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生是纪北辰多年前进山的时候认识的,见他和秦汐二人进了村,甚是高兴,要求他们留下来一段时间帮一帮村里那些留守妇女和孩子们。
村子背靠大山,耕地却严重不足,很多青壮年男子都选择了外出打工。
秦汐粗粗统计了一下,村里即将临盆的,还有处于孕期的妇女足有几十号人,孩子们也大多没有经过认真的儿科体检。
纪北辰温和地看着她在粗糙的黄纸上落下最后一个数字,没有出声。
可秦汐已经点头,“留下来吧。”
一段时间,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也帮助一下她自己,清空自己的心。
这村子很美,也很宁静。
她希望能把这份宁静也带到心里去。
纪北辰颔首,“那就麻烦您帮我们安排住处了。”
老医生高兴得合不拢嘴,“我这里条件不好,但原本家中儿子的房间可以让你们小两口住。我这就让女儿去安排!”
秦汐红了脸,“我们不是.....”
纪北辰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满脸尴尬,“帮我们安排两个房间,谢谢。”
老医生愣了一下,抬手拍了一把自己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瞧我这眼力!还没来得及结婚?!纪医生可是好人!我懂,我懂!未婚夫妻还是守礼数一点好!那就纪医生一个房间,你和我女儿一个房间!”
秦汐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在一个房间,别人要误会,就误会吧。
毕竟这是在山村里,还是让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更容易解释一些。
纪北辰盯着她脸上放松而释然的表情,眸中滑过一抹舒暖。
老医生转身招呼了几句,就见到一个穿着粗布蓝碎花的女子从里屋出来,约莫二十岁的女子,见到纪北辰的时候眼睛一亮,“纪大哥,你来了!”
说话之间她人已经蹦了过来,抓住纪北辰的手臂晃来晃去,对秦汐却视而不见。
纪北辰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翠翠,我来这边义诊一段时间,秦汐和你一个房间,拜托你照顾她。”
翠翠这才转身,像是刚看到秦汐一样,“秦阿姨,你好。”
“.......”
秦汐哭笑不得,叫她阿姨?!她有那么老吗?
可是,翠翠那声纪大哥,却让秦汐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被叫老的原因。
她递给纪北辰一个揶揄的笑,却发现他带着一抹苦不堪言看着她,眼里甚至还有软软的小求饶。
这个纪北辰,跟平时那个冷冷的医生太不一样。
秦汐心头一撼,竟是有点不忍心再为难他取笑他。
转头对着翠翠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纪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山中少女天真,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意。
秦汐也只是微笑,全然没有任何的不舒服。
纪北辰跟在她身后,心里又是失落,又是欢喜。
她不辩解两个人的关系,愿意帮他挡住翠翠,这说明什么?
可是......她又不在意翠翠的表现,这.....又说明什么?
他发现,自从回国遇到秦汐之后,自己的情绪就居然容易波动了.....原本不会去想的某些方面的问题,也开始不受控地,自顾自地钻进他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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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裴锦川站在孟静的家门口,一身落拓,脸颊上已经布满了苍青的胡茬,都来不及刮去。
这三天时间,他到处找人,却又不得不瞒着裴家和秦汐的外婆,根本不敢大张旗鼓。
而孟静也刚好出去探亲回来,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他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
孟静见到他亦是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秦汐有和你联系吗?”
“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散心了吗?”
“她什么时候说的?!”,裴锦川声音里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激颤。
“三天前啊,她打电话给外婆的时候说的,那时候我刚好去她家拿一点我之前落下的东西,听到了。”
三天前?那就是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
“她有没有说她去哪儿?!”
孟静摇头,“和你在一起,我们问她去哪儿干什么?!”
说完才察觉出不对,“你们该不会是.....又吵架了吧?!”
上次在餐厅,的确是她神经太粗没看出来麦薇和裴锦川之间的猫腻,这件事让她内疚了好久,给秦汐道歉又道歉。
幸好秦汐相信她,不然孟静觉得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裴锦川摇头,吵架?
