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道的视线越过站在围栏里的周翊茜,投向坐在旁听席上的赵有时,扬起嘴角笑了笑,如从前般温和。赵有时被他的腿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地滑下来,沈道双腿健在,但走起路来,两条腿似乎都有问题,赵有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此刻,她的心已提了起来。
法庭里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突然出现的新证人身上,包括穿着黄色囚服的周翊茜,她以为沈道看向了她,可投来的视线却没有与她交汇,周翊茜颤声说:“沈道……”可是沈道已经坐下,从头至尾都没给予她回应。
公诉人说:“证人沈道,是被害人赵有为生前的男友,而被告人周翊茜,和沈道则是名义上的兄妹。这段录音,是我在两天前得到的。”
谁都不知道录音的内容是什么,赵有时也猜不透,能有什么录音这么重要,翟闵小声凑她耳边:“相信沈道。”
赵有时扭头看他,翟闵替她把长发挽到耳后,说:“相信沈道,他能拿来的证据,一定不是胡来。”
赵有时再次看向沈道,点一下头:“嗯。”
开始播放录音,里面的女人说:“找我有什么事?”
是一道陌生的声音,赵有时应该从未听过,接下来是沈道的声音:“坐,要喝点什么?”
女人点了一杯咖啡,两人寒暄几句,女人后来说:“茜茜怎么样了?”
沈道说:“你应该有看新闻。”
女人叹气:“事情怎么会这样,赵家那个贱……”她可能想到什么,突然收音,话题一转,“你的腿怎么了?”
沈道沉默,随即说:“前几年出了车祸,没什么。”
赵有时握紧了手,翟闵安抚似得捏了捏她,周翊茜站在那里喊沈道的名字:“沈道……”
沈道不理会她,审判长让众人安静,录音继续播放,聊着聊着,沈道把话题又绕回周翊茜身上。
“茜茜三番两次针对有为,我还当她是从前的小妹妹,以为她是任性而已,做不出什么坏事,其实当初我听说她故意开车撞有为的时候,我就应该提高警觉,现在我的腿这样,也许是报应。”
对方似乎不忍,说:“你别自责,这关你什么事,茜茜这个人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所有人都要宠着她,她一直都这么任性。”
“现在想想,我还是不信她当初真的想撞死有为。”
女人叹气:“你当她干嘛突然回国,她就是听说你跟那个女人好上了,所以才巴巴的赶回来,我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做这种事,真的想开车撞死你女朋友,她完事之后打电话告诉我,我能怎么办,只能嘻嘻哈哈跟她应付过去。”
接下来又是一堆话,赵有时想起来了,对翟闵说:“我记得她,她是周翊茜的好朋友,以前周翊茜和她一起来找过我姐吃饭。”
翟闵对此也有印象,录音还在继续播放,全是那个女人回忆当初周翊茜对她说的话,周翊茜恨极了赵有为,时常诅咒,还说些让赵有为意外身亡的话,法庭里渐渐骚动起来,周翊茜不敢置信,却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时才大声道:“不是这样的!”
审判长说:“被告人请保持安静,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公诉人,请继续。”
录音结束,赵有时以为好了,没想到公诉人又按下播放键,开始了第二段录音,这次她立刻听出了录音中的主角是谁,咬着牙,又想去抠自己的手指,翟闵及时替换上自己的手。
录音起初的声音较轻。
“这么大的事情,你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
“谁让你把他带回家里!”
“他说能救我们女儿!”
“沈先生,我来都来了,你总要跟我说清楚,我的钱呢?”
“我们素不相识,什么钱?”
到这里,声音突然大起来,一字一句都能听清楚。
“装傻?那是你们家佣人,你跟我装傻?”
“你知不知道你女儿,除了杀人,还做过什么?”
“四年前,不对,应该是五年前,赵家那个瘸子曾经被人殴打送医院,知不知道是谁干的?是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你女儿!是你女儿提供的赵家地址,你女儿巴不得赵家那个瘸子死,说她没杀人?别说我亲眼见到她杀人,就算没亲眼见到,我也敢肯定是你女儿干的,你女儿早就有了预谋!”
“你要是不按照约定把钱给我,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去,让你女儿不得好死!”
赵有时颤声:“畜生……”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周翊茜干的,大刘之所以会报复姐姐,都是周翊茜在背后出力,赵有时看向周翊茜的背影,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这么恶毒的女人,又怎么能存活到现在,赵有时恨不得将周翊茜抽筋拔骨,用她的血肉和求饶声去告慰姐姐!
公诉人播放完录音,问沈道:“证人沈道,你在平常和被告人的相处中,有没有发现被告人有什么异常?”
沈道说:“因为那次的故意撞人事件,我和被告在那段时间里一直没什么往来,就在案发前几天,被告突然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沈道摇头:“我当时也不明白,事后再想,她应该早就有了计划。”
周翊茜情绪突然失控:“不是,沈道,对不起是我向你道歉,不是那样的,沈道——”
审判长再次让她注意情绪,接下来,又有一名证人上庭,赵有时万万没想到证人竟然是沈家的保姆梅姨,梅姨说:“我在沈家工作将近二十年,先生和太太对我很信任,所以这件事,先生交代我去做,我向大刘拿了手机,才知道原来手机里有这么重要的证据。后来沈道少爷找到我,让我找机会录音。”梅姨眼中含泪,低头擦了擦眼睛,“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怎么忍心,他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变成了这样……”
旁听席上一直被旁人拉着的沈太太再也无法维持形象,破口大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审判长正要再次维持法庭秩序,梅姨倏地看向沈太太,大声说:“太太,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坏事做尽,平白无故的把人家好好的孩子害死了,我也是个有良心的人,我不能为了钱就帮你们做坏事,你们母女俩会有报应的!”
