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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空城 颜如画 3917 2021-04-02 14:45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重年就接到了周顾的电话。吃饭的地方非常别致雅静,隐在一个百年老花园里头,从前是王爷府邸,亭台水榭,曲水流觞。他们的包厢临水靠着阑干。这时节正是花季烂漫,湖畔的马缨花盛开怒放,云蒸霞蔚,一簇簇红艳艳细碎的花瓣泼天泼地撒下来,乱红如雨,红霞映水。在黄昏的夕阳余晖中,像是一团一团的红雾洇开在水里。

  对面湖心亭里头有女子静坐弹奏古筝,一曲高山流水,宁静而深远,青山隐隐水迢迢。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他们点的茶烹煮好了。服务员上来斟茶,是明前茶,盛在青花小瓷杯里。重年只觉得入口清淡,慢慢的,却有清甜的香气若有若无缠绕在舌尖,似有余韵,不知不觉就把一杯茶喝尽了。放下茶杯时,周顾就笑了:“你怎么像喝白开水似的?”却也跟着立时一口气喝完了一杯茶。

  重年从下班见到他后,来的一路上本来是极不自在的。那么远的人,隔了那么久,原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有交集,却还能同坐一起吃饭。仿佛有一点迷惘,如同跌入了空茫的时光隧道,做什么都是无意识,恍恍惚惚的。他这样一笑,又是这样随和儒雅,忽然令她放松了下来,于是话也多了,想起来说:“这地方很漂亮。”

  周顾说:“二哥也很喜欢这里,小时候我们经常来这个公园玩,都是二哥带头的,那时候还没有这家饭店,夏天的时候在湖里划船,打水仗,冬天滑冰,比赛看谁滑得快,花样多。”

  其实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乐,因为他提起了沈家谦,重年却有点好笑:“他还会做这些?”

  “他怎么不做啊!你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小时候可淘气了,爬树掏鸟抓蛐蛐吓人,什么坏事都干过。”

  重年忍俊不禁。周顾也笑,他本来就是极其随和的人,大约是因为沈家谦,待她又多了一份亲切,无话不说。那样温和的声音,干净温暖得像是春天新长出来的竹叶拂在耳边。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有一个人抱着她走啊走啊。

  重年原本是想好了这次如论如何要买单,就算不言谢,一顿饭却也是应该的。然而,她趁着去盥洗间的时候,问了服务员路,绕到收银台去结账,才得知周先生已经买单了。

  服务员十分有礼,善意地微笑:“周先生是我们的VIP,也是常客,向来都是使用VIP卡直接签单结账的。”

  重年有点沮丧失落,又想起最初在医院,他不声不响地在住院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个男子内敛安静,温和亲切,并不浓墨重彩,显山露水。况且世家公子的儒雅,最是浮华人世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也许寻常,却总是能令人记得。

  这世上有这样的一个男子,他叫周顾。

  晚饭后,周顾要送她回去。重年知道难以推辞,所以也坦然接受了。初夏的晚上,天气还不热,窗户开了一点,微微有风。而窗户外面,熙熙攘攘的车子,蜿蜒如河的灯光,一束一束,簌簌而过。许多相似的画面川流不息,不断闪现。她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有许多年前趴在地上,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街边霓虹闪烁,滟滟的流光,映着纷纷白雪,那么好看。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他给她戴上项链,车顶模糊的白色灯光,似有光晕在四周轻轻荡漾,那光渐渐闪了起来,一闪一闪的,仿佛满天的星斗都坠了下来。还有婚礼那天晚上,车窗玻璃外霓虹闪烁,灯河憧憧,或红的,或蓝的,或白的……那光也是流动的,滟滟的流光扑面而来。

  这世间风尘漫漫,时光无涯。往事如倒影在水里的滟滟流光,似远而近。星光杳杳,前路茫茫。红尘中辗转寻觅,来来去去,却终究只是回忆。浮生到底如梦。

  重年怅然,却并不觉得难过。这么多年,她善待珍惜所有的情意,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放在一个最隐秘的角落,好好呵护。哪怕短暂,哪怕单薄,可也是情真意切。她得到的,别人未必有,她没有的,也无需强求。

  周顾专注开车,偶尔才和她随意交谈几句,并不侃侃而谈。车子里放着音乐,音量开得不大,是莫扎特钢琴协奏曲。节奏舒缓空灵,仿佛是弹在心里的曲子,有着镇定人心的魔力。重年觉得宁静安好,这个晚上这样过去很好。

  她向来口拙不会说话,所以车子慢慢减速停下来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一声“谢谢”,顺便加一句:“回家好好开车,路上小心。”这还是从前和郑铭一起时,养成的习惯,每次他送她回来,临要告别了,她都会这样说。同沈家谦在一起后,倒是省了,也许是身份不同,也许只是因为人不同。他那样的脾气,向来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生气了。早上他送她上班,她几乎都是沉默地下车。有时,见他脸色不对,她更是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却没有意料到周顾也跟着下了车。重年呆了一下,想着或许该请他去家里坐坐,可是沈家谦又不在……犹豫着,刚要开口邀请,周顾从后座车厢拿出一个袋子,走过来递给她。

