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响枪声几乎震动了整座校园,引来许多学生的围观。然而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一批警察将原本荒废的旧篮球馆封住。
该送走的人已经送走,陆警官也带着手下在校园各处进行搜寻,希望能够找到人。
空旷的篮球馆里,除了还在工作的采证人员,只有坐在看台上埋首静思的宋以朗。
埋首静思……
不。
他根本就没法思考……
又断了。什么都断了。连人都死了……
哪里……到底是哪里……
她究竟在哪里……
他不知道……
他的脑袋完全是空白的……
有人慢慢地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随即,Joe的声音斟酌着传出:“宋总……”
“宣婷还好吗?”沉默少顷,宋以朗问。
“刚送走,情绪还是很不稳定,一直……一直……”唤着夏晓北……
“董恬微呢?”良久,宋以朗又问。
“除了腿上的那一刀,身上还有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
鞭子抽打过……
她呢?她是否也遭遇了此般残忍的暴力……
“……似乎受到过很大的惊吓,暂时无法正常说话……”
受到惊吓……
她胆子那么小,是不是又害怕地落泪了……
“……所以,问不出有用的口供……”
问不出……
问不出吗……
为什么,就是问不出……
“好,我知道了……”又是一阵压抑的无言后,宋以朗淡淡地应着,声音干而沙哑,隐隐带着一分疲倦,艰涩地轻响在静谧的空气里,听得Joe心中莫名地酸楚,“宋总,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闻言,宋以朗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
下午倾斜的阳光透过篮球馆的窗户照射进来,恰在这时移至他的脸上。他并没有伸手挡住,只是微微地眯起眼睛,与肆无忌惮的刺目光芒对视。
无数尘埃身不由己地漂浮着,斑驳光影的回转中,似乎映出一张笑意晏晏的眉目,俏生生地凝注着他,唇瓣翕动,轻轻地吐出言语,声音却缥缈在渐渐炫开的光晕中。
他努力地侧耳倾听。
但,什么都听不清。
她的面容慢慢地远离,消散。
他霍然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往前走,抬起手臂试图抓住她。
“……宋总!宋总!你在干什么!你别吓我啊!”
手臂突然被人拉住,涣散的视线在Joe心急如焚的召唤中一点点恢复清晰,宋以朗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看台的边缘,而眼前……依旧是空旷安静的篮球馆。
“没事……走吧……”
拂开Joe的手,宋以朗转身下阶梯至球场,Joe忙不迭跟在他身后,不忍地看着他略微踉跄的脚步,想上前扶一扶他。
然而,宋以朗在这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站着,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某个地方。
Joe顺着方向望过去,看到的是放在不远处的一把椅子。
他记得那把椅子。
就是照片上,夏晓北坐着的那把。
宋以朗顿了顿,慢慢地走过去,绕着那把椅子走了一圈,将手放在了椅背上,立定,微低着头注视着它。
“把领带解下来。”半晌,他蓦地开口吩咐。
Joe愣了愣,虽然不明白他想干嘛,但见他神色肃然,还是照做。
递给宋以朗时,他却并未接过,而是忽然就着椅子坐下,“把我绑住。”
“……”Joe一怔,“宋总,你这是……”
宋以朗并拢着双脚,两手伸到椅背后,微仰着头看着Joe,缓声道:“我就是想知道……她被绑在这里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觉……”
像个无助孩子一般,口吻带点任性,含着无能为力之下的求救意味。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深浓的眸色在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那些往日习惯掩盖起来的情绪,如今悉数分崩离析,一览无余地摊开在人前。
太多了。交杂在一起,反而无法一一辨别。Joe也不敢去辨别,悄然收住盈在眼眶中的水汽,敛好神色后,才对他点了点头,“好的,宋总。”
答应间,Joe已经开始动作,遵照着宋以朗的意思,按照照片那样,用领带,将他的双手紧紧地缠住绑紧。
“还有脚……”宋以朗语声淡淡地提醒。
Joe哽着声音,“好的,我再去给你找条绳子。”
“用我的吧。”身旁冷不防传出陆警官的声音,瞥了一眼宋以朗后,他补了一句:“本来你不该这样随意碰触证物的……”
Joe偏头看着他轻轻点头算作表达谢意,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领带,蹲下来把宋以朗的两脚也用力地绑住固定在椅腿上。
然后,所有人都不出声。就连那些还在工作的采证人员,也都停下了动作,静默地看着这个……奇怪而疯狂的男人……
这个奇怪而疯狂的男人,此时此刻,对落在他身上的所有目光,都自动屏蔽,闭着眼睛,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感官世界中。
束手束脚。舒展不开身体。比想象中得更加难受。并且这种难受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加剧。
她被绑在这里多久?