沈太太撑不住,晕了一下往下跌,被旁人搀住了。
这次的庭审格外漫长,添加了新证人和新证据,周翊茜的结局如何,全在此一役,赵有时却突然觉得平静,想起梅姨刚才说的话,“人在做天在看”,瞧,服侍沈家二十年的佣人都在帮姐姐,赵有时坚定地想。
审判长等众人安静之后,看向周翊茜,说:“被告人周翊茜,你有最后的陈述权利,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周翊茜失魂落魄,泪流满面,那天的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呢?她不想沈道带着赵有为回澳洲,她无法想象沈道和别的女人结婚,所以她亲自去找赵有为。雨下得很大,她打车过去,梧桐巷里又破又旧,连个人影都没有,赵有为替她开门,家中无人。
周翊茜不想走进那个破房子里,站在门口说:“离开沈道,我能给你一笔足够你生活半辈子的钱,你这次去澳洲,一定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沈道的父母绝对无法接受你。”
“谢谢你的好意,周小姐,如果没什么事,请回吧。”
“不是安上假肢就能掩盖你是残废的事实,你摘下假肢,看着自己的腿时,不会觉得自己恶心吗?”
“你说要给我钱,哪里来的钱?你与沈家并没有血缘关系,你和沈道,说到底也非亲非故,更不用说他从来没将你放在眼里,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种话?”
赵有为看起来柔柔弱弱,反击却犀利,周翊茜被她激怒,于是两人吵了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情……
周翊茜摇摇头呢语:“没有……”顿了顿,又突然说,“有,有!”
她看了一眼证人席,沈道不在那里,但她仿佛仍能看见他,“我被送去澳洲之后,没有朋友,也不会说英语,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带我去超市认单词,让我跟商贩讨价还价,每周陪我看两部英文电影,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够不爱上你?”她又看向审判长,泪眼朦胧说,“可是审判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承认我慌了神之后,撒了谎,我怕自己会坐牢,但那次真的只是意外,我没想到她会死,我以为她会受点伤,然后去不了澳洲,我真的只是这样以为,我没想过杀人!”
审判长面无表情道:“现在休庭,由合议庭进行合议,合议结果将择日宣判!”
走出法庭,赵有时被人叫住,转身一看,是沈道。
沈道拄着拐杖朝她走来,笑看她和翟闵:“好久不见。”
赵有时有些发愣,还是翟闵先回应:“几年没见了,回来怎么不联络我们?”
“我也是回来不久。”
赵有时终于说:“案子刚开始的时候,警方有找过你,但是找不到。”
沈道点点头:“我那个时候,应该在美国做康复训练。”
赵有时低头看向他的腿,想问又不知如何问出口,姐姐离开后她曾恨过沈道,明明沈道是除了她之外,最爱姐姐的人,但她仍旧恨,而今见到沈道这副样子,她才觉心酸。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有时只能等待最后的开庭审判,期间她恢复工作,远程和新加坡的同事开了几次会,同事说许宁现在的追求者有点恐怖,赵有时问怎样恐怖,同事回忆:“像黑社会。”
赵有时笑笑,转头告诉翟闵,翟闵才处理完公事,赶到赵有时这里时已经晚上十点多,洗完澡躺上床,他把赵有时抱进怀里,笑说:“你一直忙,我也没告诉你,杨哥早几个月前就已经去了新加坡,国内一堆烂摊子也不管了。”
赵有时问:“许宁姐这次能接受他吗?”
“谁知道。”翟闵亲亲她,低声说,“我很幸运。”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这期间媒体大肆宣扬施加压力,沈朗伟那头毫无动静,等到开庭这天,赵有时甚至没有见到沈太太。
审判长说:“请法警带被告人周翊茜到庭。”
赵有时知道接下来,就是最后的时刻,一切都将在审判长讲完话之后结束,她和翟闵的手紧紧交握,仿佛这样就能得到足够的力量。
“合议庭在充分听取了控辩双方意见的基础上做出了决定。泸川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由泸川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周翊茜故意杀人一案,本庭经审理查明,被告人周翊茜故意杀害受害人赵有为,事后逃逸,罔顾法律,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被害人赵有为虽身患残疾,但自强不息,被告人在犯罪之后无任何悔过之意,社会影响恶劣,辩护人辩称被告人没有主观意图,与事实不符,本院不予支持。
现在进行公开宣判,请全体起立。”
赵有时起身时才察觉自己腿发麻,翟闵揽着她的腰将她提起来,让她的重量全落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仍旧紧紧握住她的手,低下头,赵有时也正好看来,两人对视片刻,才重新看向审判长。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判决如下:泸川市人民检察院指控周翊茜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周翊茜彻底崩溃,不愿意被法警带离,大声哭喊:“不要,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要死,妈,妈救我——”
“周翊茜!”
突然有人大声喊,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声音来源,旁听席上,赵有时一身正装,长发披肩,站得笔直,铿锵有力道:“我第一次相信鬼神,你抬头看看苍天!”
所有人,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仰头向上,法庭顶部是天花板和刺眼的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又似乎有些什么,在这座法庭建造之初,一砖一瓦由人手堆砌起来之时,即有一种力量,孕育而生。
庄严肃穆的法庭之上,自有苍天在看,手举天秤,怜悯众生。
审判长举起法槌,“咚——”,“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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