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几个钟头,陆婴婴被玻璃碎裂声惊醒了。她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望望何迪非,他面色已是一片凝重。
“丹青他们开始行动了——婴婴,跟我一起躲到墙角,远离窗户。”
“嗯……。”
他将她护在身后,两人贴着墙慢慢挪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突然间,一溜儿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在耳边炸响,天鹅绒窗帘上很明显地现出了几个焦糊的小洞。他捂住了她的耳朵,却仍真切感受到她浑身颤抖。
“混蛋!”何迪非咬牙切齿地说,“这事真TMD不靠谱!!早知道我就不帮丹青这个忙了……。”
陆婴婴害怕的同时,笑出声来。
“你怎么了,婴婴?别再给吓出病来……。”他紧紧抱着她,喃喃低语。
“迪非哥哥,我在笑你原来也会说脏话。”
“嘿,傻瓜。我骂人的新闻还少嘛??前一阵子的停赛风波虽然被压下去了,但姓刘的裁判肯定断不了天天咒我早点告别绿茵场。飞鱼队的后卫本来就犯规在先,姓刘的收了黑心钱,昧着良心袒护他们,倒罚了我一张黄牌。我也不怕他咒我,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孰是孰非,早晚会真相大白。”
他终于说起了那档子事。她一直都想问,却苦于没有机会问出口辱骂裁判事件。
她没有吭声,只伸过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指尖缓缓摩挲着他有些干燥的皮肤,那略带些粗糙的触感,她觉得很踏实。
又响过一串刺耳的枪声。
皎白月光透过了窗帘缝隙,地板上依稀投下了几道树桠的阴影。外面似乎有不少人大声嚷嚷着什么,陆婴婴一句都听不懂。但是没多久,她就闻到了越来越浓的呛人烟味。
“迪非哥哥,是不是着火了?”
“也许吧,只要咱们不贸然乱跑,危险是不会自动找上门来的。”他仍然很镇定,似乎当警察的那个人不是程丹青而是自己。
她感受到了他手心传递而来的力量与温暖,渐渐地恢复了冷静。
“有你在,我不怕!”
枪声渐歇,烟味却是越来越浓。他不再迟疑,先是将梳妆台上花瓶里的水全部倒出,润湿了枕巾,让她捂住口鼻。而后,他匍匐着爬到了角柜旁边,慢慢起身,抓过盛满红酒的杯子跑回墙角。
“婴婴,喝点酒壮壮胆——”说完,他已将酒杯举到了她唇边。
“好,我听你的。”
她仰头一饮而尽,却没想到杯子里的根本不是普通的葡萄酒,更像是当地人酷爱的一种烈酒。她呆呆地盯着他,小声支吾:“这酒……太辣了……。”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她就失去了知觉,陷入无边静寂之中。
似在梦境之中。
仿佛生出了一对翅膀,在高空飞行……陆婴婴置身于一碧如洗的湛蓝天际,越过云端,周身轻盈地像失去了所有重量。俯瞰过去,视野中遍布蓝色的风信子,花球随风轻轻摇曳——那天,她说这种花代表着生命,其实,它还有一种含义——忧郁的爱。
既然爱了,为何会忧郁?
之所以爱得忧郁,莫非是因为心事太重、顾虑太多?
她轻叹一声,忽然觉出细若游丝的呼唤声在耳畔百转千回,依稀辨认着,却不知是谁在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许久,她才有力气缓缓睁开双眼。迎面正对上了是程丹青关切的目光。
“谢天谢地,婴婴,你终于醒了!”
“丹青哥……。”
“你睡了两天一夜,这下解乏了吧?”程丹青不失时机开着玩笑。
“嗯。”
陆婴婴想要起身,手上传来刺痛感,稍稍侧过头一看,旁边点滴架上玻璃瓶和细长的塑料管一直延伸到她的手背——原来是在输液。
“我怎么会进了医院?迪非哥哥呢?”
程丹青满眼释然,“你呛了过量的浓烟,再加上迪非那个笨蛋给你喝了加安眠药的酒,加重了昏迷程度。他完好无损,脖子和手肘受了点小伤,这会儿换药去了,估计处理之后就会跑过来看你。”
陆婴婴哑然失笑:完好无损?又何来小伤?
“丹青哥,你说话自相矛盾……。”她抬起另一只没扎针的手揉揉额角,太阳穴处疼痛难忍,“昨天夜里我是不是参演了一部枪战片?”
