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卫国所在的钻井队提前完成进尺,单位就提前三天放他们冬休回家。
第二天,冬梅早早起来做好了早饭,一锅玉米糊糊。
吃完后,爸妈下地干活去,弟妹背上书包去了学校,留冬梅一个人在家准备中午的臊子面。
冬梅皱着个眉头,踌躇满志的在院子里面转圈圈,她愁不是愁不会做面,而是愁作面的肉臊子从哪里来。庄稼人家,一年就吃一次肉,而且只是过年的时候,现在虽然是冬天,可是还没有到过年的时间,要是把家里买的那点肉吃了,过年可咋办?
冬梅灵机一动,去村口做豆腐的大爷家,花两毛钱,买了两斤豆腐,切成小块,就替代了肉。
可豆腐丁丁毕竟不是肉丁丁,臊子面汤上飘的那一层可口诱人的油从哪里来?
冬梅思来想去,干脆从家里的灶房里拿出了几个大南瓜,用背篓背到村里的集体食堂,与那里做饭的大厨以物易物,换了一小块的猪油。
剩下的什么葱蒜姜家里地里种的都有,白面也有,但是很珍贵,只有来客人的时候,才能从小小的面缸里面,挖出些白面来做饭。不来人的时候,家里就吃玉米,高粱,谷子等等,粮食不够了,南瓜还能顶一顶。
调好了汤,熬好了菜,切好了面,就等卫国一到,家人回来,她就下面。
直到这时,冬梅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换新衣服,仍旧穿着那件粗布棉袄。
她急忙冲进屋子,拿出那件母亲亲手给她做的花棉袄,穿在身上,还有那条从城里买回来的黑蓝色中长布裤子,外加一双粗布黑棉鞋。
冬梅拿家里唯一的一块镜子照了照自己,觉得非常的心满意足。
拾掇好的冬梅,站在家门口,朝着村西头的方向,等待着卫国的到来。
这时,冬梅看到村西口,一个瘦高个,头戴火车头棉帽子,身穿一件崭新的军大衣,脚上蹬着一双高腰的黑色皮鞋。(那可是当时最时髦的装束)
冬梅愣了楞,使劲揉了揉眼睛,心想不远处这个时尚威武的汉子一定不是卫国,她记得在学校时候的卫国不仅个子矮小毛手毛脚,而且穿衣邋遢,从来没有威武过。
那个汉子走近了,冬梅清楚的看清了他的轮廓,他就是卫国。她尴尬的朝卫国笑了一下,红着脸走过去,接过卫国手里提的礼品,两人都红着脸低着头朝着家里面走去。
彼此期盼了大半年的两个人,见面之后,竟然害羞紧张到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敢朝对方的脸上看一眼。
此时卫国的形象完全颠覆了冬梅内心里对他的定位。她心里想着卫国只要不土气就行,谁曾想到相比村里人穿着黑棉袄,棉窝窝布鞋来说,卫国已经有些超凡脱俗了。
冬梅把卫国迎进家里面最大的那间瓦房,给他倒了杯热开水,端到他手里,低着头看着地上说:“喝些热水吧!地上冷,你坐到炕上去,早上刚给炕里填的玉米杆杆,热乎着呢。”
卫国把军大衣上的雪花抖了抖,喝了一口热水,然后把鞋带解开,掀开被子,坐到了炕上。
冬梅正要往出走,可一想,留客人孤零零的呆在房子也不好,就低着头,一只手揉搓着花棉袄的衣服角说:“你饿不饿,我先给你去拿个窝窝头吃。”
卫国坐在温暖的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尴尬的笑着,仍旧不说话。
冬梅等了半晌,见卫国不说话,心想这个男人还真有涵养,话真少,她就喜欢话少的男人,讨厌话多的人,于是她抬起头笑着看了一眼卫国,发现他原本稚嫩的脸变的成熟稳重多了,尤其是那络腮上刮过的胡子留下的青色印记,显的男人味十足,于是她说:“那你坐炕上先暖和着,我去灶房作臊子面,今中午咱都吃臊子面。”
卫国在家是吃了饭才来的,他赶紧说:“我……吃了……才来的,少作……点。”
冬梅听到了卫国开口说话,这可是他两十几年了面对面交流的第一句话。可是,可是这个人说话怎么口吃,而且结巴这么严重?