  重年望着那华丽的纸袋,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然明了。事发突然,她毫无意料,只得把手缩到了背后,不愿意接,话都说得支支吾吾:“这……我不能要……谢谢你……”

  “你拿着吧,这有什么好谢的!本来就是你的。”周顾有点好笑。

  可是她固执,还是一股脑儿缩着手,只晓得说不要。最后他只能抓过她的手,执意把袋子给她。

  他说:“既然喜欢就留着,好的东西该留在喜欢的人身边,这样才是好。”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重年最终再也找不到话来推拒,只是握着纸袋,望着他的车子离开。

  回来后,她把两只鞋子都穿在了脚上,其实略微有点大,但她习惯穿宽松一点的鞋子,只要不落脚就行。所以穿上去刚刚好,不会觉得太紧也不会太松。换下鞋子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周顾的话,好的东西该留在喜欢的人身边。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有其他含义,可还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周曲,又想到了沈家谦。

  沈家谦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了,仍旧无意识地“嗯哦”几声。

  他不满:“你再哦一声试试?”

  她还是“哦”了一声,抱着枕头抱怨:“你就不能白天打电话,每次都半夜不让人睡觉……”

  “你成天就惦记着睡觉,就是要趁你睡觉的时候打,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她气恼,睡意倒是去了一半,望了一眼怀里的枕头,却是他的,恨恨地扔回到他那边床位去了。

  “你是不是又在扔枕头?什么习惯,睡觉非要抱个枕头在怀里,有气也扔枕头。枕头跟你有仇?”他倒是隔着电话也望得见。

  重年不愿意听他胡扯,知道他根本不会有什么事。于是打起精神,岔开话题,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却突然安静了下来。重年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他说话,试探地喊了一声:“沈家谦?”

  “吵什么?我正在想,被你一打岔,又得重算一遍要多少天……”

  这也要想?她只觉得他故意找茬。走的时候,他倒是说快的话一个星期就回来了,要是慢十天半个月也有可能。说了也等于没说,她只当他瞎扯,反正知道他总会赶在月底他母亲生日前回来。

  结果,他想了半天,这次一样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快的话,还得三四天,慢点一个星期也有可能。”

  她仍旧只当他瞎扯。

  重年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下班回家再也没有人催着做饭,晚上靠在床头看书时,也没有人在一边打搅,胡扯一大通。早晨更是可以赖床,连早饭都改成了面包。当然,要除出沈家谦那些无聊电话不提。

  这天下班了,她本来跟萋萋约好了一起吃饭,然后去看某部最近宣传正热的电影首映。萋萋临时又打来电话,说有事不能去了。她对那部电影其实没有多大兴趣,有了大牌导演和明星主演的号召力,首映自然是人山人海。如果有个亲近的人一起,去看看当然也是好的。世俗简单,可是真实快乐。如果有好的片子,她也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相反她享受这种静谧,但是不想去凑热闹。太过喧哗总归是虚浮,热热闹闹后,人去楼空,又会有什么留下来。

  她于是闲了下来,打算回去做点吃的,然后找一张影碟看。沈家谦弄了间视听室,里头琳琅满目的影碟,还分门别类装在一格格的架子上,比起专门卖影碟的店毫不逊色。她原先并不知道,春节期间误打误撞打开了那扇门走进去了才发现。看着那么多影碟,既惊讶又兴奋,忍不住问他:“你也看电影?”

  沈家谦当场就冷下了脸:“怎么,难道只许你看,我这样的人连电影都看不得?”

  她这才知道说错了话,本来并不是轻视,可是实在太过惊讶,语气难免引起误解。他呼朋引伴喝酒打牌是正常的,一个人在家里静静看电影倒是出乎想象了。她讪讪然,只得赔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咄咄逼人,她避而不答,借做饭才打岔了过去。然而,他哪里那么容易息事宁人,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追问:“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你跟我说说,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他记性实在是好,原来一直把她当初那句话放在心上。她根本回答不了。最初觉得深沉难测,冷漠寡言。有了酒店那回事和忽如其来的婚姻,也曾跟萋萋一样,觉得就是个纨绔,仗势欺人。甚至在不久前,他每每夜半喝得一身酒气回来,她还是觉得他该是惯常声色犬马,灯红酒绿。可是渐渐却看不清了,也许是因为春节,他们突然有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不再仅仅是晚上同睡一张大床的两个人。他陪她过春节,带她回家看望父母,一起过河去看童年的乡村。虽然只是几天,短短的一段路,可是那段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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