她没有和他吵。
“那就好,我也去问问我那些大学的同学,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秦汐。”
“有消息立刻联系我。”
“好。”
转身从孟静家出来,裴锦川上车,将三夜未曾合眼的眸疲惫的闭上,额头轻轻地抵在方向盘上,脑中全是孟静的那句话——
大学同学?
她要是和大学同学在一起,她是否安全?而对方,又是男,还是女?
他发觉自己竟是无比地在意后面的这个问题。
要是她跟男的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发疯。
虽然以前无比地相信她,从不过问她的私事,可是这是一年来,第一次,他如此在意裴太太的交友情况。
或许,把她找回来之后,应该把她身边认识的人都排查一遍.......
放在座位上的手机响起,打断他烦乱的思绪。
是警察局的熟人,“锦川,找到一个收费站的监控录像,看到你家秦汐了。”
对方的声音有些古怪,可是他没时间去细想。
发动车子,一气呵成地开到警察局门口。
他已经让里面的熟人悄悄帮自己找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全城每一个危险的案件都被他看了个遍。
只要一发现某处有劫持案或者是尸体什么的,都会让裴锦川如同被推到悬崖边一样。
他不敢想,若是他的裴太太出了事,他要怎么办?
那失去她的念头每次方起,都足够激出他一身冷汗。
中年警督将裴锦川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把屏幕转到他面前,“出城的某个收费站监控,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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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还是太短,只足够让秦汐把孕妇们的资料都登记在册,具体的检查还没来得及开始做,天就又开始擦黑了。
纪北辰安静地提着检查工具和她一起并肩往翠翠家里走去。
盲肠小道上还有微微的黄沙,可秦汐却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
夕阳之中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最后,交汇成了一个点。
徐家村很是落后,除去村东头村长家里的一部电话,其他家中都没有通讯工具,经过村长家,纪北辰顿了下来,“要不要打个电话报平安?”
两个人走得匆忙,没有带充电器出来,手机早就没电了。
连身上现在穿着的衣服都是翠翠提供的,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医生,而像是.....两个寻常的庄稼汉子和农妇。
这个念头一起,纪北辰发现自己内心居然渴望就此隐居在这里,不要再被人找到。
那种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让他产生了向往。
而向往的最终源头,来自于眼前这个女子——
这三天来,他眼见她给人做记录,做简单的检查,神情认真,从无不耐。
在没有金钱的动力下,她还能保持着一颗初心,这很难得,很难得。
他,听见自己真的,动心了。
秦汐在听到那个提议的时候,亦是顿了脚步,却也只有一秒,就重新抬起步伐,“不需要,走吧。”
她需要交代的只有两个人而已——外婆,她已经打过电话了,她老人家不会担心。
而裴锦川.....她也不想交代什么。
这三天来,起伏不定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让她慢慢地将心口的愤怒迷雾慢慢拨开。
可拨开之后,却并不是自己原本以为的一片清明,相反的,是更深更浓的迷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裴锦川。
做到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只期待着将他的宠转化成爱,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她允许自己暂时做一只鸵鸟,避一时是一时,也不想回去参加那一场已经让自己受伤的战争。
有了这些心事,脚步便也沉了,步子极慢。
身边的纪北辰也跟着她放慢了脚步,直到头顶的夕阳被月光所替代,细碎如银地洒落在了两个人的肩头,才走到了老医生的家门口。
可刚刚推开柴门,秦汐便愣住——
月光下,桂树下,站着一个人。
一个什么都不用说,却可以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的人!