如果想要挣扎,只会被绳子勒得发紧、发疼。
他只是用领带就如此,何况绑着她的还是粗糙的麻绳……
她一定试图反抗过,所以照片上,她的脚踝处才会有伤口。
手呢?
虽然照片上没拍到,但她的手腕,应该也和脚踝一样,都受伤了吧……
想着,宋以朗的手动了动,想象着她挣扎时该有的样子,用力地挣扎,挣扎……
眼瞧着好端端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胡乱动弹,Joe只觉得心里难受之极,正欲不忍心地别过脸去时,却见宋以朗忽地滞住了身体,原本紧闭的眼睛亦蓦然睁开,眉头微皱着,神色在古怪和狐疑间变幻。
“怎、怎么了,宋总?”
“帮我把领带解开!”宋以朗沉声命令道。
Joe和陆警官下意识无声地对视一眼,均被他肃然的表情哄住,连忙依照吩咐。
“宋总,你的手……”瞥见宋以朗的手指上不知被什么扎到竟是冒出了一串小血珠,Joe不由惊讶地问了一句。
然宋以朗只是不以为意地擦了擦,已然站起身来绕到椅背后蹲下去,眸子紧盯似在搜寻着什么,随即目光一动,抬头对陆警官道:“这里好像有东西。”
陆警官一愣,即刻蹲下,顺着他所指的位置看。宋以朗将椅子稍微挪了挪对着光——果然可见有针头的光芒闪了闪。
见状,陆警官连忙找人采证人员,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抽了出来——一根顶部磨成尖锐针头的铁丝模样的东西。
藏在木质椅子的缝隙里,如果不仔细查探,根本很难发现。就算无意间发现了,也极有可能忽略过,或者只把它当做固定椅架的普通铁丝。
先不管是不是眼下的状况令宋以朗过于敏感,但当他在被不小心扎到时,心里就是有种微妙的感觉,来得突然,来得奇怪,隐隐认定,它或许……它或许可以帮他找到她……
很紧张,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掌心里的汗不断地溢出,宋以朗饱含期待地盯着采证人员,随即便听陆警官道:“初步判断,这是一把‘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
小偷盗窃时使用的能打开任何带锁之门的钥匙?
是李维夫留下的!一定是李维夫留下的!
钥匙钥匙钥匙!
他用来开什么门用的?
“宋总……”
“别说话!”看到他神色略微慌乱,Joe本想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却被宋以朗厉声打断。
李维夫喜欢玩猜谜游戏!那么他一定留下了什么提示!
冷静冷静冷静!
把这几天的事情重新理一遍!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找到的!
宋以朗蓦地扶住Joe的手臂,试图将自己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平复下来,脑海里不断地闪现过画面。
找到公司门口的监控录像,接到挑衅电话;用照片引他去墓地;再用照片诱他来篮球馆;麻布袋里的不是她;椅子上藏有万能钥匙……
倒回去倒回去!
“……那么窄的地方,他把自己关在那么窄的地方,弓着身体……”
宋以朗心头一动,忽然转头,抖着声音对陆警官道:“狭窄的地方!她被关在很狭窄的地方!”
箱子?柜子?
宋以朗的心更乱了,脑海里再度浮出李维夫的话——“……那么近……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我以为他失踪了,到处找他,疯狂地找他,报了警,连警察也找不到。谁都找不到……直到——”
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宋以朗的身形猛地一僵,下一秒,他已是突然往外跑。
耳畔是因快速奔跑而呼啸过的风声,脑中的记忆尚在不住地回想起来——“……车尾刮花了……”;“……要不是突然冒出个人来……那人鬼鬼祟祟……偷车贼……”
快点!再快点!
“……以朗,接下来,可是要抓紧时间了噢……”
近了!看到了!车!
宋以朗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遥遥对着车子摁下按钮。
“……像是被丢进狭窄而封闭的空间里,你大口地喘气,想要拼命地挽留,可空气还是一点一点地被抽走。讽刺的是,你越是挣扎,它流失得越快,你便跟着越发窒息……”
直接奔到车尾,宋以朗的眼皮猛地一跳,抖着手猛地拉开后备箱。
“……你不懂眼睁睁看着他在你面前慢慢耗掉生命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助。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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