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战再一次看了看腕表，时间下午六点半，他这已经是第三次看时间了。他不是在等待某个时间点，他是在计算时间。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给了自己五分钟之间调整状态，调整完后，他觉得准备不够，又给了自己三分钟，三分钟完了之后，又借口最后一次，给了自己两分钟。

　　杨战从来不知道自己做事也会有前怕狼后怕虎的一天，那天晚上面对七八个手里抄着家伙的混混他都没有任何忌惮，此刻这么墨迹真不是他的风格。

　　多想无益，见招拆招吧。这么一想，带了点决然地就推门下车了。走进小区，从那个熟悉的楼道口上了三楼。老旧的小区，楼道里都是一派荒废萧条的景象，廉价的水泥台阶，布满灰尘的楼梯扶手，暗晦得已经看不出是白还是灰的墙壁……想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在这么个地方住了四年，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站在暗红色的门前调整了一下气息，他按下了猫眼下方那个小小的红色按钮，按了两下后没有动静，他想大概门铃坏了，于是抬手，屈指在门上敲了几下。

　　吧嗒一声门开了，眼前出现一个和善的中年妇人的脸。不必问，杨战也知道她是谁。

　　“阿姨，请问之晴在家吗？”

　　张淑华原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开门的时候还在想这小子今天出门又忘记带钥匙了吧。结果一开门，看到个陌生高大的男人，条件反射地刚要开口问你是谁，然后看清对方的五官后，忽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也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穆之晴刚好炒完菜，煤气一关拿着锅铲就走了出来，正要埋怨弟弟几句回来吃饭怎么不提前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后，一口气岔在那里半天都回不了神。

　　张淑华看看女儿又看看门口站着的人，她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杨战就在这个间隙里，身形一动举步走了进来。等到穆之晴反应过来想要上前拦住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杨战整个人都已经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睛明明灭灭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来做什么？”穆之晴调整了很久自己的心态，可是一开口声音还是忍不住在发颤，颤得她自己都心虚。

　　“我能不来吗？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一直瞒着我瞒到死？”杨战的声音低低嗡嗡的，透着隐忍不满的情绪。其实刚刚上来之前，他心里明明是心疼得厉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又莫名其妙的开始生气。这个笨女人，平时看着一副柔柔弱弱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竟然藏了这样大一个秘密也不跟他说，她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穆之晴仓皇地看着他，本来想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多余。

　　杨战的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开始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身后，扬扬坐在长长的餐桌上，身前是摊开的画本和水彩笔，此时眼睛正好奇地望着他们两个。

　　杨战轻轻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穆之晴，穆之晴意识到他的眼神和动作，心里更慌了。虽然已经猜到他今天突然闯进来是大概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可是她心里并不知道他来是想干什么，不至于只是想见扬扬一面而已吧？这么想的，下意识地往他跟前挡了挡，“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杨战蹙眉看着她，露出不太好看的神色，“让开。”

　　穆之晴杵着没动，杨战又说了一声：“让开。”这次开口的时候附带了手里的动作，手上用力的在她肩膀上推了一下。

　　穆之晴晃悠了两下站稳了，再回头看时，杨战已经走到扬扬面前。

　　“你叫扬扬？”杨战慢慢蹲下身子，看着这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小人，复杂的情绪在体内奔腾不息，那感觉比之前看到孩子照片的时候更甚百倍。

　　扬扬好奇地看着这个长得帅帅的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我妈妈告诉你的吗？”停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你是妈妈的男朋友？”

　　杨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父子相认，泪眼婆娑这样煽情的场面在他三十多年的生涯里是想也没有想过的。以前念书的时候听班上的女生说看某个阿姨的电视剧看到父女相认什么的哭了一夜他就觉得这事很扯，觉得那帮人都有病，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也病了，这种病就叫做血脉相连。

　　“我是……你爸爸。”杨战调整自己的声线，轻轻地说出口，仿佛怕声音大了会吓到孩子。

　　扬扬一愣，转过脸看了妈妈一眼，妈妈低着头，手背压在嘴巴上，妈妈哭了。扬扬有些弄不清楚状况，如果是爸爸，妈妈应该高兴才对，她为什么会哭呢？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扬扬回过头来看蹲在自己面前的叔叔，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稀里哗啦在书包里翻了一阵把以前画过的一幅画找了出来，指着上面的字问：“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杨战觉得喉咙里什么坚硬的东西堵到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手有些哆嗦地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夹在里面的身份证递到孩子面前，指着上面的名字对他说：“你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四岁的孩子认识不了几个字，扬扬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而且他所谓的会写还不是按正常笔顺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他是照葫芦画瓢画出来的。但这不影响他的识别能力。