裴锦川旋身,月色将他俊朗的五官映得朦胧,也很好地掩住了他看到纪北辰时,琥珀色眸子里迸出的本能敌意。
他长腿清迈,稳稳落在秦汐身边,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散心也散得差不多了,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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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岚轻轻,雾霭却重,她一路走来,手已经有些凉。
他的手很暖。
秦汐怔怔地看着他,手却飞快地抽了出来。
他很有本事,她一直知道,所以她不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不回去,我在这里还有事。”
淡淡的语气勉强成功地掩住了她的激颤,有沉淀了几日的惆怅,也有不受控的欣喜。
裴锦川手臂一僵,眼里如有飞刀一样犀利地盯着她的脸,很不得将那隐藏着的情绪都解剖开来,一一分析清楚才罢休。
纪北辰安静地站在一旁,三个人的身影被月光照成了三个点。
最后,他伸手将秦汐手里的资料薄接了过来,“我先进去,一会儿我们再讨论几个临盆孕妇的情况,等你。”
最后等你两个字,他咬得有点重。
秦汐恍惚地看着裴锦川,根本没有听到纪北辰的话。
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更暗了。
纪北辰转身回屋。
裴锦川盯着她,“我们出去说。”
他不想给任何人看笑话,更何况这个男人看秦汐的时候,眼神很明显——纪北辰是他的情敌。
秦汐思忖了几分钟,“好。”
没道理要去打扰人家的清净。
裴锦川旋身,秦汐跟在他的身后。
这一次,她不想再努力地和他并肩,因为那样真的很累,很累。
走出村口的时候,她看到了他那辆黑色的卡宴。
裴锦川拉开车门,“上车说。”
“不。”
她的声音很冷,有着浓浓的抗拒。
车,是他的地盘。她知道这个男人很会利用一切的有利条件把自己带回去。
她不想冒险,更不想回到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生活当中。
裴锦川无奈扶额,“秦汐,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他也看到了那辆辉腾车,知道了是纪北辰将他带到这里来的。一别三天,妻子不回家,丈夫如此质问,很占理。
周遭很安静,只有月光如流水一样淌下来,将他们困顿其中。
秦汐的唇抿成倔强的弧度,“我也有我的工作,我不是家庭主妇,不会围着家天天转。”
更不会只围着你转,因为虽然我很想很想,可是,你这颗太阳周围,不止我一颗卫星。
这,很让她受伤。
可是,她的骄傲不会让她将这些话说出来。
裴锦川眉头拧得很紧,“我问过莫云哲了,这次你们不是公派出差。”
换言之,是纪北辰私底下将她带出来的。
凭什么?!
她是他裴锦川的妻子!
惹着心里的一股子火,他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秦汐,我很不喜欢你这样。不喜欢你跟其他的男性走到一起。”
秦汐冷笑,“麦薇是做什么的?她难道不是女人?”
更何况,那还是他的初恋!
裴锦川一怔,她说起麦薇的时候,眼里带着一股子厌弃和抗拒。
这,让他始料未及。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处理得不错。
“麦薇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可是现在,她对我来说,只是我的律师。也可以说,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会让你舍命相救吗?!”
那是命!不是千金散去还复来的钱!
如果他付出的只是金钱,秦汐觉得自己或许还能释怀,可是,当他冲进火场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麦薇在他心里已经不再普通。
裴锦川怔住。
她的表情很激动,话语步步紧逼,像一把手术刀一样非要将他的心剖出来看个清清楚楚才肯罢休么?!
这感觉,让他觉得很糟糕!
“秦汐,如果是你在火海里,我也会冲进去的!”
“是吗?”,秦汐轻轻地开口,“可惜,没有如果,你这个假设,也得不到验证。”
事后的话,她已经不想相信了。
转身,不去看他,忍住心口的刺痛,“裴锦川,我需要安静,需要空间,我想在这里做我喜欢的事。你先回去吧。”
“我不准!”,他发了狠,上前扯住她的手,“想跟纪北辰在一起,死了这条心吧!”
“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朋友,不是吗?”,秦汐下颌轻轻抬到一个骄傲的角度,“难道只准许你有异性的‘朋友’,我就不能有了吗?!”
她脸上的冷漠疏离让他的心口狠狠拧了一把,这样的表情让他觉得何其陌生,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裴太太。
语气,也不觉地放软了,“秦汐,作为丈夫,我哪里做错了吗?!你要躲着我这么久?连个电话都没有!”