冬梅笑着一边往出走,一边说:“来了就吃点,你坐,我作饭去了。”
冬梅已经走出了房门,却听见卫国在后面说:“少……少……作点。”
冬梅心里纳闷,这个人该不会是口吃吧,怎么这样说话,可是转头一想,自己见了卫国都紧张,卫国见了自己也一定紧张,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所以才口吃。
中午,一大家子的人围坐在炕上的小桌上吃臊子面。
冬梅妈看着自己未来的女婿笑的眼睛都合成了一条线说:“刚才从地里干完活回来,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对门的二娃他妈给我说,咱家来客了,而且还是个城里人,穿的可洋气,可精神,我一猜就是你来了,我说哪里是城里人,那是崔佳村的催保平的儿子崔卫国……”
冬梅爸吃着臊子面,喝着飘满油花花的汤说:“你来就对了么,还提这么多东西。那烟贵的,买这个干啥,我平时就拿小儿子写过的作业本卷旱烟抽就对了……”
冬梅的弟弟妹妹吃完了面,就去翻卫国提过来的礼品,他们从里面找出来了香蕉,可是两个小孩从来没有见过香蕉,不知道怎么吃。
卫国把香蕉拨了皮,演示给他们看怎么吃。
吃了饭,冬梅的爸妈还要下地干活,他们歉意的看着卫国说:“村里面修北干渠,这样以后灌溉就方便了,你和冬梅坐下好好拉话,我们忙去了,晚上别走了,留下吃饭。”
卫国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看着冬梅爸妈说:“你……忙!”
屋子里面就剩冬梅和卫国两个人,冬梅不说话,卫国也不说话,为了打破沉默,冬梅先开口说话:“你这一身衣服真气派。”
卫国嘿嘿一笑,摸摸身上穿的军大衣说:“军大衣……单位发的,火车头帽子……干活带的,皮鞋……劳保鞋。”说完,卫国就把火车头帽子递过去,让冬梅摸。
冬梅一摸,棉帽子里面还镶了个钢盔,真不愧是石油工人,安全第一。再踩踩卫国的劳保皮鞋,发现他的皮鞋虽然油光锃亮,可是鞋子却很硬,而且鞋头里面还有一层钢板,看来这些真是劳保鞋,不仅结实,而且还防砸。
冬梅继续说:“新疆距离关中该有多远啊?你坐火车坐了多久?”
卫国眼珠子往上翻了翻,算了一下说:“三个……晚上,一个……白天。”
冬梅不知道的是,火车上人多,卫国可是在火车上整整站了三天三夜才回来的。这对现在的人来说有点不可思议,可是那时的人能吃苦,在他们看来那没啥,只要不用徒步从新疆走回来就成。
冬梅觉得自己就像记者,一问一答,可是如果自己不说话的话,卫国根本不说话,于是她提出出去走走。
雪下了一天,外面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两人并排走着,踏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周围村民看见冬梅和卫国走在一起,议论纷纷,说冬梅找了一个城里人。
一路上,冬梅最好奇的就是卫国的个子,她记忆中,高三的时候卫国好像还没有自己高,现在怎么比自己高,难道他长高了,于是她问卫国说:“冒昧的问你一下,你身高有个一米七零吧!”
卫国哈哈一笑,指了指脚上的那双劳保鞋说:“身高是……一米七零,不过……鞋跟……四公分……”冬梅顺着卫国手指的方向看下去,发现果然劳保鞋的鞋底很厚,鞋跟很高,怪不得之前从远处看他又高又瘦呢。
自己穿的棉布鞋,鞋底最多只有一公分,怪不得和他站在一起,觉的他长高了。
冬梅除了对卫国的身高好奇外,对他的工作也很好奇,冬梅把两只手交叉的塞在棉袄袖筒里面,在雪地里跺了跺脚说:“你们挖石油是人钻到地下去挖吗,真的可以从地球这边的中国一直挖到地球那边的美国吗?”
卫国转过头看着冬梅清澈的眸子,觉的她很天真,也很可爱,他朝着自己的手上呼了一口热气,搓了搓说:“人不……下去,有钻杆,不会打到地球那边,最多……三千米……”
卫国的解释终于打消了冬梅的疑虑,可是这个疑虑才下眉头,那个疑虑却上心头,她发现和卫国交谈了这么久,卫国说话始终结结巴巴,冬梅看着卫国坚毅的眼睛,和那紧凑的双唇,心里默默的在想:他该不会是个口吃患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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