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堂东侧的石屋,何迪非寻了一处相对软和的沙发椅,将陆婴婴放上去坐好。两人喝着热咖啡深情对望,偎在一处。
江淑仪与神父谈过话,交待完葬礼后续事宜,才慢慢转到前厅,一眼就瞥到了如胶似漆的他们。她蹙蹙眉头,“迪非,你过来一下。”
“姨妈,您有事?”何迪非极不情愿地站起身。
江淑仪面色一沉,背对陆婴婴,低声道:“你不记得锡尧都说过什么了吗?怎么你还一直跟这个女孩子纠缠不清的?”
“我的好姨妈……。”何迪非回头望望安静坐着的陆婴婴,“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您何来的疑心?”
江淑仪摇头叹息:“这不是疑心,是直觉。那件事之后,锡尧几乎崩溃了。我去劝过他,他就给我看了所有的照片。你现在交往的这个女孩子,和锡尧当年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几乎一模一样!”
“姨妈,您在担心将来我娶了婴婴会勾起大哥的伤心往事?我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将来,我们结婚也不会和大哥住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扰。”何迪非不置可否。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江淑仪忧心忡忡。
“那是?”
“锡尧告诉我,他和那个叫方静璇的女孩子有过几次肌肤之亲……说不定会留下一个孩子。”江淑仪说。
真人不露相,蔫萝卜辣心!
何迪非不由得倒吸凉气,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哥哥,竟也有过年轻冲动的时候。“大哥后来不是找过她么?”
“是找了,费尽周折却一无所获。当年那个女孩子是迫于你爸爸的压力才离开的,所以锡尧的心结,除了当事人自己,谁都解不开。”
何迪非无奈地耸耸肩,“他那性子太执拗,慢慢来吧。”
江淑仪说,“你试想一下,锡尧本来就对方静璇无法释怀。假如你带着陆婴婴天天在他面前晃悠,你让他情何以堪?”
“姨妈,您多虑了。婴婴懂事又聪明,我爸很喜欢她。至于大哥,我想时间久了他会接受的。毕竟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蒋琳有什么不好?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你爱她吗?你对她又了解多少??”江淑仪问。
何迪非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变得不自在了。但他的口气是坚定的。
“是一种感觉,非她不可的感觉……。”
江淑仪沉思片刻,淡淡地说:“那好,你记住今天自己说的话,将来如有变数千万别后悔。”
何迪非望望陆婴婴,轻声说:“我想,至少我是不会变的。”
“蒋琳那边,你打算彻底放弃了吗?”
“姨妈,我们已经分手,若还能做朋友当然好,若做不成也不强求。我理解不了那些脚踏两条船的人,感情上出现犹豫,并非因为两个都爱,而是因为谁都不爱。”
江淑仪闻言一愣,“迪非,也许我小看了你……。”
何迪非笑道:“您啊,想夸我终于长大了是不是?再有一个月我就整整30岁,老男人了!”
“你妈妈虽然不在了,还有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和谁在一起毕竟是件关乎幸福的大事,你最后做决定之前必须知会我一声。”江淑仪略有些伤感。
“我会的,姨妈。”
江淑仪穿好毛呢大衣,“迪非,这里我不会久留,敖德萨的房子我会交给助理来修缮。北京那边有很多事等我回去处理。你们也不要过于贪玩,早些回国,免得你爸惦记。”
“知道了。”
由于距离较远,他们的对话,陆婴婴并未听清。只见穿戴整齐的江淑仪举步走向门口,陆婴婴才意识到她是要离开了,忙上前来送。
“姨妈,您这就回去?”