他这三天,夜未眠,餐未进,生怕她有一点点的闪失。
医院,一次也没有去。
麦薇的病情也只是通过母亲的嘴巴告诉他的。
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她为什么一定要步步相逼,强求那些虚无缥缈的轰轰烈烈?!
秦汐的心被染了这如霜的月光,越来越僵,越来,越冷。
她往后退了一步,将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轻轻开口,“裴锦川,作为丈夫,你一百分。”
裴锦川猛地抬头,眸中带着辉光,“那你跟我回去,好吗?”
“可是,作为爱人,你零分!”
秦汐的下一句话,让他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重新沉了下去。
“一百分的丈夫,零分的爱人,你爱我吗?裴锦川,或者说,你娶我的时候,是因为爱我吗?!”
她知道,从来都知道,娶她的时候,他对她是浅浅的喜欢。
可她,却是深深的爱!所以在这段婚姻里,她一直在等,在赌!
裴锦川抿唇,不语。
秦汐反而往前走了一步,“裴锦川,你回答我,你爱我吗?!不要再用傻瓜之类的字眼来敷衍我,因为我不想再装傻!”
装傻,真的比装睡还要困难,还要累。
裴锦川被撼住。
他以为,她追求的是一份温暖。
可是,现在,他终于彻彻底底地看清了,她要的是什么。
秦汐盯着他的眼睛,执着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可是,他却沉默了下去。
最后,她闭上眼睛,忍住自己眼眸里的泪,转身。
“我会努力,”他很认真地开口。
他知道,这是他的裴太太,娶她,是因为自己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所以,他愿意为了她,再努力一次。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却不是她期盼的那三个字。
秦汐脊背僵了数秒。
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她也不愿意放弃这段婚姻,所以,必须要冷静。
“那如果我让你放弃麦薇,重新再找一个律师代理你们裴家的案子,你觉得能做到吗?”
这一次,他终于彻底地沉默了下去。
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良久。
轻轻的风,卷过她被揉碎了的心。秦汐迈着步子,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狼狈,慢慢地,走回老医生的家里。
她走了一路,裴锦川,也跟了一路。
却始终,没有再上前,握住她的手说,我可以放弃麦薇。
裴家的案子,很棘手。
她却,不懂。
而他,也不能说......
柴门被推开,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来的吱呀声,很像是心碎的声音。
秦汐虚浮着脚步往屋里走,摸索到翠翠的房间里。
小姑娘应该已经睡了,连她躺上床都没有察觉。
秦汐闭上眼睛,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狠狠地弹在心壁上,痛得她蜷缩成了一团。
隐忍了许久的泪,也终于滑落出来.......
她很冷,很累,很想找一个人,帮帮她......
.................................
裴锦川站在柴门外,这家的房子十分简陋,他担心他的裴太太不习惯。
可是,他却没有再上前拉住她。
而是看着她,慢慢地走进那间灯光昏暗的屋子里。
那抹原本俏丽的剪影在薄薄的纸窗后看起来显得很萧索,让他的胸口很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伤人。
可是,他不想欺骗她。
任何的欺骗,他都不想。
在婚礼上,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顾家的财产捐赠出去,他知道原因。
她以为他是为了顾家的遗产才娶她。
其实,不是。
虽然在叶婉柔的事情上他的确做得有些残酷,可面对她秦汐,他不会采取那样卑劣的手段。
但是,她要的爱......
让他却步。
爱不是一个普通的字眼,它如同一把火焰,一旦让它进驻到自己的身体,那么它迟早回焚进自己的每一寸骨血。
若得到,那是幸福。
可是若失去.....,这把爱的火只会将人挫骨扬灰。
那种感觉太过糟糕,他曾经发誓,此生不会再去品尝第二次。
永不。
绝不。
面前昏暗的灯光刚刚灭了下去,他旋身,打算去车里将就一夜。
可身后却突地传来一阵悉索声。
裴锦川扭头——
刚才那个房间的灭而复亮,那抹剪影从床上起身,直接奔到了对面的屋子里。
那屋子的灯也被拉亮,他看到她直接奔进了那个匆匆起身的纪北辰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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