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爷爷和白宝宝都用这种陌生而又仇视地目光看过她。

　　“爸，乖了，我们洗脸睡觉了。”白素素拼命地忍住眼泪，拿了干毛巾试图将白守业一边的湿发擦干，白守业却吃力地偏开了头。

　　白素素地手僵在半空，心又痛又冷。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这些最亲的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她！

　　她做的决定，也是为了这个家好，难道，错了吗？

　　“怎么了？这水盆怎么翻了？”

　　这屋的动静将白妈妈惊动了，她一进屋就发现了地上翻倒的水盆以及白守业一边湿漉漉的发，还有白素素手中的干毛巾。

　　白妈妈是个聪明人，她几乎马上就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素素，你去看看爷爷吧，这里我来打扫。你不要生爸爸的气，他现在生病呢，乖……”

　　白妈妈拿过白素素手中的毛巾，又小声解释着。

　　白素素勉强笑了一下，“那辛苦妈妈了，您收拾完了早点睡，我去去就回。”

　　“去吧，带床被子，厂子里的休息室太凉了。”

　　白妈妈又切切叮嘱了一番，白素素嗯了一声，又看了白守业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用手机软件打了一辆车，白素素抱着棉被还有一些梳洗用的东西就去了工厂。

　　此时，已快十二点。

　　月头高挂，随着车辆行驶出主城区，行人日渐稀少，想必是初秋的寒冷将他们留在了家中。街灯昏黄闪烁，怎么也无法驱散白素素心中的沉重和萧索。

　　白素素来到办公室，发现爷爷白卫国并不在，于是她先进了里屋休息室，将带来的被子给他铺好，又整理了一下带来的洗漱物品，这才下楼找他去了。

　　在厂区转了一大圈也没有发现白卫国，而且奇怪的是车间的灯明明是亮着的，机器显然也是刚关不久，白素素用手一碰还有点余热。

　　到底去哪里了呢。

　　白素素走出车间，想起来刚进门的时候没有看到老王，于是又转去传达室方向，谁知还没有走多远，她依稀听到一阵笑声。

　　白素素沿着声音寻去，这才发现厂区东北角员工宿舍楼二楼上灯火通明，隐约还有酒菜香气飘于空气中，她踩着楼梯上去。

　　“老王，你来咱们厂子有三十年了吧……“

　　白卫国的声音自一扇窗户传出，白素素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着。

　　“是啊。老厂长，我来厂子里那会儿，您也才不到四十。我记得当时就是您面试的我，您问我为什么选择白云纺织厂啊。我就答，因为白云纺织厂是咱H城的老字号，是咱H城的支柱，咱以能当白云纺织厂的工人为荣……当时您听完还哈哈乐了半天呢，后来就录用了我。”老王的声音带着追忆。

　　“哈哈。”屋中传来一阵善意哄笑。

　　“老王，没想到你还挺会拍马屁的嘛。”

　　“说大实话怎么能叫拍马屁呢。去！”老王不乐意了。

　　“没想到，你个老伙计竟然记得这么清楚。”白卫国锊了一下白胡子，笑着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又抬头看向屋里的十来个人。这才发现十来个人中九个都已经头发花白，只有老王的孙子小王正值盛年，大学毕业后来到这里做了设备经理。

　　“小王，那你为什么来咱们白云纺织厂？”突然白卫国将视线对准了老王的孙子小王，并且很是认真地问道。

　　小王是个腼腆的白面书生，瘦瘦弱弱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不大起眼，白素素回国那些天，甚至都没有仔细留意过，此刻她也探头看了一下小王，又偷偷缩回了身子。

　　小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当初，白守业厂长面试我的时候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他问我H市那么多好的工厂，为什么会选择白云纺织厂。”

　　白素素心中一动，伸长了耳朵听。

　　“哦，那你是怎么答的？”白卫国显然也很想知道答案。

　　“快说啊，小子。”其他的老工人们也十分好奇。

　　“我的回答很简单，从小我就跟着爷爷吃住在厂子里，所以，我当这里是家。孩子学成本事了，当然是要回来建设自家的了，难道还会去别的地方不成。在说了，爷爷在这里，我哪都不会去。”小王说话细声细语，但是这答案却是让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是啊。我这大半生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结婚，生孩子，抱孙子……厂子就是我的家。”

　　“我也是……我一想到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我心里就难受。”

　　良久，不知道是谁带头哭了起来，低沉而又压抑得哭声让屋中弥漫着一片哀伤。

　　“老厂长，我们都听说了。有人要来买厂子。能不能求您不要卖。我们大家伙可以不要工资……行不行？”

　　“我也不要。”

　　“我也不要。”

　　“我也不要！”最后是小王那略显稚嫩却坚定的声音。

　　听到这里，白素素再也控制不住了，流着泪悄悄离开了小楼。

　　站在楼下，回望二层，那里的沉闷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又传来热闹的哄笑声，还有碰杯声。

　　显然，一定是白卫国说了什么，安抚住了他们惶恐的心。

　　直到此刻，白素素才隐约明白，为何白卫国会发那么大的火，又为何白宝宝竟然也会骂她是卖国贼。

　　是啊，将自己的家，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卖了，不是卖国贼又是什么呢？

　　不知从何时起，白素素竟然忘了，正是这一亩三分地养育了她，养育了白家几代人还有几百口工人，甚至还有他们背后的家庭。

　　这里是家，是他们所有人的一亩三分地。

　　白卫国舍不得。

　　白宝宝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也舍不得。

　　工厂里的老工人一直当这里是家，更加不舍。

　　倒是白素素，不知怎么得，就把这一切都忘了。

　　心里又悔又痛，白素素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含泪往前走，这一次，她要用心丈量家的每一寸土地。

　　随着脚步的前进，那些久远的回忆慢慢清晰，犹如一场正在放映的电影。

　　小时候，她骑在爸爸的肩头看他办公。

　　饿了老李总会偷偷给她塞肉包子。

　　妈妈那个时候也在车间做工，每次看到漂亮的花布就会偷偷用脚踩的缝纫机给她做花裙子。

　　工人们都夸她的手艺好，不愧是白家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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