廉时,她毫不犹豫地就将拳头砸了过去。
结果当然是被他轻巧地避开:“我今天和美女有约,你一个人乖乖呆在家里别偷懒。”
夏晓北翻了翻浓重的熊猫眼:“随便你,最好不用回来了!”
“放心吧,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早点归来。”威廉笑了笑,临走前狠狠赏了她额头一个爆栗:“又熬夜!苦媳妇都要熬成婆了!晚上再和你聊聊你都熬出了什么!”
下手够重,疼得她完全清醒过来,回笼觉都没法睡,只得窸窸窣窣地洗漱。
其实威廉特意来交代自己的行程,是有暗示她偷个懒休息的意思。不过吃完早饭后,打开电视都是些无聊的国产家庭伦理剧,过了几台都甚觉无聊,终是习惯性地回了房间。
坐到书案之前,看到灌进来的风吹得落地窗的窗帘“噗噗”作响,她的心下一动,鬼斧神差地就走了出去。
阳光大好,暖烘烘而不热烫,晒得人心情舒畅。转头间,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隔壁阳台,然后,夏晓北蓦地愣怔住——金灿灿,黄橙橙,硕大的果盘恰恰朝着她的方向绽开笑脸,一朵朵,一簇簇,几乎没有间隙地堆满阳台,于阳光下璀璨异常,几欲亮瞎她的眼。
向、向日葵?
这、这么多?
昨晚的含羞草呢?
隔壁人家,是开花店的吗?
可是,为什么全部堆到阳台上来了?
虽然空间有限,但还是让人感觉仿佛把整片向日葵花海都搬了过来。夏晓北此前根本就没见过这么多金盘,目瞪口呆只余,已是下意识地靠过去,抬手触了触伸展过来的一朵。
呃……花瓣是软的,嫩的,居然是真的……
瞥见隔壁的落地窗亦是大开,夏晓北好奇地探了探身体,恰好看到一双脚往里缩了缩。
她瞬间一怔,面上微红,连忙跑回自己房间,自责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花看得失了神智,她刚刚的行为已然有偷窥他人隐私的嫌疑。
……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她的……
窘迫之后,夏晓北决定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画图。
静下心来之后,思绪倒是理顺了不少,有个几个大概的想法,随手画了几张草图。等她不经意抬眼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下午一点钟了。
脑力耗费得有些多,这么停下来,才觉得有点饿了。
想着,夏晓北干脆放下笔,走去厨房打算弄点东西吃。
结果,才刚把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门铃就响了。
困惑着摁开电子猫眼,看到门外站着的宋以朗,夏晓北蓦地怔住。
大概是她许久不开门,宋以朗再次摁响了门铃,皱起眉头盯着电子猫眼,仿佛知道里头有人一般,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迟疑半晌,夏晓北终是开了门,“有何贵干?”
一身的休闲服,看上去连脸上的线条都比平日柔和了几分,头发亦是松软得随意,看得夏晓北的心底不可抑制地动了动。
宋以朗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示意给她看:“爸托人寄来给你的。”
闻言,夏晓北准备伸手去接,谁知,他已然自顾自往里走,在玄关处换了鞋,还自己在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家居棉拖,然后悠悠地走进去。
顺理成章得仿佛自己家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坐定在沙发上后,夏晓北才回过神来,听着宋以朗对她吩咐道:“不用忙活了,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下子终于有了一点客人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口吻听上去还是那么东道主!
见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似要发作的模样,宋以朗神态自若地道:“有些事情要和你谈一谈。”
夏晓北狐疑地盯着他的脸——表情淡然,情绪稳定。
嗯,正常情况下的宋以朗。
鉴定完毕后,夏晓北才关上门,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给他接了一杯温开水——这就是他所谓的“和以前一样”。
放在他面前后,正要说话时,便见他的目光往四周扫了扫,“威廉不在?”
虽然是问话,但不知怎的,夏晓北有种他明知故问的感觉。
“嗯,有事出门了。”
听罢,他的目光又往厨房扫了扫,状似随意地问道:“在煮午饭?”
夏晓北点了点头。
“那你先忙吧,我等一会儿。”
“不必了,不是说有话要谈吗?”
“说来话长。不急。”宋以朗轻轻挑了挑眉尾,抬腕看了看表,“都这个时间点了,你的午饭未免太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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