江淑仪顿住了步子,转身凝视陆婴婴,“是的,我这就走。”
陆婴婴目光清澈,微微颔首,“那您多保重。我陪着迪非哥哥一直逗留到圣诞节,说不定到时候能和团团见上一面。”
提及宝贝女儿,江淑仪愉快地笑了,“她啊,像个小女巫似的,你不见也罢,见了倒心烦。”
“我看过团团弹钢琴的照片,很希望能当面听她演奏一曲,一饱耳福。”陆婴婴满怀期待地说。
“你和她年纪相仿,应该能谈得来。”
陆婴婴说:“我想也是。”
江淑仪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听迪非说,你身体不好,这次又被丹青整的这档子事吓得不轻,得好好调养。这个你收着,每天睡前吃三颗。”
瓶身上印着冬虫夏草浓缩丸的字样,价值不菲。陆婴婴顿觉手心沉甸甸的,“这礼物太贵重了。”
江淑仪说:“健康是最重要的。为了不让迪非担心,你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那谢谢您了。”
“好啦,也许过不了太久就是一家人,不必见外的。”江淑仪笑着告辞,“司机在等,你俩不用出门送了。趁天晴好赶路,如果赶上下雪可要误事了。”
大门徐徐关上,将冰冷的空气隔绝在了室外。
何迪非抬手摸摸额头,那无奈的模样,仿佛满头大汗擦都擦不完似的。
陆婴婴不明就里,笑问:“迪非哥哥,你怎么了?”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必须要真心沟通才能化解。我姨妈这前后判若两人的举动,可真让我开眼了!”
陆婴婴问:“唔,姨妈之前很讨厌我吗?”
何迪非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不能说是讨厌,只是不了解。而且因为我大哥以前的事,她对你有所抵触。谁知你跟她一聊,竟还挺投缘——所以说,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锡尧大哥?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奇奇怪怪的,第一次见面还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啊,说来话长……。”
何迪非欲言又止,陆婴婴的好奇心却被完全调动起来了。
“讲吧,迪非哥哥,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我想听!”
“刚入伍那会儿,大哥眼光极高,部队和文工团的很多姑娘都向他递上了橄榄枝。据说都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可是,谁都不入他的眼。好几年一晃就过去了,我妈一着急,就托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校的毕业生,刚开始他严词拒绝不肯去相亲。直到我妈气病了,他才极不情愿地到电影院去赴约。”
陆婴婴忍不住打断,“后来呢?”
何迪非揉揉她的头发,“这仅仅是个开头,你就着急了?”
“大哥他是不是对那女孩子一见钟情?”陆婴婴急切地问。
“真聪明!”何迪非点点头,“简直是肥皂剧里写烂了的经典桥段,让他千年等一回地赶上了!自那以后,他但凡有点假期,无论长短,都要巴巴地跑到女孩的单位门口苦等,风雨无阻。我分析啊,大哥那人,就是有点犯贱——别人上赶着追他他不稀罕,轮到他追心爱的人了他特别来劲……。”
陆婴婴轻轻撼动他的手臂,“别这么贬低大哥,感情的事,身不由己!”
“嗯,我也明白他是身不由己。按说一直顺利发展下去的话,当年那个名叫方静璇的女孩今天肯定做了我的嫂子,我大哥也不至于单身至今。后来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什么事?”
突然,咣当一声巨响,两人都唬了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石屋西面的窗子被风吹开了。何迪非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木柴,走过去关好了窗子,继续方才的讲述。
“婴婴,咱们撇开那件奇怪的事不谈,先来说说我爸。他那个人向来是个老顽固,现在上了岁数看着挺慈眉善目的,从前完全是个独断专行的封建家长。”
“是伯父出来干涉了吗?”
“我爸托人查了查方静璇的家世底细,发觉她的叔父和婶婶竟然是建国初期隐匿很深的特工人员。你想想看,以我爸的脾气,再者他要保持根正苗红的本色,断然不会让这样背景的女子进家门的。所以,他主意已定,就开始着手拆散这段好姻缘。”
陆婴婴静默不语。
何迪非长长吁出一口气,“大哥真的很惨。我那时很小,虽然懵懵懂懂,却也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出海任务完成之后,大哥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方静璇。哪里知道已是人去楼空……她供职单位的上上下下都被我爸派去的人打点好了,对大哥一律三缄其口,谁都不愿透露一星半点的线索。方静璇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陆婴婴问,“她是不情愿而被逼走的,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事实上,什么都没留下。”
陆婴婴彻底懵了,“那么之后……锡尧大哥……他是不是痛不欲生?”
“说到这,如果你胆子够大的话,我就要和你讲讲那件奇怪的事了。”何迪非将陆婴婴拢在臂弯里,轻声说,“大哥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去找了之前给他和方静璇牵线搭桥的唐阿姨,希望能从她那儿得到一点提示。他把他和方静璇的合影出示给唐阿姨看,结果——”
陆婴婴捏了一把汗,“然后呢?”