　　所以在认真比对了几下之后，扬扬不说话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大概是他爸爸的叔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他心里很想爸爸，但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接受事物需要一个过程，所以当这一切都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看着孩子几乎跟他一样细长的眉眼，黑的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杨战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颤巍巍地捏住了孩子的小手，孩子的小手软软的，热乎乎的，掌心还带着潮湿。其实每个孩子的小手都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可杨战还是觉得不一样。

　　“扬扬，你想不想跟爸爸在一起？”

　　扬扬很想点头，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事有必要看妈妈怎么说。孩子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穆之晴也在仓促间抬头了，杨战的话让她心里升腾起无限放大的恐惧。她突然跑过来一把推开蹲在地上的杨战，抱起扬扬转身往站在门边的母亲手里一塞。

　　“妈，你带扬扬走，快走。”

　　张淑华一开始有点发愣，然而很快就反应过来。

　　杨战根本没有防备穆之晴突然那一推，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加上在地上蹲了很久，腿有些发麻，所以等他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消失在门外。

　　他有些冒火，气冲冲地想追出去却被穆之晴拦腰抱住。杨战低头看看抱住他把他一个劲往里推搡的女人，心里的火气冒得更甚了。他索性往上一提把人抱起，一个用力将她甩在了沙发上。

　　穆之晴被他重重一甩，身体在布艺沙发里弹了几下，手却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杨战扯了两下没扯开，心生怒火，身体往前一倒干脆压在了她身上。

　　“穆之晴你到底想干什么？”杨战说得近乎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穆之晴脸上早已叫泪水哭花了，但意识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我不会把扬扬给你的，你不配！”

　　“那谁配？姓贺的配？”

　　穆之晴先是一怔，继而冷笑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伤害别人。”眼角不断有泪水滚落，一张脸却是倔强地望着他，“你有良心吗？那天在你姐姐家的别墅你是怎么说的，你忘了吗？你难道都忘了吗？”

　　在以前的三十多年里，杨战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情像现在这么深深地后悔过，后悔的想一头碰死的冲动都有了。他这阵子一定是撞邪了，不然怎么一件件的事情都是这么的出乎意料，没法控制。

　　所有的转变都是从那天在别墅的床上开始的。当时，看着自己心仪的心心念念思念的女人一脸娇媚的躺在自己身下时，他真是恨不能一下子填满她，埋在她的身体里几天几夜都不出来。

　　可他还是耐下性子，按下了冲动。美好的东西总要慢慢品慢慢尝才能回味无穷，囫囵吞枣一口咽下，连回味的感觉都没有了岂不是暴殄天物？性爱也一样，结果不外乎释放，享受的过程才是最美妙的。

　　然而就在他满心欢喜地准备品尝她的美好时，上天很戏剧性地给了他当头一棒。一时间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联想一齐在脑子里汇集成河。

　　所有的疑惑也在那一刻有了答案，她的若即若离，她的欲言又止，还有那天电话里那一声清晰的妈妈以及之前他看到的那个小小身影。

　　她生了孩子，她怎么可以生了孩子？

　　一想到她的身体曾经为别的男人孕育过孩子，他心里失衡了，扭曲了。他不顾她的哭叫求饶，狠狠地对她施暴，他宣泄自己的不满，惩罚她对他的欺骗，虽然方法不太光彩，可那一刻他想不了那么多。

　　后来他来到楼下，站在客厅的落地玻璃前他想清楚一些事。回想他们之间的来来往往，结合当时他知道的事，他得出一个结论：她不爱他。

　　不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他在她心里始终是一个替代。如果爱，不会一声不吭地走掉，如果爱，不会宁愿他一次次误会也不解释，如果爱，不会一而再地隐瞒欺骗……他受够了，每个人的容忍都是有限的，即便是喜欢的人也有个度。

　　在当时，他觉得穆之晴所做的事已经超过了这个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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