“幸好你安然无恙,要不然迪非非要了我的命不可……。”
“那你们要抓的人抓到了吗?”陆婴婴轻声问。
程丹青缓缓走到了窗前,逆光中他的背影愈发颀长,“很可惜……只差一步就可以生擒人蛇集团的骨干成员,但他纵火在先,给我们增加了抓捕难度,而且顾及到人质安全,我们失败了。”
陆婴婴慢慢撑着手臂,半坐起来,“让他跑掉了?”
“不是。鲁索尔在我们破门之前就服毒自杀了。”程丹青轻轻揪了下毛衣衣领,“瓦西莉亚真可怜,这简直就是一个现实版养虎为患的故事。”
什么?
陆婴婴彻底懵了,“不是联合国际刑警打击华人黑社会吗?丹青哥,怎么和我听到的版本完全不同?难道你们要抓的人是鲁索尔和瓦西莉亚?”
程丹青说:“我们的目标是鲁索尔。你知道他为什么讲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么?那是因为,他长年来往于中乌边境,拐了不少13到18岁的中国女孩来乌克兰卖淫。”
瞬时,陆婴婴不可置信地怔住了。
那个宽肩细腰、眼睛碧蓝清澈的男子,始终憨憨地微笑着,居然会是这么狠毒的人物!
“想起来挺后怕的。鲁索尔隐藏身份隐藏得很深,表面上他是一个正当的边贸商人,平常人根本看不出破绽。”程丹青又有叹口气,说,“团团那少不经事的小丫头跟鲁索尔走得很近,幸好吉人天相,算她走运。”
“说不定他们之间有了真感情?鲁索尔提起团团的时候,眼神温柔……我想,再狠的男人也不会对自己爱的女人下毒手的。”
陆婴婴惴惴然的猜测,让程丹青不禁一乐。
“爱情?我是不相信这个荒唐透顶的词的!婴婴,你是看黑社会题材电影看得太多了。如今这世道,凡事均看有无利益可赚,哪里还有真情二字可言?”
“唔。”
“我是过来人。所谓的真情,开始容易坚持难,尤其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你们女孩子总是希冀过高,所以到最后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陆婴婴听出了程丹青话里的失意,决定不再纠缠于关于爱情的讨论。她突然想起了和蔼可亲的瓦西莉亚,便问了起来。
“瓦西莉亚是被牵连进来的,很不幸。她把鲁索尔养大成人,最后却被当作人质来利用……。”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陆婴婴猛然坐直了,问:“她怎么了?”
程丹青又踱回了病床边,“法医检查后发现,瓦西莉亚面颊两侧有很深的掐痕,很显然是鲁索尔服毒前给她灌了同样的毒药。胃里残留物和血液检测报告肯定了这个结论。”
“天哪……。”陆婴婴不胜唏嘘。
“葬礼将在周五举行,她没有其他亲人,届时迪非的姨妈会从北京飞过来参加,咱们三人也得出席。哦,液体快输完了,我去找护士。”
“……知道了……。”
程丹青转身出去了。
陆婴婴疲惫地闭上眼睛,再无力气讲话。
生与死,不过一念之间,倘若命运掌握在他人手里,一个闪失,即是阴阳永隔。
她生命中短短十八年,经历了太多的痛楚。父母离世、无家可归,当伤痕渐渐结痂的时候,她蓦然回首,竟发觉自己的伤口还在渗血。没错,那是永远愈合不了的。
忆起瓦西莉亚慈祥的微笑和恬淡的话语,不知不觉间,陆婴婴已是泪如泉涌。
短短半日的相处,老人在她心底播下了温暖的种子。一声看似平常的问候,一点心细如发的关怀,足以让她深深感恩。还有老人亲切的唤她“塔迪亚娜”,是长辈对晚辈的殷殷关爱——更有这个美丽名字赋予她的意义,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生命的逝去,竟如此猝不及防。很多事,全不在预料之后。
她突然想到自己那一拖再拖的体检,至今都不敢正视也不敢取回的检查报告。她不和任何人提起,生怕那个结果连自己都无法承受……
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到了床边。
可能是护士来拔针了吧……她背对着来者,赶紧拭去脸颊残余的泪珠,不愿让别人看了自己伤心过后的狼狈样。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前额。
“婴婴,是不是很难受?”
是他!
陆婴婴赶忙坐起身,朝何迪非作了个非哭非笑的表情,“迪非哥哥,跟你出来旅行不是享受,是场华丽的冒险……。”
“傻瓜。”
他灿然一笑,轻轻吻了她的唇,而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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