何迪非压低了声音,耳语般地绘声绘色:“你猜怎么样?唐阿姨左看右看,最后拿出了老花镜仔细观察后,她说,照片上的女子不是方静璇!那是她没见过也不认识的一个人。”
“哇——”
陆婴婴惊叫着扎进了何迪非的怀抱,双手牢牢攥住他的衣襟,脊背剧烈地颤抖。
“婴婴??”他搂紧她,“吓着你了?”
许久,她依稀回过神,像是积蓄了能量似的,“你讲的根本不是锡尧大哥的爱情遭遇,分明是一个鬼故事……我后悔了,能不能就此打住?”
他严肃地说:“不行。我马上就讲到最精彩的部分了。”
犹豫了好一阵,她才鼓足了听下去的勇气,“好吧,迪非哥哥……我洗耳恭听……。”
他淡淡一笑,“唐阿姨把方静璇本人的标准一寸照拿了出来,大哥很快就认出了此方静璇非彼方静璇——这个黑白照片里的女孩子大哥也见过,是‘假方静璇’的闺蜜,他们三个人还一同吃过饭。我最初听到这件事也觉得特别蹊跷。既然是好朋友,为什么她要冒充方静璇和大哥谈恋爱呢?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丹青哥怎么看这件事?”她问。
何迪非摇摇头,“他倒是有心帮忙,却也无能为力。再查当年的事情,必然会惹得我爸不高兴,继而宋姨也会很生气。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陆婴婴机敏过人,悟出了一丁点的端倪,“我猜,会不会是一开始的时候‘真方静璇’请求‘假方静璇’代替她去相亲?但真的见过锡尧大哥之后,‘真方静璇’后悔了……。”
“你这样的猜测我也曾有过。大哥给我的答案是他从未注意过‘真方静璇’对他有意……。”
“问和不问,答案都是一样的。你还不明白吗?恋爱中的人都有强烈的排他心理,再加上光环效应,锡尧大哥只能看得到‘假方静璇’,哪里还注意到其他人的表现——”
“心理学范畴的知识你都知道,看来这小脑袋瓜里真装了不少东西啊!”何迪非笑着说,“我从此对你刮目想看!”
陆婴婴摆出个委屈的表情,“怎么听上去不像是夸我呢?”
何迪非诚恳地问:“什么叫光环效应,婴婴,你解释给我听听?”
“恋人的排他心理,指的是眼中只有彼此而没有第三个人,那是一种强烈的好恶感。男女朋友之间,会觉得双方身上都是优点,没有一丁点的不足。这往往发生在刚开始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只是很喜欢对方表现出来的某一方面的优点,然后经过光环效应逐渐扩大,才使自己觉得对方身上全是优点。渐渐的,随着相互了解的深入,光环效应会渐渐消褪,有时候会影响两人恩爱的程度——但因人而异,不完全是这样。”
说完一长串理论知识,陆婴婴轻声嘀咕:笨蛋,我眼里的你永远都是完美无缺……
“唔?你说什么?”
何迪非却走神走得厉害,他仰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空,思绪游离。
“过分!”陆婴婴嘟着小嘴,“我气都不敢喘地高谈阔论了半天,你居然没听?”
“我是问你最后那句话说的是什么?不出声的那句——”
“……。”
陡然间,陆婴婴心虚不已,脸颊绯红。他不是没听吗?怎么会注意到自己窃窃私语的表白……人常说狡兔三窟,他何止是一只狡兔?一百只狡兔加起来折腾都不及他一成的功力。简直就是有着千年道行的狡猾狐狸!
“我知道,你怪我一直没告诉你一个确切的起始点。”
“呃?”
“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从你撞进我怀里的那一刻起?你不厌其烦地缠着我要做专访?你翻越我们训练场围栏那傻兮兮的样子让我动了心?又或者我背你爬山的时候不经意的真情流露?真的,说不清楚。”
何迪非突然旧事重提,倒让陆婴婴愈发不自在了,“我……我……。”
“怎么又结巴了?心中有愧是不是?你从Q市落荒而逃的那一回,我真得很恼火。你坐早晨的航班飞回学校,我下午就追过去了!可惜,没遇见你……。”
陆婴婴满心诧异,“你去找过我??”
