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K市城郊，正是城乡结合的地方，繁荣与混杂相伴。相比之下，村外的矮山上人烟稀少，分外寂寥。

　　一辆铮亮的黑色宾利停在山下，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下车，最夺目的是，黑色汽车黑色西装的包裹下，他的那一头白发。如果不是他身材挺拔器宇不凡，一定有人认为，他真的是位暮气沉沉的老者。

　　男人从车里拿出一束白花，关上车门，向山上走去。

　　这是一座荒山，只有被人踩出来的曲折泥泞的小路，以及大大小小的土包。不，那不是土包，是坟包。这里，是解决附近居民身后事的地方。生前在一个村落，死后还在一个山包，重聚首。

　　少有坟包会有墓碑，坟包都是凭活人的记忆被记住的。因此，那排安置着墓碑的坟墓，就分外显然。

　　男人面色沉重地走向坟地，在坟地外围的一个小小的墓碑旁蹲下，将白菊放在旁边。墓碑上，赫然刻着“林玉成之女墓”，这里埋葬着他的爱人。按照K市民俗，未嫁女不能葬入祖坟，女人墓碑上不能刻自己的名字。

　　他原本想她葬入自己祖坟，林家不答应。林家祖坟又容不下她，好在他够强势，才在林家祖坟旁为她寻得一处身后安神之所，为了给她立碑，他甚至先给林家列祖列宗都立碑。

　　男人坐在坟前，头上的白发与地上的白发交相辉映，雨后的荒山上，寂寂无人，偶尔有几声鸟叫，也不过凭增哀戚。男人满面哀戚，轻声呢喃：“稳稳。”

　　他想跟她说说话，说爷爷得知她的事情，也去世了；说自己跟爸爸决裂了，说林霖涛跟李丹结婚了，说天赐和思思被林霖涛养得很好。

　　可是这些，他已经一遍遍地跟她说过了，现在，他只想陪着她，哪怕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山下传来脚步声，男人抬头，看到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两个粉雕玉砌的孩子走了过来。

　　看到孩子，男人眼前浮现出惊喜的光，灼灼生辉，比太阳更炫目。

　　“爸爸。”“爸爸。”两个孩子兴冲冲地朝男人扑过来，男人张开胳膊，稳稳地接住他们。

　　林霖涛看着眼前的白发男人，轻声叫：“顾姐夫，你来了。”

　　顾向仁起身，腾出坟前的位置，沉声说：“我总该来陪陪她。”胳膊始终搂着孩子，舍不得放开。

　　林霖涛从李丹手里接过祭品，摆在坟前，插上檀香，又祭酒。他只是在做，一言不发，其他人也不说话，空气凝滞。

　　天赐和思思也感受到了悲哀的气氛，天赐小嘴紧抿，像极了顾向仁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思。思思倚在顾向仁怀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爸爸？为什么我有两个爸爸？为什么大家告诉我这里埋着我的妈妈？”思思稚嫩软糯的声音，敲击在众人心头。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酒店里，林霖涛、李丹、天赐、思思陪着顾向仁坐在桌旁。

　　思思趴在顾向仁怀里，肉嘟嘟的小手拽着顾向仁的头发，痛得他低呼之后，才笑嘻嘻地说：“呀，这竟然是真的。”

　　天赐瞥了思思一眼，轻蔑地说：“笨蛋，你不知道这很酷吗？”

　　“你才是笨蛋。”思思指着天赐的鼻子骂，“酷什么？这发型早就过时了，分明就是杀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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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孩子天真的言语，激活了室内的氛围。顾向仁爱怜地摸摸天赐的头，又亲亲思思娇嫩的小脸，温声说：“你们这两个鬼精灵，爸爸这头发，没有染，是自己长成这样的。”

　　思思不解地问：“人还能把头发长白吗？”

　　天赐撇撇嘴：“还不承认自己笨，邻家爷爷不就是白头发吗？”

　　思思反唇相讥：“可是爸爸很年轻，很帅啊——”

　　“哈哈。”顾向仁轻抚他们的小脑袋，“真是聪明的孩子，现在在学些什么？”

　　天赐和思思又争先恐后地举手，汇报自己正在学什么。

　　等到他们终于耐不住寂寞，被李丹带着出去玩，室内只剩下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林霖涛这些年成熟稳重了很多，眉宇之间的邪气消退，多了几分练达。

　　顾向仁给林霖涛倒了一杯咖啡，说：“你和李丹都结婚几年了，也该要自己的孩子了。天赐和思思的户口一直挂在你们家，你们也不能要自己的孩子，李丹不觉得遗憾吗？”

　　林霖涛尝了一口咖啡，满嘴苦涩：“还说我呢。你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

　　顾向仁目光冷凝地落在窗口：“有何不可？”

　　林霖涛放下咖啡：“四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原本我和家人今年是不该上坟的，按照习俗，最重的孝三年也该过去了，你又何必守着。”

　　说着，偷偷窥探了顾向仁一眼，见顾向仁没有暴怒，大着胆子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女孩，大学刚刚毕业，很清纯善良的年纪，你们——”

　　“够了。”顾向仁猛地起身，冷冽如寒风的目光落在林霖涛脸上，“念在你是她弟弟的份上，我给你一些脸面。但是，你别试探我的底线。”

　　林霖涛遗憾地起身，轻声说：“对不起。”他也知道顾向仁这些年脾气愈发狠辣，行事诡异莫测，轻易不敢触动他的。但是，那个女人或许不会回来了吧。他甚至也不能确定，她真的还活着吗。

　　她走得干脆，留下的人挣扎在无尽的痛苦里。然而，他却没有立场怪他。

　　顾向仁木着一张脸，说：“罢了，以后这话就不要再提了。”

　　林霖涛坐回沙发上：“秦虹芸的事情解决了吗？”

　　顾向仁点头：“她很快回去自首的。”能不去自首吗？顾维佳被他逼得没有活路，秦虹芸对这唯一的女儿，还是很疼爱的，为了女儿，秦虹芸也只能去自首。

　　林霖涛看着顾向仁满头华发，还有眉宇之间挥散不去的郁气，叹息一声。姐姐，你在哪里，会回来看看这个男人吗？这个男人，为你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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