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就是一个屁,说放就放。——夏行止
视频是远距离拍摄的,除了近在咫尺的那辆汽车的形态和车号,只能看到远处那对男女的来回推就,女人好像被什么事惹哭了,蹲下来用裙角擦自己的脸,男人也蹲下去哄了一会儿……
夏行止这才想起前阵子洗衣服时,发现周沫的一件新款的白色连衣裙的裙角脏了一块儿,当时他随口问起,周沫就说那些都是化妆品,不小心打翻了。
如今回想起来,夏行止只觉得心里的一部分被人抽走了。
周沫就坐在他身边,但他脑海里盘旋的却是周沫每一次说分手时的神情,那些时候的她眼神里充斥了复杂的焦灼和惧怕,他以为她那是口是心非的表现,所以从未答应。
但是这会儿,就像是周沫对夏行止吃不准一样,夏行止也有些错估周沫的感觉。
他想,可能周沫以往提出分手都是发自内心的,只是被他误解成口不对心,这不,她都用实际行动表现出二心了,要说视频里“她和他”不是在打情骂俏,那为什么她还要和他一起回到车里?那不是屈服又是什么?
夏行止终于有了动作,抬眼将手机还给机主,脸上没有笑容,但也没有化身为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冤魂。
机主问他:“精彩不,不够精彩的话还有别的视频,这个网站专门放偷拍,好多网友都会转发到微博上。”
夏行止说:“已经足够精彩了。”
周沫简直不敢品味这几个字,仿佛触电一般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她张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夏行止放开的手指,在空气中微微一顿便轻轻落在夏行止的手背上,极为清晰地感觉到他也仿佛触电一样,手腕一抖,很快挪开了。
周围的同事都在热烈讨论视频中的痴男怨女,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突然寂静,周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夏行止真想迎头给周沫一句:“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又是哪样?”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撑着桌面站起身,绕过兴高采烈的旁人走到厨房里,将炉上的微火关掉。
周沫跟了进来,却不敢更上前一步,厨房就这么大点,前方却像是有一堵透明墙横亘着,夏行止恍若未决的低头将汤舀出,漠不关心她的支支吾吾。
“我可以解释。”周沫说,然后就被自己的这句话惊醒,连她自己不确定是不是说出口了。
夏行止看过来:“汤好了,端出去吧。”
周沫除了无言以对,还是无言以对。
将汤端出去的时候,商陆也在龚经理的搀扶下走了回来,萎靡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不知是谁的手机,皱着眉看着那段视频。
只听他淡漠的说了一句:“哦,我把车借个一个朋友,这里面的是他和他女朋友。”
所有人都信了,但这并不包括龚经理和厨房里的夏行止。
大家都没见过商陆的女朋友公开亮相,平日见到的商陆也是斯斯文文、冷冷淡淡,不管是本能还是理性上都更愿意相信这人不是商陆。
女同事们松宽了一颗心,男同事们热烈地继续讨论,龚经理心里却在琢磨周沫的言行,除了自抬身价,他想不出别的解释。
见周沫将汤端上桌,龚经理立刻给商陆舀出一碗,端到跟前,商陆却说:“不喝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商陆这样一说,龚经理便也说:“我送你。还有那谁,小王,小李,你们俩也一起来。”
领导要离场了,下属也纷纷站起身,都说要走。
周沫没有挽留,勉强笑着将人送到门口:“慢走。”
商陆看了她一眼:“谢谢招待。”接着就擦身而过,越出门口,就像是越出一个是非之地,身后的乌烟瘴气全与他无关。
和乌合之众们一一惜别,连本来口头上表示要留下来帮忙清理垃圾的两位女同事,也被周沫用客气话送了出去。
关上门后,她靠在门板上吁了口气,眼神一抬,正对上那张巨幅婚纱照,刺痛了眼睛。
“啪”的一声,周沫被打火机的摩擦声惊扰了。
夏行止正站在紧挨着大门的厨房门口,低头点了一根烟,只吸了一口就夹在指间,透过烟雾眯着眼一同看向前方的照片,好像这不是在家里,好像落在视线里杯盘凌乱、果壳四散的背景并不能影响他的审美性质,好像他只是站在画廊里品味什么是行为艺术,又好像那照片里的男女是后期合成的。
周沫向他挪近几步,没有了旁人,令她找回了开口的勇气。
“我和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他要追我,我不愿意,所以才在马路上打起来。要是我愿意的话,就不会趁红灯的时候下车。”
“哦。”夏行止仿佛认真思考了周沫的话,然后用一种探讨的语气歪头看来:“嘶,那怎么最后又跟着回到车里了?妥协了?”