“是啊。你们学生公寓管理处那个阿姨实在是不好应付,像做人口普查似的,把我的底细问了个遍。”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和学姐老李他们从网吧回来,宿管阿姨跟我说有个家长来找……。”陆婴婴掩口惊呼,“原来是你!”
何迪非放下马克杯,微笑着说:“是我,没错。那是瞎编的身份,说你是我孩子的家教老师,因为授课时间有变动又联系不到你本人才不得不找上门的。她没给你看登记薄么?上面有我的名字。”
“没有。”
“我们就这么错过了。”
陆婴婴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时,已经过了熄灯时间而且我又很睏,再说我手头根本没有家教的活儿,所以直接回寝室睡觉去了……。”
“傻瓜,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你好意思说我——迪非哥哥,那天我的手机余额不足,等我充了值给你回电话过去怎么都打不通,我就寻思着,一定是你把我的号码拖进黑名单……。”
“不。我没那么做。”
“可是,我每次拨过去都会提示‘您拨叫的用户暂时不方便接听’?”陆婴婴疑惑不解。
何迪非站起身,做了个投掷标枪的动作,“那是因为,我一气之下把手机扔得远远的。直到训练结束才捡回来。奇迹的是,虽然是开机状态,但操作系统已经完全崩溃了。”
“难怪。”
“婴婴,很大程度上,我要感谢那两个把我撞进医院的记者,要是没有他们,你就不会一听到我受伤的消息连夜赶来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误会这么说开了,两人忽然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陆婴婴想笑,眼眶却已然湿润了。“笨……。”
“谁笨?”何迪非揽住她单薄的肩,耳语道:“说你自己呢吧?傻瓜,咱们这天造地设的一对,早被月老用红线拴住了。哪怕是是隔了山隔了海,总会遇见。”
“嗯,总会遇见。”
陆婴婴轻声应着,深深偎进了他的怀抱。耳朵紧紧贴在他胸前,隔着线衫和衬衣,清晰地感觉到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这样沉稳而踏实的节奏,让她心安。不知不觉,她竟有了倦意,于是索性阖上双眼,像个无尾熊一样缩进他的臂弯。
一秒钟一万年,天天这样该有多幸福……她想。
然而,温馨一刻很快结束。
何迪非的手机响了。震耳欲聋的烈焰队队歌终于换掉,传入陆婴婴耳畔的,是一首深情款款的《onlylove》。
“换了?”
“对啊,你不说让我换个铃声么?我换了好几个都被大哥否定了,这一首,是他帮我拷的。”何迪非说,“你喜欢就好。”
陆婴婴点点头,“这歌真美。”
“你爱听的话,就让它播完了我再接电话。”
陆婴婴偏过头,正瞧见屏幕上程丹青的名字闪动不停,铃声越来越震耳欲聋。“迪非哥哥,如果你一直不接,丹青哥会发疯的!”
“他疯他的,我无所谓。”
铃声一阵紧似一阵,“说不定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呢!”陆婴婴趁何迪非愣神,指尖轻轻点开屏幕的解锁,摁下了免提键。
“好你个王八蛋,居然无视我!!!”
何迪非无奈至极,先瞪了陆婴婴一眼,而后以尽量平缓的语气说:“丹青,你忙正事要紧。我和婴婴很好,不必惦记我们。”
程丹青在话筒那一头怒不可遏,“别臭美!谁稀罕惦记你啊——你这个王八蛋,说过就忘!不是前两天还让我帮你找的家庭旅馆么??”
“哦……是有这回事,怪我记性差。”何迪非直冒冷汗。
“我找到合适的了,就在你说的那个滑雪场的山脚下。也不是那种挂牌营业的家庭旅馆,就是当地人闲置的房子,我看他们收拾得挺干净就把定金付掉了。”程丹青稍稍停顿一下,问,“你和婴婴今天过来么?”
“过来。”
何迪非的回答多多少少让程丹青放下心,“那好。你们出了山,就沿高速公路走,约莫一会儿就能到这儿。我手机24小时开着,有事打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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