“不是。”周沫按耐着激荡的情绪,说:“是发现有人偷拍,不想站在那里继续让人拍,所以才暂时回去的,也没离开多远,我就又……”
夏行止将她的话打断:“男主角就是刚才那小子吧?在你们公司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不过那会儿从没往严重的地方想过,如今是……不得不想。”
夏行止的手指在香烟上点了几下,烟灰便轻飘飘滑过空气,坠于地面。
他说:“看来人的想象力还是没有事实有创意。”
周沫不答,不答就是最好的答案,起码她没有否认。
顿了一会儿,周沫试图提起说话的勇气,然而提气的同时,却不妨吸进一口烟雾,顺着喉咙窜进肺部,呛得她咳嗽了几声,然后红着眼眶又要开口。
夏行止却按息了烟,漠然的看着她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当初说要和我分手,是认真地。”
“不是,我……”
周沫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就像不知道如何洗去夏行止的记忆一样,她这才意识到什么叫覆水难收,可能这辈子都不能洗去这个污点了,不管她和商陆是不是真的,她的罪名都已经坐实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和我闹脾气,就像小孩子要博取大人的注意一样故意做坏事,所以我也从来不拿那些说辞当一回事,心里还在奇怪,为什么一个女人要拒绝一个真心给她婚姻的男人,非要较真什么‘爱’更重要还是‘生活’更重要的问题。难道爱是可以从生活里剥离的么,既然爱都爱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生活呢,既然都能在一起生活了,难道就不是因为爱么?我一直搞不懂你的逻辑,真的,直到刚才还搞不懂。”
夏行止蓦然笑了,苦涩的、讽刺的笑容,心疼周沫,心疼自己,也心疼他们这段当断不断、藕断丝连的关系。
然后,他又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不过现在,我懂了。”
“夏行止,你误解我了,我……我当初说要分手是我一时没想开,现在……”
夏行止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是我想开了,所以分手是真的。”
这让周沫深刻意识到一个人什么都能亏,就是不能理亏,因为理亏就词穷,词穷就要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什么时候对方打够了愿意放手才算完结,在那之前所有的谴责都是应该的。
“行了。”夏行止伸直弯曲的那条腿,不再依靠着门框,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反复碾了几下。
“到此为止,我成全你,咱们分手。就像之前的约法三章一样,直到咱们都找到下家了,就结束合租关系。”
夏行止说着就往卧室方向走,身上的水痘又开始瘙痒了,许是被他又烟又酒刺激到了。
“夏行止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解释,别冲动行么?”周沫扬声说,却在下一秒被一声巨响震在原地。
等周沫醒过闷儿来,夏行止已经怒红着脸回过头,在他手边是被掀翻的餐桌,杯盘叮铃桄榔的散落一地,就像是放鞭炮。
“你还叫我别冲动!你,和他,在大街上演言情剧,然后还要我别冲动?那我是不是该息事宁人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该跟你怎么着还跟你怎么着?啊?”
夏行止嘶声吼完这句话,就箭步上前,一把将周沫推在墙壁上,也不顾她被这股突兀的力道撞得眼冒金星的后脑勺,张嘴就堵了上去,发狠的又咬又啃。
周沫本能的挣扎,哭叫,双手挣扎的去抓。
夏行止“嘶”了一声,和她错开了距离,伸手一抹,脸上已经被抓出一道血痕,指甲甚至滑破了他脖子上的水痘,将会在那里留下一个永久的印记。
夏行止“咯咯”的笑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笑累了索性蹲在地上,耷拉着头:“原来你一说要分手,我就当你是在跟我撒娇,连你悔婚我都没生过你的气。春秋说女人最受不了的就是男人的撒娇卖乖,我就想,这简单啊,只要你别动不动跟我闹,撒撒娇有什么的。你以为我一个大男人愿意跟女人这么耍赖么?要不是你,我会这样么?每次看到你对我心软,我就开心,觉得值得,丢人就是丢给你一个人看的,可是现在……你却让我觉得我是一个跳梁小丑。是不是你看着我在你面前摇尾巴、吐舌头,心里就特别爽啊,背后还要笑我对你俯首帖耳?我真是太蠢了,居然还当个宝似地在心里供着你!”
夏行止耳朵嗡嗡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说话声,也不知道周沫吼了一句什么,接着就看到她跪坐在自己面前,将自己搂进怀里不停道歉。
夏行止闭上眼,感觉脸上的皮肤被眼泪烫伤了,周沫哭的再大声也渗不进他的皮肉,这令他醒悟到原来一个人要在感情上刀枪不入,首先就要将自己变成残疾,只要被感情废了,他就能无所畏惧的将感情一并给废了。
夏行止搞不清楚自己的真实心境,到底是在意脑中盘旋的那些周沫和商陆打情骂俏的画面多一些,还是在意自己曾经像傻逼一样在意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多一些,他估计,两者都有。
周沫只用了一招就将他的左膀右臂都废了,两道致命伤,想活命都难。
就像是那天商陆蹲在周沫身边道歉的说辞一样,周沫除了“对不起”和“原谅我”以外,再也想不到其它。
她很想说“别放弃我”,但她没脸说,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理直气壮的声嘶力竭,甚至表现出来的一切言行都像是做贼心虚的愧疚,好像她对商陆的不情愿在夏行止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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